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118章

作者:休屠城 标签: 天作之和 虐恋情深 古代言情

  “这位周大人的下场也是有些悲惨,他是一甲出身,入过翰林,当过谋士,颇有才名,当时朝廷杀了一大批官员,尸首都扔在城外的野坟,金陵城闹得风声鹤唳,人人惊惶,周家人丁稀少,他又为人倨傲,亲友稀少,旁人不敢收敛,尸体至今还葬在那片坟地里。”

  这故事说来话长,湘娘子满面欷歔,最后欲言又止:“兰君遇上他,不知是福是祸。”

  甜酿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施少连的面庞,轻声道:“吴大娘子喜欢大哥哥读书,哥哥却偏不,要从书院出来做商贾。”

  湘娘子默默呷了一口茶。

  家里停歇不过几日,又出了幺蛾子,那死了的验官家眷收了银子,原本已经息事宁人,又翻出风浪来,将一封讼状送到金陵应天府,告的正是金陵施家纵恶仆欺行霸市,目无王法,将朝廷官员打死扬长而去,又重金贿赂府院,一行人在趁着热闹时节,在应天府门前敲锣打鼓,闹出了好大阵仗。

  这家人把施家补偿的银子都抬出来喊冤,施少连见到那封笔锋犀利的讼状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找人去了趟淮安府,查查这验官背景,人倒是无足轻重,倒是有个在背后出谋划策的谋士,正是吴江人,乃是盛泽宗族郭家的一个子弟。

  郭家,正是曲夫人的夫家。

  施少连眯起眼,喃喃自语:“曲家?”

  他背着手,嘴角泛起一点冰冷笑意。

  施家与各衙门人熟,那验官虽是从船上摔下的,但人是死在自己家中,因此也无甚惧意,府尹传唤时,施少连找了个家仆出面应对,自己在家中闲坐。

  这事儿闹起的动静,甜酿在家中自然得知,就连云绮和苗儿也听见点风声,都赶来寻施少连问消息。

  “没什么干系。不过是一家子刁民讹诈,想找个冤大头要多赔些银子过日,我自有分寸。”

  他嘴里说着不打紧,却瞳色沉沉。

  哪料在公堂之上,这验官家人翻了讼词,说是盐枭窝藏私盐,纵船闯关闯闸,撞死盐务官员逃之夭夭,应天府看是盐院的案子,暂停了庭审,将案子转提盐院,两院共理。

  近来又逢着朝廷整治盐课的风头,验官家眷再把一纸讼状递到通政司,如今的通政司只是个冷衙门,可在立国初,通政司接的都是御状,金陵通政司虽是个闲门面,却有监理审案之权,因是盐案官司,通政司接了这纸讼状。

  这案子改成了金陵府、盐院、通政司三部共理,督管此案的,正是芳儿依附的那位参议大人。

  施少连听说这事时,一言不发,不怒反笑。

  甜酿捉住他的袖子,轻轻蹙眉:“通政司的案子,还牵连盐院……会不会有麻烦?”

  他喝了半盏苦茶,往椅上一靠,闭着眼,半晌后才沉声回话:“没什么事。”

  通政司过目的案子,不可谓不重,甜酿眼看着这几日家里流言四起,施少连和孙先生连着几日都有传唤,早出晚归。

  甜酿暗地里见了张圆一面,是阮阮从中牵线。

  算起来,两人已有数月未见,这一次见面,张圆脸颊削瘦,形容消瘦,整个人沉寂了不少。

  张圆见她第一句话便是:“杨夫人已经从钱塘动身,将至金陵来见你。”

  甜酿点点头,轻声问他:“你近来是不是和芳儿有往来?”

  张圆怔了怔,亦点头。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甜酿看着自己衣上的纹饰:“你可不可以……不要难为他,近来家里总是不太平……”

  张圆静静看着眼前:“如果光明磊落,行端坐正,何惧之有?”

  “我二哥死了。是被人害死的……还没有抓到真凶。”

  “其实家里我最不喜二哥,他这人性子油滑,还喜欢招惹是非……但平心而论,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对父母兄弟还算不错。”

  他身上还佩着一片雪白的哀绖,麻布在风中轻轻飘荡。

  “死者已逝,生者节哀。” 甜酿垂眼。

  “接到他死讯的时候,我惊撼大过悲伤,二哥死得有些蹊跷,揭开棺木,看到他脸上不瞑目的眼睛和脚上的伤痕……”

  “他死的那日,有两个住在水边的渔民突然没了踪影,江都府去查这两个渔民,发现他们不是普通渔家,是江都一帮盐枭。”

  “其实……我一直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金陵上任后,我有托兄长帮忙查施家标船的关卡文牒,市舶和漕运两司共占河海水道,两司常有来往——施少连尚在江都时就开始经营粮盐营生,我怀疑他和私盐有关。”

