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染衣
宋婆子一瞅她僵得像根木桩子,就知道还没人把消息递过去。
谢姑妈觉得自己一定在做梦。
她年轻时候没想着日子要怎么过,瞅着谢家大郎长得可以,就没顾爹娘有意见,盖头一盖两脚迈入谢家门。
新鲜过那一阵,每天只剩柴米油盐田间地头,屋前屋后干不完的活儿。
谢家不比宋家。
宋家再穷,总短不了家里人一口吃的。
谢家田少,哪怕每天手脚不停地掐着点儿干,大多数时候还是饿肚子。
尤其是谢正和谢涛五六岁吃长饭那两年,见天儿的喊饿,家里连粗面都供不上,更别提吃细粮了。
可谢姑妈这人有骨气,哪怕过得再不好,她也咬紧牙关自个儿挺,绝不朝娘家伸手。
也就是那个时候,宋家把宋巍送去开蒙。
宋婆子是没抱希望的,只盼着多读点书多认俩字看能不能稍稍驱走三郎身上的霉运好让他少走些弯路将来活个长命百岁。
谢姑妈见了一咬牙,借着钱也把谢正送去开蒙。
她和宋婆子想的不一样。
谢正要是能学成考个功名回来,老谢家就彻底翻身了,她也能扬眉吐气一把,不至于回个娘家都直不起腰。
谢正一入学,谢家原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愈发紧巴。
婆婆觉得她败家,有俩钱都用不在正道上,为此没少给她气受。
再难,谢姑妈也勒紧裤腰带,平时要一个时辰才干完的活儿,她加把劲,半个时辰干完,腾出时间来上山采山货晒干去换钱。
别人家只喂两头猪,她就辛苦些多喂两头,县城里会有富户找人来乡下收过年猪,一头能卖上二两多银子,她那两头一卖,谢正隔年的束脩基本就有着落了。
谢正读书的那些钱,都是谢姑妈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从牙齿缝里俭省来的。
没日没夜地操劳下来,当小姑子的比宋婆子这当嫂嫂的还老。
熬得两鬓都见了白才终于熬到儿子考个秀才功名。
谢姑妈挺满足,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没白瞎。
后来乡试不成,谢正歇了三年,谢姑妈都觉得没啥,秀才功名已经让家里免了税,还挂了几亩出去,每年都能有点额外收入,算是对家里有点儿帮衬,她出去跟人闲唠也有底气了。
再后来,谢正和宋巍同届去省城乡试,直接给她挣了个举人功名。
消息传回来当天,谢姑妈才真真坐在床头哭了一场。
是高兴的。
儿子走到这一步,她这当娘的就算是突然有个啥意外合了眼,她这辈子都不会觉得有遗憾。
和宋婆子一样,谢姑妈也觉得功名考到举人就顶了天,再往上,想都不敢想。
不过谢正提出要上京春闱的时候,谢姑妈也没拦着他。
要换了以往,她会觉得中举已经了不得,没必要再花些冤枉钱上京,举人能去衙门谋个差事当个小官每月有俩俸银,当京官压根儿就不是他们这种泥腿子出身的人家能肖想的。
可今年不同,他们家挖了鱼塘,隔几日就去镇上卖卖鱼虾,村里偶尔也会有人来买,收入不错,家里多的没有,供谢正上京的钱还是能拿出来。
谢姑妈真没想多,只是抱着让谢正跟着宋巍去京城见见世面的心态,想着等回来,儿子就该收收心干点正事了。
这会儿当嫂嫂的却告诉她,她儿子中了!
中了啥?
比举人还体面还有脸的功名。
具体是啥,谢姑妈也说不上来。
不过那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考了这个功名就有机会在京城当官,能彻底改换门庭。
……
缓过神来,谢姑妈忙往手背上掐了一把,感觉到疼,才意识到自己没做梦,二嫂说的都是真的,她儿子真考中进士了!
“那谢正这小子咋不来封信呢?”
谢姑妈忧心忡忡。
哪怕再为儿子出息了高兴,头等关心的,还是儿子的安危,生怕他在那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有个三长两短。
“我们家三郎不也没来信吗?”宋婆子道:“元宝说了,这回不写信,全让他捎的口信,你别傻站在外头,快进屋让元宝给你讲讲谢正那小子要跟你说点啥。”
姑嫂俩前后脚进了堂屋。
宋元宝从温婉的西屋回来,细致地给谢姑妈汇报了情况,说谢表叔还要再考一场试才能确定是不是要一直留在京城,这会儿考试时间没安排好,就没把自己考中进士的消息放回来,让谢姑妈他们在家安心等消息。
听到儿子没出啥大事儿,过得还挺好,谢姑妈胸口一阵阵舒坦。
又问宋元宝,“你爹这是确定要留在京城了?”
宋元宝点头,“皇上赐了探花及第的匾额,我爹如今是京官,自然只能留在京城,我这次回来,就是照着我爹的意思要把我娘和爷奶都给接走的。”
亲娘诶,皇上亲自给赐了匾额?
谢姑妈听得瞠目结舌,“那咱老宋家以后就不是泥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