圣僧 第82章

作者:鼎上软 标签: 快穿 武侠 BG同人

  方天至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费尽周章,设下骗局,却不直接动手报仇,只为了看这一出好戏?”

  韩绮笑容微微一收,目光冷而专注地盯住方天至,徐徐道:“天至,武功到了你我这般地步,捏死仇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但蚂蚁自知绝不是对手,死的时候反倒不会太过煎熬。所以我们正要看一群蚂蚁如何沾沾自喜地挣扎,自以为能将大象玩弄于鼓掌之中,待到他们欣喜若狂之时,再将他们轻轻捏死……只有让蚂蚁感到真正的痛苦和绝望,这才称得上是报仇,你明不明白?”

  方天至闭目合十道:“阿弥陀佛!苦海无涯!”

  韩绮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很看不惯他的和尚做派,半晌忽地放柔声音道:“你有一点其实说错了。我引你到海侯城来,并非只为了让你看看当年的真相。天至,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所拥有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你我父子阔别四年,我该补给你四样生辰贺礼。”

  方天至无动于衷,淡淡道:“一入空门,红尘皆忘,此处没有什么天至,只有一个和尚罢了。你既已还俗,便不再是我师叔了……”他说罢这句,话音轻轻一顿,“施主好意心领。只是贺礼云云,不必再提了。”

  韩绮哼了一声,道:“你不打算认我?”

  方天至道:“若是父子,何须相认?若非父子,何来相认?”

  韩绮并没有发怒。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玉席上,落在膝头的手也仍柔和地轻握着,可身旁的青女与槐序却已齐齐跪了下来。半晌,他道:“你只有这些话要说?”

  方天至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着:“非也,贫僧还有别的话要说。我归寺之时,师父已圆寂了——”

  他冷冷问:“他是怎么走的?”

第116章

  密室中温暖如春,一丝微风也无。琉璃罩下的鎏银红烛仍静静地亮着。

  可不知怎么,楚留香莫名感到一丝极度危险的气机——仿佛韩绮周身霞羽般的光已悄然涌成一片缭绕的迷雾,雾中则闪烁着无数道择人欲噬的斑斓剑气!

  楚留香不由自主地瞧了一眼方天至。

  他已知道单论武功,自己绝不是韩绮的对手,但却不能肯定雪惊能否敌得过他?

  方天至眼中的世界,与楚留香又是不一样的。

  在他眼中,烛光即是烛光,韩绮即是韩绮。他敏锐地甄别着韩绮脸庞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以判断他接下来的回答究竟是真话还是谎言。与此同时,他又瞥了一眼韩绮身后那令人无法忽略的意志光环——

  那光环是淡淡的红,像一丝混入湖水中的血。

  韩绮动怒了,但却并不想真的出手。

  方天至心想,他自己又岂愿出手呢?

  四目相视间,韩绮终于道:“你以为我杀了他?”

  方天至道:“既然能出言相问,我又何必擅自以为?”

  韩绮冷冷问:“就算我杀了他,你又能怎么样?你要杀了你的父亲,替师父报仇么?”

  方天至沉着道:“我不会杀你。”

  韩绮的眉眼微不可查的一展。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天至便淡淡续道:“你的事情,该让六扇门的人去头疼。我又岂有资格决断你的生死?”

  楚留香忽听到这么一句话,全神贯注下不由一怔,旋即又微微地笑了。

  而韩绮仍没有发怒,他认真地打量着方天至,忽从鼻间轻轻哼笑起来。

  满室寂静中,他旁若无人的笑着,抬起膝头的手遥遥点了点方天至,道:“我听得出来,你这话是认真的。你很坚决,若我杀了三微,你真打算将我绑去六扇门认罪。”

  方天至道:“难道我会拿这个与你开玩笑?”

  韩绮却不计较他忤逆,只笑道:“很好。我没有看错你。刘邦分食老父肉,项羽兵败叹虞姬,自古成大事者,岂有一人会为情所困!往后若我去了,白玉京就是你的。你若做了城主,也当如今时今日一样,不论束缚你的究竟是什么人……女人,朋友,哪怕是血肉至亲,都决不能左右你的决断!”

