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妆 第156章

作者:姚颖怡 标签: 爽文 长篇言情

  “胡说八道!”一清道人终于睁开眼睛,怒视着沈彤。

  看他只会瞪眼,身子却纹丝不动,沈彤就明白了,一清道人非常紧张,否则不会连匕首移开都没有察觉。

  正常人不会只瞪眼,至少还会挥挥拳头吧,可是一清道人却不是。

  “既然朗月不是你的私生子,那他就是你弟弟,你们年纪相差这么多……我明白了,朗月是你爹的私生子!”沈彤恍然大悟。

第274章 你爹在种枇杷树

  “粗鄙无状,信口雌黄!”一清道人厉声喝斥。

  可惜他的厉喝无法震摄沈彤,沈彤笑靥如花,却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咦,既然朗月不是你的私生子,也不是你爹的私生子,难道是你娘的?天呐,你爹知道吗?”

  一清道人终于被激怒了,他气得浑身发抖。他算是半个出家人,在来西安之前,他带着朗月四处游荡,见过江湖人,经过江湖事,可是他却是头一回见到有小姑娘说出这般剽悍又下做的话。

  这是黄氏教导出来的孩子?

  一清道人满腔愤慨,即使他知道沈彤是故意要激怒他,可是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究竟是谁?说!”一清道人大声喝道。

  沈彤眨眨眼睛,一脸莫名:“假牛鼻子,你明知故问吧,我是沈彤啊,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沈彤。”

  “满口胡言,你怎会是沈彤?沈氏宝树,黄家书香,怎会有你这种后代?”破庙空空,一清道人似是已经忘了就在刚刚,他的命还捏在沈彤手里,不,即使现在,沈彤也能于眨眼间取他性命,只是……

  只是一清道人不相信!

  当他发现这个孩子是沈彤时,惧怕的也不是用短刃抵在他胸口的沈彤,而是沈彤背后之人。

  无论是沈彤救下秦王,还是沈彤在榆林所做的事,一清道人都是不信的,即使有人亲眼看到,即便是出自秦王之口,他依然不信,他只相信沈彤背后还有人,后来,他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沈彤只是一个养于妇人之手的小女娃,如果说她有何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她的性格较其他女子更加坚毅果敢,再有就是与她合伙开铺子的那几个人,一清道人暗中观察过,那几个人绝非普通的江湖人,他们很可能来自军中!

  这样的人怎会心甘情愿与一个小小孤女为伍?

  除非是有人派他们来的,而他们背后的人,就是暗中协助沈彤立下两件赫赫大功的人。

  因此,从刚刚到现在,一清道人一直都在侧耳倾听,他曾于山谷面壁打坐,听风起听花开听虫鸣听雪落,他的耳力极好。

  这座破庙之内除了他与沈彤二人,就只有鼠蚁。

  区区一个沈彤,何足惧也!

  他的怒气更盛,颚下胡须抖动,表达他心中愤慨。

  “是啊,我也挺好奇的,别人读书,我也读书,为何我读了半天还像没读似的……好了好了,朗月不是你娘的儿子,因为……你爹在种枇杷树。”

  沈彤说完,冲着一清道人龇了龇牙。

  一清道人怔怔一刻,随即就懂了,他勃然大怒!

  归氏所著《项脊轩志》中有语: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沈彤说“你爹在种枇杷树”,就是在骂“你娘死了”!

  刚刚一清道人说她不配为沈氏和黄家后人,所以沈彤便换了一种方式来骂他。

  如果说就在此前,他的怒火还在边缘,那么现在,便如火山喷礴,无法阻挡。

  “龙生龙,凤生凤,豺狼又怎能生出羔羊,贫道平生悔恨之事,便是当年没有把你掐死,反而害了朗月!”

