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200章

作者:闲听落花 标签: 爽文 古代言情

  “看了份军报,说武将军到鄂州了,带着你。我就来了,来看看你,说说话儿。”李桑柔冲苏姨娘举了举杯子。

  “专程来看我的?”苏姨娘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看着她,没答话。

  “就为了看看我,说说话儿?”苏姨娘追问了句。

  “嗯。”李桑柔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跟你说说话儿就走了。”

  “从建乐城,这么大老远的来一趟,是来告别的吗?”苏姨娘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道。

  “嗯。”李桑柔这一个嗯字,和刚才一样的肯定。

  “这么说,你打算站到北齐那边儿去了?”沉默片刻,苏姨娘问道。

  “嗯。”李桑柔再次肯定的嗯了一声。

  “为什么?从前,咱们说起过,要是江南江北打起来了怎么办,你一直说要做壁上观。”苏姨娘语调里都是好奇,只有好奇。

  “你知道,我一直有点儿想法的。”李桑柔神情认真。

  “你那些异想天开?”苏姨娘笑起来。

  “嗯!”李桑柔一个嗯字,认真而郑重。

  苏姨娘侧头看着李桑柔,片刻,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叹气,“我真喜欢你这样,想的都是千百年的事儿,还能真真的当真。”

  李桑柔跟着笑起来,“一开始没想,后来看到好多人,比如你,就觉得,好多事,好多人,就像江都城外那些山一样,远看着一片一片的树林,遮的密密实实,可等你钻进山中,站到树下,就会看到树下有无数这样那样的野花儿,美极了。

  我喜欢看花,想让花儿开的更多更好而已。”

  “我也是你看到的花儿?那你跟我说说,我是从哪儿开出的花儿?”苏姨娘斜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笑起来,拖着长音,“虽然……可我真是不想说。”

  “说吧说吧,我就想知道这个,我总得知道自己到底哪儿跟别人不一般,我身上那主贵的地方,到底在哪儿呢。”苏姨娘抿着酒笑。

  “当初,我准备抢城南那片私窠子,就想着,我得先知道武将军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是明面上的,是私底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就溜进了将军府。

  武将军在老夫人那里,必定规矩严整,在夫人那里,想来也是要正襟危坐的。

  武将军和夫人出了名的举案齐眉,你说过,武将军和夫人,是伙伴。

  那时候,满江都城都知道,武将军最宠你,宠你宠的昏了头,宠到纵容阿清做了统领。

  所以,我想着,要是想看看武将军的真面目,我应该到你那儿看。”李桑柔笑眯眯看着苏姨娘。

  苏姨娘眉梢扬了起来。

  “头一回到你屋里,我就趴在你屋里那个大柜子上面,你进了屋,我看了没几眼,你就皱着眉头四下里看,我就不敢再看你了。”李桑柔看着苏姨娘。

  “这事儿,我不记得了。”苏姨娘仔细想了想,摇头。

  “嗯,头一回,守到你睡着,我就走了,第二回 ,也没守到武将军,第三回,武将军来了,我在大柜上趴着,不看,就听着。

  你们俩动静挺大。”李桑柔拖着尾声,“武将军不愧是一员猛将,身强体健,精力旺盛,你也不差,后来,我一直听到你指挥着武将军,快快!不要动,不要停!”

  “你个死妮子!”苏姨娘一巴掌拍在李桑柔胳膊上。

  李桑柔哈哈笑起来。

  “我当时就觉得,这么直爽明白的女子,真是让人耳目一新,武将军能那么听指挥,也不是俗人。

  回去后,我就杀了庆赖子。后来,又找机会,认识了你。”

  “你是个姑娘家,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样的话儿,也不知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懂这些事儿。”苏姨娘抿着酒,神情自得中带着几分寥落。

  “我是十一二岁,跟着家人逃难,和家人走散了,在江都城外,碰到个老鸨,说能给我找个地方干活挣钱,能让我带着阿清。

  我就这么,落进了伎家。

  没几天就破了瓜,疼极了,刚破瓜那一阵子,价钱高,一天也不许歇着,那些男人,都喜欢看血,哪怕不是他破的瓜,看着床上的血,他们也高兴,跟破了个处差不多。”

  苏姨娘仰头喝光了酒,李桑柔端起壶,给她满上。

  “后来,总算好了,没有血了,可还是疼,疼得没办法。

  姐妹们一起聊天儿,都说疼,都说是煎熬,说来说去,全是怎么熬过去的法子。”苏姨娘长长叹了口气,“真是难熬啊。

  熬了三四年,后来,有个行商。”苏姨娘的话顿住,微微侧着头,出神的看着手里的酒碗。

  李桑柔侧头看着她,等她恍过神来。

  好一会儿,苏姨娘叹了口气,“我都忘了他姓什么叫什么了,就记得是个挺秀气的人儿,长的很好看,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说话柔声细语,一直贴在我耳边说情话儿,话很粗,不过他很温柔,声音也好听。

  他一点儿也不急,一点一点,一件一件的脱衣服,温柔的像水,温热的水,那一回,不是我侍候他,是他侍候我,那是头一回,我觉得真好啊,怪不得男人那么喜欢。”

  苏姨娘笑起来。

  “后来,我就知道了,这事儿,不是煎熬,就是,你得想想办法。

  将军肯把我抬进府,是因为他跟我在一起,痛快,他痛快,我也痛快。说我得宠是因为我会侍候人,是个狐狸精,这话没说错。”