  “在二哥遇害前几日,我还去信问过二哥,二哥当时回信告诉我他拿到了一封漕运司抄录的近年的漕船往来文牒。后来我整理兄长遗物,却没有找到一点半点文牒书信,我又听家里人说,出事前的那些日子,二哥真的有和漕运司的人走得近,他应当真的从市舶司和漕运司拿出过什么东西,但家里家外,偏偏没有这样东西。”

  “二哥去后,母亲想把蔻蔻接到身边来养……二嫂这时候却告诉我,蔻蔻不是张家的孩子……是她和人私通生下的……我不敢信二嫂的话,也不敢将这话转给母亲听……前些日子,我找到了二嫂当年的贴身婢女杜鹃,杜鹃从二嫂怀孕后就被打发到远乡,她说……那个和她私通的男人……是况苑。”

  甜酿看着他脸上痛苦又迷茫的神色。

  “他们借着我和况学关系亲近,两人趁机互通……二哥和漕运司的人相谈那日,正巧遇上了况苑,两人喝了一夜的酒,为什么况苑死前常去探望蔻蔻,他会被自己妻子毒死,为什么两家丧事会这么巧……”

  张圆失神的目光落在甜酿身上:“况苑和杜若还和一个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就是施少连……江都府查了这么久,仍没找到害死二哥的那个真凶,可是……真的查不出来么?”

  甜酿偏首,看着晴山如黛,湖水如蓝。

  张优的死,换了杜若和蔻蔻后半生的安宁,是他为况苑做的最后一桩事。

  “甜妹妹,如今的一切,都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是我做错了吗?我娶了非我想娶的人,我的哥哥死于非命,我最敬重的嫂子和人私通……”

  “为什么会这样……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所有的一切本应该更好些。”张圆轻声道,“这些话我从未和人说过,但若要说出口,也只想说给甜妹妹听。”

  他顺着甜酿的目光望去,两人一齐凝视着那深绿葳蕤的枝条,桃花谢了,小小的,青绿的果藏在叶间。

  那不复存在的少年时光,那葳蕤树下拥吻的年轻男女。

  隔了良久,甜酿问他:“你和芳儿打算做什么呢?”

  “回金陵之前,我还见过曲池了。”张圆垂眼,“是受杨夫人所托,让我照看他一二。”

  “是么?”甜酿呐呐道,“你上次送我的东西,是他给的么?”

  “他见了我,只问了你好不好,知道你的现状,再没了言语。”张圆缓声道,“听说曲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曲家处处受排挤和打压,全靠他一人苦苦支撑……有人不肯放过他,要将他逼到绝境。”

  甜酿蹙眉,眺望远处湖光山色,眉心皱着,长长喘了口气,提裙转身要走。

  “甜儿妹妹。”张圆在她身后唤住了她,“你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为什么?”

  她顿住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轻声问:“如果罪有应得,他会有什么下场?”

  张圆的眼神徒然锐利起来。

第124章

  有通政司在旁,淮安府和盐道不敢怠慢,扣了标船至榷关盘查,金陵这边,关系浮动,身边人也惶惶不安起来,不知谁放出消息,说有人想要惩治施家,得势者众星捧月,失势者众叛亲离,案子还未开审,接连有人登门打听事情,连宝月都悄悄跑到甜酿身边来,问道:“家里的铺子要关门了么?近来有好些商客都上门来兑银子,不跟公子做买卖。”

  施少连好几日都在书房忙碌,甜酿送吃的过去,看见墨写的账本铺了满地,他屈膝盘坐在榻上,正一本本翻查。

  他下颌森青,双目微微凹陷,一点碎发落在额角,一副懒散至极的模样,见她推门进来,倒是摊开了长腿,身姿松散了些,头颅微微后仰,一双幽深的眸却跟追随着她。

  满榻都是账册,密密麻麻的字,施少连见她望着,淡声道:“是这几年船上的账册……以后兴许有用。”

  甜酿拾起一本摊在膝头:“为什么要从漕船改成盐船呢?”

  “漕船不过是引,总要先要沿途的水文路况,每处榷关水卡,府道衙门的藤蔓纠缠,后头才好插手进去。”

  “那家里的营生干净吗?哥哥一直都很倚重平贵,你以前说他其实是个兵痞子,油滑的很,很少惹事。”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滚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嗓音沉沉:“船上载的,大半是从光禄寺的盐引领的盐,还有小半是夹带的无引私盐,沿途关卡都分过一杯羹,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新来的验官知道些底细,手头握着几样东西,一口咬住不放,平贵心急,才惹下麻烦。”他淡声道,“坐贾行商,哪有清清白白的。”

  “那哥哥不如趁此收手?”甜酿柔声问他。

  他意味深远看她一眼:“如今这样不好么?”