  话未说完,一清道人便朝着沈彤扑了过来。

  别人只当他是假道士,却并不知道他千真万确曾在道门待过,他不但学过道,也学过武,只是有些人天生不是练武的材料,他的武功也只限于强身健体。

  但是此时此刻,他不惧。

  有谁会惧怕一个十二岁的瘦弱女娃呢?

  何况,还是在四处无人的破庙之中。

  沈彤似是吓傻了,黑暗之中,她呆呆看着对方高大的身影扑过来,拳头划破黑夜,虎虎生风,朝着她的面门而来。

  她没有躲避。

  可是就在一清道人的拳头就要碰到她的额头时,她忽然动了。

  一清道人眼前寒光一闪,下一刻,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扎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拳头擦着沈彤的耳朵挥过去,一拳打空,他本能地要打第二拳,可是那道寒光却仍在眼底。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只见他的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那道寒光就是匕首发出来的,匕首插在他的胸口,而他却直到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疼痛。

  “你……”他惊讶地瞪着沈彤,目眦尽裂。

  沈彤冷冷一笑:“一清,你后悔当年没有掐死我?什么时候,我刚刚出生时吗?”

  她的话音刚落,便伸手去拔插在一清道人胸前的匕首,一清道人慌忙伸手去挡,他懂医理,这一刀虽然扎在他的胸口,可是他知道自己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可是一旦把匕首拔出来,血流不止,他就真的不能活了。

  他还没有找回朗月,他不能死。

  这一刀扎得有点偏,要么是沈彤学艺不精,要么就是……

  一清道人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如果这是沈彤故意刺偏的,那么这个小女娃就太可怕了。

  当务之急,他要拖住沈彤。

  “是,你刚刚出生时我就见过你,我本来想要掐死你的,可是看你只是一个女子,难成大气,这才留下你的一条小命。”

  沈彤的心猛的一沉,此时,她的心情竟然奇迹般的与一清道人是一样了。

  区别之处在于一清道人是不敢想下去了,而她是不敢问下去了。

  前世在她有记忆之后,可能也曾经害怕,只是她已经不太记得了;这一世她没有怕过,从未怕过,她是死过的人,她还有什么害怕的,她连死都不怕!

  但是这一刻,她怕了,她害怕一清道人会继续说出令她害怕的事来。

  她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舌尖流出了血,口腔里充斥着血腥之气,她的大脑也随着这一咬而变得澄明起来。

  “那朗月呢,也是从出生时你就见过?真奇怪啊,他既不是你生的,也不是你爹娘生的,你是如何见到的?”沈彤轻笑,也不过短短一瞬,她便恢复如初。

  人活于世上,已经太过艰辛,又为何还要自寻烦恼。

  但那烦恼早晚会来,便是在今夜,便是在此时,便是在此地。

第275章 本应是你

  “朗月?他的事轮不到你来问。”一清道人冷冷地说道。

  插在胸前的匕首摇摇欲坠,一清道人想要按住,他担心下一刻那匕首就会掉下去,而他也要回天乏术了。

  “你别担心,我刺得挺深的,你看这匕首像是要掉下来,其实掉不下来,都怪这匕首太廉价了,这是我八岁那年从陶家管事手中抢来的,不是值钱的东西,除了能杀人没有别的用途,如果你这次不死,下次我让你感受一下什么是好刀,我有把很好的刀,只是太贵重了,平日里我舍不得拿出来用。”

  夜色之中,小女娃絮絮叨叨说着无用无聊的话,像是家常里短,实际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令人心惊胆寒。

  “陶家管事?”一清道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崩出这句话来。

  “是啊,陶家的,就是我表舅家的,你认识陶家的人吗?可惜你没能见他们最后一面,他们都死了,因我而死,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

  说到这里,沈彤眨眨眼睛,冲着一清道人神秘一笑:“从八岁到现在,但凡是想要害我的人,全都死了。”

  一清道人不寒而栗。

  八岁,八岁!

  “沈彤,你……原来陶家是毁在你手里的。”一清道人忽然笑了,哈哈大笑,笑声让他的伤处更加疼痛,但是他还是想笑,太可笑了,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养了一头狼崽子!