  李桑柔举起酒碗,冲苏姨娘举了举。

  “我没想到,你觉得我像朵花儿,竟然是因为这个。”苏姨娘仰头喝了酒,一边斟酒,一边笑个不停。

  “你还记得将军府有个仆妇,邻居喝醉了酒,进错了门,黑灯瞎火上错床的事儿吗?”李桑柔看着苏姨娘问道。

  “记得,你当时说过,要是两个男人,也就是抹一把脸的事儿了。”苏姨娘点头。

  “那个仆妇,被她男人打的死去活来,知道的人,一说起她,好像她从这件事后,就成了残缺,比断了一条腿,少了半边身子更可怕。

  可那个醉汉,就像衣服上沾了点儿灰,拍拍干净,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这不公道,不该这样。

  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这件事上,要是男人不过是沾了点儿灰,拍拍干净就好了,那女人也是这样啊。

  就像你,在床笫之间,男人是乐事,你也是,男人指挥你取悦他,你也指挥他们取悦你。

  这样,才是对的。”李桑柔慢吞吞道。

  “怎么可能呢。”苏姨娘叹气。

  “怎么不可能呢,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就可能了。”李桑柔抿了口酒,笑道。

  “我真喜欢你这样,人家这么看,你偏要那么看,看到我这样的狐狸精,你也觉得好。”苏姨娘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天井里艳红的花儿。

  “就是狐狸精才好啊。”李桑柔端起壶,壶里空了,李桑柔弯腰拎起酒坛子,再倒了壶酒。

  两人都不说话了,对坐喝酒,良久,苏姨娘叹了口气,“这趟跟将军过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嗯?”李桑柔看向苏姨娘。

  “将军说我无畏,我不是无畏,我是厌倦了满府的人,想歇一歇,喘口气。

  这里,你看,我就对着将军一个人就行了,将军的心思都在打仗上头,早出晚归,经常夜里也不在,多数时候,就我一个人,在这个小院里,走来走去,看看那个,看看那个,很轻松。

  在杭城,和在江都城,每天睡觉,起床,吃饭,到处请安,陪着笑陪着小意儿,侍候将军,在夫人身边侍候,陪老夫人打雀儿牌。

  我觉得我像个被人捏着提着的人偶,也不知道是谁提着我,经常恍惚中,觉得自己不在自己身上了,飘在空中看着自己笑,看着自己凑趣儿出牌。

  好像就跟你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我是我,不是苏姨娘。

  认识你之前。”

  苏姨娘的话顿住,呆呆出了一会儿神。

  “不记得了,好像就是认识你之后,我常常想,要是从很小时起,我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要怎么过日子,我去做什么。

  要是现在,我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该怎么样。

  想的越多,越觉得现在这样过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一天比一天模糊,模糊的连眉眼都没有了。”

  苏姨娘垂着眼,一口一口抿着酒。

  “这酒不错,没想到鄂州城里还有这样的好酒。”李桑柔冲苏姨娘举了举碗。

  “嗯,确实不错,虽然这是一碗离别酒。”苏姨娘将碗举到面前,看了看碗里的酒,仰头饮尽。

  “那就,就此别过。”李桑柔喝光了酒,将碗放到桌子上。

  “从现在就开始么?”苏姨娘拎起壶,给自己斟上酒。

  李桑柔转回身,看着苏姨娘,笑着抬起手,认真郑重的挥了下,转身出门。

  苏姨娘坐着没动,端起酒,一口一口抿着。

第168章 回营

  李桑柔从大帅府出来,拐上大街,走出十几步,就消融在人群中,径直出了西城门。

  西城门外,码头上船连着船,扛夫排成串儿,脚步飞快的从船上卸货下来,送进城门。

  李桑柔放慢脚步,看了片刻,顺脚拐进码头旁边一排摊贩中间,边走边看,径直往北。

  绕过两三道关卡,四周已经没什么人了,李桑柔站在一棵大树旁边,凝神听了一会儿动静,见四下无人,跳下河岸,进了江边的芦苇荡,跺着泥水,在芦苇丛中逆流往上。

  秋风吹的芦苇丛此起彼伏,相互拍打着,发出细密绵延的沙沙声。

  一群正在梳毛的野鸭子被李桑柔惊动,却并不怎么害怕,拍着翅膀往旁边躲过去些,接着拧头梳毛。

  李桑柔站住,看着那群毛色鲜亮的野鸭子,片刻,推开芦苇,看向混黄浩淼的汉水。

  这里,在几百上千年后,将耸立起一座日夜喧嚣的不夜之城,她站立的地方,鲜花霓虹,到处都是偎依在一起的情侣,头抵着头,你侬我侬。

  李桑柔呆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看着四周的荒芜,低低叹了口气,接着往前。

  太阳西斜时,天上飘起了细雨,李桑柔低着头,只管往前走。

  一直走到天快黑了,前面一圈儿被踩倒踩平的厚厚芦苇上,窜条最先看到李桑柔,一跃而起。

  李桑柔坐到那块厚厚软软的芦苇上,接过大头递给她的皮袋,先喝了一气儿水,再接过咸羊肉,一边吃一边看着众人。

  “都吃过了,蚂蚱在那边树上看着呢。”小陆子蹲在李桑柔旁边,声音压的极低。

  李桑柔点头,不紧不慢的吃了一大块咸羊肉,站起来。

  小陆子走在最前听动静,大头和窜条把那团厚软的芦苇撕开,推进江里,掩下他们曾经停留的痕迹,跟在李桑柔后面,往岸上走。

  蚂蚱从岸上一棵高树上滑下来,离地面一丈左右,松手跳到李桑柔旁边,压着声音道:“这一个时辰,连个人影也没有,往东北五六里,有个村子,看灯火是个小村子,东南有两个村子。再远就看不到了,从一早上就有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