  她轻轻摇头。

  施少连语气还是柔和的,脸色却冷了三分,摸了摸她的脸颊:“外头的事,我自有分寸。”

  他换了见客的华贵衣裳,锦衣玉带,器宇轩昂:“我去一趟光禄寺,晚间莫等我回来。”

  甜酿送他出门:“湘娘子归期已定,天香阁那边都收拾妥了,连屋子都空出来,剩余这些日子,我想请她来家中小住。”

  他轻轻嗯了一声,看她眉目楚楚可人,在她发顶亲了亲:“家里的事,你安排吧。”

  施少连带着旺儿进了座极清幽的宅子,后头来了席织金软轿,那软轿掀起,露出一张白胖的面容,是个红衣无须的中年男子,嗓音尖刻:“之问老弟。”

  “田公公。”施少连拱手致礼。

  来人面上笑眯眯的,眼睛却满是阴翳,从袖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出来:“费了好些功夫,你拿去用吧,手脚须得干净些,别闹出岔子来。”

  施少连面色清淡,道了谢,将东西接在手里,接了东西吩咐人送去淮安。

  湘娘子被甜酿接来家里少住,施少连近来官司缠身,也突然空闲下来,常就在家中和孙先生喝茶说话,家里突然就热闹不少。

  晚间一家子人坐在丁香棚下用夜饭,厨房端来井水浸过的西瓜,还有一壶冰镇过的葡萄酒解暑气,湘娘子擅饮,和施少连吃了几大杯,甜酿执壶给两人倒酒,听两人说话。

  “如今俗务已了,一时清闲倒有些不自在了,思来想去,最后还剩桩心愿……”湘娘子笑道,“我不便去江都祭拜兰君,也请昭庆寺的僧人们铺结坛场,念经追荐,也是算我的一点心意,还有你两人……若是能把婚事定下来,兰君泉下有知,看着少连成家立业,亦当欣慰。”

  她先前总拿话试探过甜酿,奈何甜酿此前一直未有成亲念头。

  “难道你两人打算就一直这么处着?再不耐烦应酬,也要把交杯酒喝了,有名有份,有始有终。”

  施少连神色淡淡,只看着甜酿,眼里余晖如星。

  身旁的两人都有意看着她,甜酿抿了口酒,回味着唇齿间微酸的香甜,慢声道:“我和哥哥的长辈……如今也只剩湘姨您,按理说终身大事,做小辈的全凭长辈做主……”

  在座的两人都怔住,湘娘子转惊为喜,拍手笑道:“小九这可是应了?终于点头要嫁了。”

  她脸上绽出羞涩的微笑,一双眸子闪闪发亮,两手搁在膝头,安安静静坐着,坦然迎着施少连投过来的目光。

  “得先准备嫁妆,还要挑个良辰吉日,还有婚书……三媒六礼一样也不能少,总有正儿八经办一场。”湘娘子迫不及待站起来,“我先去找人……”

  内室春深,罗帐动荡,响声许久才平静下来。

  “为什么改口嫁了?”他嗓音微哑,牵她一束发在指间。

  “原先我只是不在意,觉得这些不过是虚礼。” 甜酿偎依在他身边,阖眼轻喘,“可湘娘子说,要有名有份,有始有终。”

  她心里不知怎的,突然高兴起来,睁眼对着他笑,腮边两个深深的酒靥,眼神清亮,神采十足,看见他眼里自己的倒影,伸出两条玉辉般的手臂揽住他,将他搂在自己怀中,也窝入他温热的胸膛,耳鬓厮磨:“这么多年过去了,少连哥哥……我们走到如今,应当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有始有终……

  他的心头猛然一颤,抚摸她柔顺的长发:“那小九给我生个孩子吧?”

  “好。”她语气畅快,又突然酸涩起来,钻进他怀里,“生个孩子吧。”

  既然甜酿点头肯嫁,湘娘子自然大肆张罗,她雷厉风行,头头道道捋来不在话下,在金陵城内人脉又广达,嫁妆彩礼那些俱是容易,屋宅俱是现成,家中诸物不缺,外头采买也不在话下,绣衣也能十天半月内赶制出来,又找人相了几个吉日给甜酿和施少连挑选。

  “这日子好,就在半个月后,诸事准备都来得及,我拖一拖,还能赶上你们的洞房花烛再回湘地。”湘娘子招呼两人,“还挑了几个不错的日子,一个年根底下,一个来年开春,你们看看哪个称心些。”

  甜酿看了看湘娘子手中的帖子,手一划,挑了个最近的吉日:“就这个吧,湘姨也在,热闹些。”

  施少连袖手看了一回,却摇摇头,淡声道:“半个月后怕是不便,外头的事未了,我未必有空。”

  指尖选了冬日:“就这个吧,临着我的生辰,年跟前也热闹些,四方宾客都有空来。”

  湘娘子多少也知道他的事和外头惹出的官司,难免殷殷劝导:“以后还是稳妥些吧,树大招风,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