  是啊,他早就知道这是一只狼崽子,可惜他还是轻视了。

  如果这只狼崽子是个男孩子,当年他绝不会放过她,只是她是个女的,他一时兴起,就留下了她的小命。

  “一清,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啊,是在自嘲吗?自嘲当年你没有掐死我吗?可惜太晚了,现在你不但掐不死我,而且只要我的手动一动,随时都能取你性命。对了,还有朗月,你说他会在哪里呢?他是在我手里丢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虽然想害我的人都死了,可是我在杀死他们的同时,也得罪了很多人,我猜他一定是被后晋小朝廷的那些人带走了,当年我娘就是落到他们手里,为了把我娘救出来,我杀了他们的人,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我的周围,现在好不容易我露出这么大的一个破绽,他们当然就在你之前捷足先登了。”

  “你说,朗月落到后晋小朝廷手中会怎么样呢?听说他们有个死士营,专门培养死士,行刺秦王的钟陵县主就是死士营的人吧,还是你把他们的人头送进京城的,你一定早就知道有他们这些人存在吧。那时他们也记住你了吧,现在朗月落了单,情况一定非常美妙。”

  沈彤的声音快乐祥和,似是在说一件很有趣的事。

  可是听在一清道人耳中,却是毛骨悚然。

  朗月落到后晋那些人手中吗?

  那些疯子!

  他恶狠狠地瞪视着沈彤:“被他们抓去的人为何不是你?本应就是你的,本应就是你的!”

  虽然从受伤到现在,也不过短短的时间,可是对于一清道人而言,却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他强撑着才不让自己因疼痛而晕厥,他甚至不允许自己的声音颤抖,他不想在这个狼崽子面前有一丝毫的示弱,不,他不会,她也不配!

  他知道沈彤无法明白他心中的愤恨,是啊,本应是她的,现在却变成了朗月。

  可是他想错了。

  沈彤懂,她明白,就在这几句话从一清道人口中说出来的那刹那,沈彤便如遭雷击!

  她是死过的人了,而且死过两次,她早就不惧生死。

  可是没有人知道,一清道人的这几句话对她的冲击有多大,排山蹈海的痛楚迎面而来。

  被后晋小朝廷抓走的人本应是她,落入死士营的人本应是她。

  而非朗月!

  口腔里的血腥还在,舌尖上的痛感还在,沈彤咬咬牙,黑夜掩去了她眼中的震惊与哀伤,她的笑声依然欢快,宛如银铃。

  “咦,你怎么知道当年陶世遗想要把我送进死士营呢?可惜他没有成功,而且还搭上了自己一家子的性命。假牛鼻子,你一定很惋惜吧,没办法,这就是命!命中注定,我不会落入死士营;命中注定,朗月会在死士营里生不如死,等他长大以后,后晋的遗老遗少会让他来行刺秦王,你说这可笑吗?虽然可笑,但却绝对真实!”

  虽然可笑,但却绝对真实!

  一清道人连自嘲也没有了,他笑不出来了。

  后晋的那些人是疯子,他们早就疯了,在哀帝死的那一天,他们就已经疯了。

  他们不肯认输,他们不能放弃曾经的荣华富贵,太祖皇帝没有把他们逼上绝路,是他们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的。

  世人早就忘记了他们,但是一清道人知道,他们一直都在。他们就像那些蛇虫鼠蚁一样,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沈彤,让你背后的那个人出来,贫道要和他谈谈。”一清道人终于恢复了平静,十几年的风风雨雨,他身上的棱角已渐渐磨平,如果不是今天沈彤步步紧逼,他绝不会如此失态。

  但是当他恢复平静之后,他又变成了那个老谋深算的一清道人。

  “我背后的人,我背后有人吗?”沈彤说着,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假牛鼻子,你是活见鬼了吧?你别吓我啊,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背后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