  他这话说得出人意表,又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蛊惑力。

  楚留香忍不住瞧了眼方天至,却见他只是云淡风轻的答道:“贫僧不过是个和尚。不论眼下还是往后,白玉京都同我没有半分干系。”

  韩绮微微笑道:“你眼下这么想,没有关系。我尚能活个几十年,你可以慢慢地考虑。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害死三微。他年轻时也曾是个武学奇才,但少不更事,好勇斗狠,直到老了才终于醒悟,奈何身体却也衰败了。他早知自己天寿将尽,不忍见你在天生山枯禅一生,有意让你出门历练,见识红尘,这才送走了你。”

  他顿了一顿,道:“你走之后,那只木匣也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方天至沉默着,脑海中一时是当年从镇上回山,三微劝解他,“幼时习武,易养恶气,学了它没什么用处”;一时又是临别前那日,三微在雨中问他,“雪惊,你喜欢做和尚吗?”

  韩绮道:“这老和尚有几分不俗之处。他有意成全你我父子二人,不是念经念坏脑子的老秃驴,半点不通人情道理。”

  方天至微微闭目,张口道:“你错了。他不是要送我走,只是在等我回来。”他抬起眼睫,睫下两眸湛湛如寒珠,人则沉声道,“所谓缘法自在,不能强求。他也非是要成全你,只是苦海也无涯,他渡不了你,唯盼你有朝一日,终能自渡!”

  方天至本还有许多话要问。

  他是否真的失忆过?

  他是否真的在乎过方暮的生死?

  他可曾考虑过,自己可能会不幸死在山腹墓穴中,成了这出好戏中的一幕?

  但此时此刻,方天至忽而间什么也不想再问了。

  韩绮只是望着他,无动于衷道:“他渡不了我,我也无须自渡。我本不在苦海之中。”他说着,忽地微微一笑,柔声道,“我说过的,要送你四样生辰贺礼。”

  他话音一落,跪在地上的槐序忽地膝行几步,俯在了方天至面前,道:“属下槐序,见过少主人。”

  方天至微微皱眉,让过半步,不受他大礼。却见韩绮已从袖中摸出了一杆鲜绿欲滴的玉笛,倏而如电般直掷过来。

  方天至眉头不动,信手捞住这一道锋利的翠光。

  韩绮道:“你从小就喜欢吹笛子,却没能用过什么好的。这笛子还算个稀罕物件,勉强配得上你。槐序是个得用之人,我将他也送给你,从此以后,他的生死都由你来定夺。你是白玉京的少主人,莲花玉钥自然也是你的。可除这三样外,我还要送你最重要的一样贺礼。”

  他顿了顿,语气流露出三分骄傲,“你自小就不是寻常人。我教给你金蝉玉蜕功,你却能克制住自己不去练它。这很好,半疯半傻的师叔能真教给你什么?你若练岔了路,不慎酿成大祸,师叔可能替你倒霉?没有把握的事,永远不要轻易去做,要三思而后行。”

  楚留香今天已吃了数不清的惊。

  他本以为再没什么可以扰动他了,但此刻他又是忍不住吃了一惊,不可思议道:“你告诉亲儿子的秘籍,难道也是错的?”

  韩绮笑道:“我告诉他的,当然是真正的金蝉玉蜕功。但落在纸上的终究不很可靠,真正能练成它的秘密,从来只在韩家人的口口相传之中!”他看回方天至,道,“等你练成这武功,我便将半个白玉京都交给你。”

  方天至道:“多谢好意。贫僧不会去练它,也练不成它。”

  韩绮静了静,奇道:“你真不要?”

  方天至道:“叨扰多时,贫僧几人也该离开了。不知韩施主肯不肯放我们走?”

  韩绮的目光略过方天至,滑过楚留香,最终落到了沈眠和周氏兄弟身上。他如视猪狗般瞧了他们一眼,道:“楚公子是你的朋友,自然可以离开。周家这两个东西害过我,但我也算报过了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日也不杀他们,就算是恩怨两消。但是这个女人……”

  他话音未落,青女忽地张口道:“放她一命。”

  沈眠本瘫软在地瑟瑟发抖,此时却猛地抬起头来,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韩绮颇有兴味道:“哦?放她一命?”

