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15章

作者:休屠城 标签: 天作之和 虐恋情深 古代言情

  甜酿知道他每年都要往金陵去一趟,最久也就十天半月即回,点了点头:“哥哥出门当心。”

  他问她:“妹妹来虚白室喝茶?”

  秋阳熏暖,虚室生白,两扇窗都大开着,秋竹斑驳,海棠叶稀,有桂香隐隐飘来,兄妹两人相对煮茗,仍是她惯用的莲瓣盏,喝的是老君眉,味轻且甘甜。

  他有意收敛,她有意讨好,小心翼翼,乖乖巧巧,相处反倒分外融洽,游廊下宝月和青柳正敲着竹竿赶树上啄无花果的雀鸟,娇声连连,紫苏隔着窗子递进来一碟新摘的果子,无花果绵软清甜,正配这一壶老君眉。

  临去金陵之前,施少连特意叮嘱甜酿:“正是桂香菊黄之时,各家的宴请往来不少,你出门容易沾风生病,就多留在家里。”

  甜酿点点头,果不其然,后几日,施府收到赵安人家的帖子,正是宴请各家女眷一道赏菊品茗。

  桂姨娘和田氏看重这帖子,少不得精心准备,甜酿知道张夫人也要带着两个儿媳同去,掐着时日一想,张圆这几日都在书院,自己去不去都可,借口身体不适留在了家里,苗儿知赵安人没有给况家下帖,也不愿同去,最重要的是云绮和芳儿,须得好好装扮,正需要地方开开眼界。

  难得家里人都出门,连施老夫人都不在,后院只剩甜酿和喜哥儿两人,甜酿索性带着喜哥儿,往后罩房去找苗儿说话。

  后罩房和施家园子隔着一道月洞门,寻常都落着锁,只有田氏和姐弟三人往园子里来才开着,平常进出也不走施家,另有一道小侧门通往外头的街巷,算是单独隔出的小门小户。

  甜酿极少来去后罩房,只有个嬷嬷正清扫地面,眼瞎耳聋的说不清楚话,只得自己喊了声:“苗儿姐姐?”

  门吱呀一声开了,先腆出来一块宝蓝色的肚子,而后是蓝表叔白里透红的一张脸,宿醉后的神态,衣冠不整,身上一股不知哪里沾染的香气:“原来是二侄女和喜哥儿。”

  甜酿小时候见识过太多这个模样的人,淡笑道:“表叔大好,我来找苗儿姐姐。”

  “她带着果儿去街上买糖去了,片刻就回。”蓝可俊向姐弟招手,“来屋内喝茶等着。”

  甜酿听闻此言,旋即拉着喜哥儿,笑盈盈的要往园子里去:“不了,表叔先忙,我带着弟弟去园子里玩去。”

  她脚步走的急,几步便消失在月洞门后,蓝可俊看着那飘过的一缕裙角,哼笑一声:“勾栏院里生养的行货,倒装的跟家养的小姐似的。”

  甜酿带着喜哥儿回了园子,姐弟两人就坐在凉亭里斗草玩,喜哥儿六岁多了,明年就该去私塾念书,甜酿想他读书的衣裳鞋袜书囊都该打点,还有跟着的小厮儿也要寻一个,再想若是明年出嫁,未必能顾及至他,最后幽幽叹口气,不知王妙娘抛家弃子,是否能得个好结果。

  “姐姐缘何叹气?”喜哥儿问。

  甜酿捏捏他的羊角发髻,叹道:“近来还想姨娘吗?”

  喜哥儿抿抿唇:“姨娘是找不回来了吗?为什么祖母不肯再去找一找?兴许再找找,就能找到了呢。”

  甜酿搂着他:“可能有一天,她就自己走回来呢。”

  施家的花园这日只有姐弟两人消磨时日,赵安人家却是热闹沸然,园子里架起了花架,摆了数十盆名贵菊花,绿衣红裳,墨羽白裘,国色天香,很是喜人。

  赵安人对施老夫人很是一番感谢:“有不少盆,都是贵府送来的,我这也是借花献佛,请大家喝杯酒,图个乐子。”

  施老夫人知道施少连有意结交赵家,倒是未提过送菊花的事儿,忙笑道:“我们这等俗人,哪里能赏花,这花儿正配安人这个园子,添雅加妆。”

  一众妇人玩笑取乐,又见张夫人迟迟才来,只携着大儿媳张兰,赵安人诧异道:“如何不见我那侄女?”

  张夫人脸色也不太好,勉强笑笑:“她这几日身子沉,不爱动弹,在家歇着呢。”

  原来自中秋节那日吵闹后,杜若驱赶了腊梅,和张优大吵一架,夫妻两人早已分屋而睡,杜若每日里只在屋里闷躺着,一日三餐差遣杜鹃去厨房取,也不耐烦再扮个好儿媳,停了晨昏定省,因今日赵安人宴请,又是杜若的舅家,少不得要她出来应酬,杜若只是不肯,张夫人劝了半日,也是一肚子气,看着时辰不早,只得自己带着大儿媳张兰出门。

  张家园子已修葺的七七八八,砍了一爿绿树,又挪走了半爿山石,挨着原先墙根建起了几间卷棚,翻整了几间旧屋,花园里山景水势造的跌宕起伏,围幕一撤,在凉亭一望,只觉视野开阔,一扫以往的繁芜和杂乱之景。

  张夫人对此甚是满意,对况苑大大夸赞了一番,先结了工钱,只是还剩着一些边角修饰,况苑还带着人在张家做工。

  杜若躺了大半日,正起来松散松散筋骨,听见窗外有人喧闹,原来是造园子的佣工们正在斫窗前的含香树,隔着窗子喊住佣工:“你们好好的砍树做什么?”

  她这几日头晕心烦,早忘了早前说的主意,佣工们一愣,拜了拜:“不是夫人指派,说要清园子里的杂树么?”

  “不必了,你们快走吧。”

  佣工们只得收拾工具出去,况苑正在园子里督工,听得杜若这个说辞,自己往杜若的院子里来,只见半遮半掩的树枝后,身姿妙曼的女子松松的挽着个髻,穿着一身白衣,正临窗摘着窗前的枯黄叶片。

  他站在她窗下,仰头望她:“这片花木挡着屋子,筛不进日光,二嫂嫂不修整了么?”

  她许久闷在屋内未见他,再见那双莹润生动的眼,镇定又稳重,好似什么事情都不过尔尔的模样,只觉心内的烦躁之意也消退了几分,想了想,只道:“那把多余的树杪修一修就可,别动它们,这树梢里,还落着好几个鸟儿的窠。”

  况苑点点头:“也罢。”亲自拎了一把斧来,度量光影,将密集的木杪砍去,落了满地的树梢枝干,最后拍拍身上的灰:“二嫂嫂赏我一杯茶喝。”

  屋内陈设都被杜若摔的七七八八,还未添置起来,只有自己喝茶的一只旧杯子,她想了想,斟满茶水,绕出屋子,走到被含香树掩映的游廊,隔着美人靠将杯子递给他。

  况苑欣欣然接过茶杯,捏着杯子,一饮而尽。

  她接了他递过来的空杯,转身就要走,却有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探过美人靠的缝隙,捉住她一点轻飘飘的裙摆,攥在手中。

  她被拖住走不开,身体趔趄,跌坐在廊凳上,低头去看,见他的眼黝黑莹润的眼,针芒外放,肆无忌惮的盯着她。

  杜若的心微微颤颤。

  “放手。”她低喝着去扯他手中的裙摆,“你疯了不成。”

  “二嫂嫂近日心里不痛快么?”他看着她,只不肯放手,“脸色瞧着也不甚好的模样。”

  “和你有何关系。”她伸手去拔自己的裙,纹丝不动,看着他的眼只觉惴惴不安,又觉此情此景恐惧又可怕,逼不得已伸出一只脚去踹他。

  呀!脚上还穿着一双水红的软底睡鞋,被他眼疾手快的捉住,弃了裙角,只攥在那只睡鞋在手里,宽阔若蒲叶的五指用力揉搓,搓的她心田发烫,脸颊生霞。

  “况苑,你再不松手,我可喊人了。”她目光莹莹,怒倒不像怒,像哀求。

  况苑耸肩笑笑,松了手,转身离去。

  杜若掂着一只脚,只觉被他攥的发麻发酸,怔怔的走不得路,扶壁站了半晌,才慢悠悠的回了卧房。

  某一日家里突然清净下来,杜若出房门一看,花园崭新,粉墙黑瓦,彩漆新绘,原来那人已将活计都干完,不声不响离了张家。

  九月初十,施少连带着十几辆大车回了江都,此次他在金陵盘桓近二十日,带回不少时兴货物,也带回了家里两个妹妹的一些嫁妆和两张拔步床。

  圆哥儿不知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让巧儿偷偷给她捎了个小条,他不好过问她的嫁妆,只是觉得欣喜,岁末将至,她的嫁妆都已妥当,只等着明年初他的院试,若是能中,她就是秀才娘子,往后还是举人娘子,至少要进士娘子,才配她这张拔步床的心意。