  青女裹在雾一般的轻纱中,整个人仍不见面貌,她只平静地低声道:“她还小……还不懂事。”

  韩绮道:“你知不知道,她背着你偷偷勾引我?”

  青女打了个寒噤,重复道:“我不许她这么做,可她还小……还不懂事。”

  韩绮微笑道:“你不会想告诉我,她是我和你的女儿?”

  青女几乎跪不稳,仿佛被这句话突然吓破了胆,牙齿打颤地尖声道:“不是!她不是你的女儿!”

  韩绮静静地俯视着她,道:“真的不是么?”

  青女道:“不是!不是!”

  韩绮这才柔声道:“很好。那她真是幸运得很。你放心,你走之后,我不会杀她的。”

  青女没有再说话。

  她深深地向韩绮拜了一拜,良久才直起腰背,隔着面纱最后看了沈眠一眼。

  那面纱朦胧得像一阵雾,又像是一场梦。

  她的面容隐在这如雾的梦中,仿佛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沈眠痴痴地望着她,眼中忽而滚滚落下泪来。

  但青女垂下头,再没有理会她。

  韩绮道:“雪惊,你可以走了。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槐序会带你来见我。”他话音一落,手便轻轻旋了下玉席扶手旁的圆环。

  密室右墙忽地缓缓开出一道暗门。

  方天至回首向楚留香一望,楚留香踟蹰片刻,终究带上周氏兄弟,向韩绮道:“楚某告辞。”

  韩绮微微一笑,正要点头,却见方天至走过身畔,将那杆玉笛放到了玉席上。

  韩绮道:“你不要?”

  方天至缓步向暗门走去,道:“阿弥陀佛,贫僧一身破烂,天生穷命,实在配不上这杆好笛子,请施主收回罢。”

  韩绮望着他的背影,忽道:“天至。你是我的儿子,你很像我。这些年来,我陪伴你长大,时常能从你身上看到我的影子。我这一生只有两件后悔事,一是无意害死你母亲,二是让你一直做个和尚。你做和尚愈久,便愈不肯像我了……你愈来愈像你娘。”

  方天至道:“贫僧从未见过她,又何谈像她?而今所为……不过向善而已。”

  韩绮道:“难道你对她也半点不想了解?”

  方天至脚步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缓缓念道:“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偈语未散,他僧袍一摆,如一片青云般淡出门外。

  楚留香正在门外等。

  二人四目撞见,却未发一言,只静静结伴在甬道中走着。这条路当真是为主人修的路,每隔数丈皆有挂墙烛台照明,也不知走了多久,方天至忽在鼻端嗅到一阵微风。那风来自前方,犹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腥臭。

  方天至道:“你闻到风的味道没有?”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不瞒你说,我的鼻子不大好使,嗅不到什么味道的。”

  方天至微感讶异,瞧了他一眼,忽道:“当初在蔺府上,我瞧见韩绮画像便知他是我师叔,但我却没有告诉你。还请你不要见怪。”

  楚留香微微一笑,却没回答,只道:“我一个好朋友曾说,不通气的鼻子等于没有鼻子,故而他叫我老臭虫,因为据说臭虫是没有鼻子的。如果有机会,我很想介绍你给他认识。那时你才会相信,楚留香的好朋友除了你之外,也是有好人的。”

  方天至心底忽觉触动,笑道:“香帅的朋友,贫僧自然很愿意认识的。”

  说话间,路终于到了尽头。

  方天至取下一只烛台上的蜡烛,借光将洞口密实的草堆拨开,扑鼻便嗅到一股恶臭,那臭味既像是野兽粪尿,又仿佛生肉腐烂,他目光四下一扫,却见这正是一个口窄腹大的山洞,泥地上粪便凝结,白骨散落,犹印着几个残缺不全的爪印。而更远处的洞口外头,此时天光暗淡,月明星稀,恍惚间竟已过了一整日。

  楚留香蹲下来瞧瞧地上的足印,道:“这像是熊的爪印。”他长叹一声,感慨道,“将宝藏出口藏在熊洞之中,又有谁能想得到?普通山民又哪敢靠近熊洞附近?只要小心维持,这秘密怕是再过数十年,也不会被人发现!”

  方天至道:“这些爪印已旧了,也不知熊去了哪里。你累是不累,可要休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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