  甜酿看着信微笑,回他,专心念书。

  她的嫁妆暂时收在王姨娘原先的屋子里,甜酿也去看过,满满占了一屋,该有的都有了,剩余些衣裳被褥,家常小物,都是自家铺子里有的,留着明年开春再备。

  云绮在一旁同施少连道:“以后我也要二姐姐这样的嫁妆。”

  施少连慢声道:“那是自然,二妹妹有的,三妹妹都有。”

  甜酿去给他敬茶,真心实意谢谢他:“多谢二哥哥。”

  她见施少连的次数更多了些,有一日去见曦园问他:“新近买了本卫夫人的字帖,临摹的不好,想起昔年大哥哥临水洗笔的情景,大哥哥得空可以教我写字吗?”

  他看了看她,柔声道:“自然可以。”

  昔年吴大娘子生病,常坐在竹椅上,腿上搭着条薄被,在见曦园内晒太阳,施少连执笔站在一旁石桌练字,写完几张宣纸,就在见曦园的活泉洗笔,甜酿在园子里玩耍,若看到流泉里夹着墨水,就知道自己的大哥哥和自己隔着一道墙。

  他现今已不太看书写字,几方砚台都已冻住,唤紫苏去研磨,又唤青柳裁纸,日光软绵,正是大好秋阳,两人就在外头的石桌上,她执笔写字,他端着茶盏在一旁教导。

  卫夫人的簪花小帖清秀灵动,她学文写字的时间不长,字写的不算好看,云绮是自小跟着施少连读书的,比她强了许多,如今只能跟喜哥儿比比。

  施少连看出了她的门道,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端平放稳,别看走笔,要看字。”

  “你要心里有字,才能写的出来,不必一味苛求一样,形神相似,神比形还重要些。”

  凭心而论,他的确是极聪颖的人。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颈项间,墨笔落在雪白的宣纸上,他握笔很稳,攥的她的手颇紧,横竖撇捺,游龙走蛇,那字渐渐脱了卫夫人的风骨,沾染上他的秉性。

  “哥哥学问这么好,为何不能再继续念书呢?”她轻声问他。

  “书有什么好念的,登科出仕,大半者都是为名为利,我何必寒窗十年,舍近求远呢。”他专心致志教她写字,“凝神。”

  她站在他身前写了几行,又低声道:“赵安人家的那个沈嬷嬷,她……她和祖母论起佛法因果,祖母说……要请赵安人来家游园子……请沈嬷嬷一道来说佛法。”

  施少连看了她一眼,甜酿也默默看着他,眼里有些慌乱:“那个沈嬷嬷,是认识我的么?”

  “她曾经抚养过你几年,还记得你,只是不敢认你。”施少连道,“她在庵里养了十几年的孤女,那些女孩最后都辗转卖到了风月之地,后来被人揭发,她逃了出来。若是此时把你认出来,或者你认出她来,告到官府里,她怕也是要吃官司的。”

  她手微微发抖,被他握紧:“这种道貌岸然的禽兽,披着袈裟行善事,背地里却贩卖幼女,这种人,怎么可以好好的活到现在呢……”

  甜酿咬唇:“大哥哥,有没有别的法子……让她自食恶果,为庵里那些苦命的女孩儿报仇雪恨……”

  施少连注视着她:“苦命的女孩儿……也包括二妹妹么”

  她怔怔然看着他,忽然落下两滴泪来。

  他看着她的泪微笑,伸手抹去,低声笑,“妹妹是想要她死么?这可要仔细谋划才成啊……”

第20章

  沈嬷嬷投入赵家,每日里陪着赵安人说些佛法机锋、因果报应打发度日,她无亲无故,因着年岁渐老,无依无靠,但这些年身边也攒了几个钱,常寻思着认一门亲,依傍个养子度日送终。

  日子久了,便和常来赵家的梳头婆子相熟,两人相谈甚欢,私交大抵不错,梳头婆子听她有此等心思,连连道巧,说是自己有一远房侄儿,幼丧所亲,旁无弟兄,是酒楼里跑堂的伙计,为人最是忠厚老实,也时常自艾无长辈可依仗。

  后来沈嬷嬷见过那年轻侄儿三四回,为人倒是好,又娶了一房媳妇,跟着两个孩儿,围着她喊嬷嬷,心中甚是喜欢,两下一思量,沈嬷嬷认了干儿子,那伙计认了干娘,夫妻两人时不时孝敬沈嬷嬷甜酒饭菜,鞋袜衣裳,沈嬷嬷见这夫妻两人忠厚,一口一个亲娘的喊,心下也喜欢,自此也常往他家去住一两日,补贴一点银子给夫妻两人养家,一来二去,自然是极亲热,就如亲生母子一般。

  施少连也偶尔去丹桂街坐坐,半载相处下来,月奴的胆怯好了许多,也敢主动和他说话,学着嘘寒问暖,也和院子里的妈妈姐姐们热络了些,平日里若是家里有客热闹,也能出来献个琵琶语。

  风月场里的姑娘就是这样,起初再如何不适,日子久了,心肠冷了,也就见怪不怪,理所当然,若是遇上心慈些的恩客,便是感激知遇之恩,矢志不渝起来。

  妈妈常教诲她们,她们陷入火坑,怨不得自己命苦,归根结底就是这些男人的错,莫说妈妈爱钞,姐儿爱俏,若是姐儿有几分骨气,最好是当吸血虫,将这群男人的血都吸的干净,最后踢出门,冷眼看那昔日枕边人凄惨仓皇,才是解气。

  偶然这番话被施少连听见,他点点头,含笑对月奴道:“你妈妈说的有理。”

  这半载下来,他养着月奴,不让她另外接客,往她屋里添了许多的衣裳首饰,妈妈也高兴,但每回都是他的小厮提前将东西送来,每每这时月奴就知道,她要等着他来。

  但也不是回回都来寻欢作乐,若是和其他人来谈事,他说完就走,从不招呼月奴,若是兴致上来,月奴身上再不舒服,也要服侍他一二。施少连其实并不好伺候,虽然看着温和柔情,但他的手段有时极其难堪,似乎就盯着她的某一时刻死命的琢磨,她又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只觉得施少连喜怒无常,因此也常有些惴惴不安。

  反正好的坏的,他倒是都坦坦荡荡的,也无所谓她如何想。

  盼盼和娇娇都羡慕月奴的好福气,不用应酬奉迎,也指点月奴:“他既然对你好,你使些招数,让他给你银子赎身,给你在外置个屋子养着多好,或者就去施家住,总比这儿强多了。”

  盼盼近来和蓝表叔打的火热,多少也听闻了些施家家事,又说:“他家里近来营生好,有大把的银子没处使,家世又简单清白,他还未娶亲纳妾,你笼络住他,以后就是一辈子的衣食无忧。”

  月奴趁情浓意热时,略略提了此事:“这儿吵,住的又挤,倒不如换个地方住。”

  施少连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平平,却似乎冷漠:“去什么地方住?”

  月奴不敢言语,喏喏低下头。

  施少连面色平静的披衣而起,沐浴更衣出门。

  妈妈依旧给月奴端来避子汤,看着她一口灌下去才离去,月奴闷闷的坐了半日,直坐到屋内漆黑,听闻外间有谈笑声,盼盼和娇娇都迎了出去,原来是蓝可俊和詹少全几人来喝酒作乐。

  蓝可俊缠着盼盼要了个亲嘴,盼盼往旁一躲,拿香巾子替他抹嘴:“施家大哥儿才走了不许久,你就来,回回这样,倒像是商量好似的。”

  蓝可俊嘿嘿一笑:“叔侄两人同进同出,倒是不太好。”

  叔侄两人都在一个院子里寻欢作乐,多少有些不好看,近来田氏又不知怎的盯的他紧,他也不敢和施少连同进同出,怕被施家的小厮们撞见传开了去,施少连倒不打紧,他屋里只不过一个收房丫头,施老夫人和桂姨娘都不管这些,他若被田氏抓到把柄,还要拖到施老夫人面前去哭诉一遍,面上不好看。

  花厅里摆了酒菜,男女几人混坐在一处,喝酒吃菜,蓝可俊要听曲儿,妈妈索性唤月奴下来弹琵琶。

  月奴穿着条红小袄,白绫裙,黑油油的发,斜挑着只银簪子,两个珍珠耳坠儿像抖落在花瓣边缘的露珠,摇摇晃晃,花骨朵似的,众人一看,这哪是年初里那个乡下来的害羞丫头,连连称叹,蓝表叔哎哟了一身:“倒是有些不一般的模样。”

  盼盼往他嘴里灌酒:“可算了吧,哪有做叔叔的,肖想侄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