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88章

作者:休屠城 标签: 天作之和 虐恋情深 古代言情

  甜酿也在他身边躺下,想了又想,闭眼:“找个空,我偷偷去看眼我姨娘和弟弟吧。”

  “好。”

  曲池借口带着甜酿外出游玩,去了一趟施家。

  哨子桥下绿树成荫,施家的朱门已却已经斑驳了,门上落着铜锁,锁上落着灰,显然是有很长时间,都无人从此门出入,小仆上前敲门,怎么都不应。

  马车绕到后巷小门,门从内里扣上,看起来倒是有人出入的痕迹,但去敲门,却依旧没有人开门。

  甜酿见小仆回来说话,禁不住眼眶发酸。

  施家的生药铺还开着,曲池亲自去药铺里打探,回来跟甜酿道:“如今施家只住着施家的王姨娘,带着一双儿女,家里只有两个仆妇,一个管洒扫,一个管采买做饭。你姨娘在家轻易不出门,弟弟每日也要外出上学堂的,只是这几日……听说是去庄子里扫墓上香了,过几日才得回来。”

  原来王妙娘产下一女,这孩子如今也有三岁多了,喜哥儿今年十二岁,应当也长成个小少年了吧。

  曲池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神色,安慰道:“铺子里的伙计说,你姨娘和弟弟都好,小弟弟有时候还去生药铺里坐坐,问问药铺的事情呢。”

  甜酿噙住泪,回道:“那就好。”

  曲家的日子表面上看着和睦,实则也不安宁,苏夫人对着曲池,总是一副笑眯眯送佛的神色,曲池也不爱在家呆着,只是每日勉强应承父亲。

  挑着好日子,苏夫人也要装出婆母的气势来,每日邀着甜酿出门交际应酬,看看江都的景致。

  那些景色都是甜酿惯熟的,也要装出个新鲜好奇的模样来,这日香会,苏夫人带着家人去庙里烧香,笑眯眯对甜酿道:“这庙里求子可是极灵验的,你和池儿成亲也有些时日,倒要去讨一炷香来。”

  甜酿淡淡一笑:“是么,那当然要去看看。”

  曲池当然也作陪。

  甜酿不烧香,只在寺内闲逛,偶尔一瞥,见山门外的茶棚里,一个年轻妇人领着个婢子,婢子手里端着碗桂花藕羹,那妇人脸上溢着笑,喂着个粉妆玉琢的娇纵吃藕羹。

  她有几许诧异,撇开曲池,上前唤了一声:“杜二嫂。”

  杜若见了来人,也是愣住,将碗搁下,眼里又笑又惊又叹:“甜酿。”

  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重逢故人。

  “别叫嫂子了,叫我杜若姐吧。”杜若笑着站起来,拉着孩子的手:“蔻蔻,叫姨姨。”

  “姨姨。”女孩子软声软气的话语。

  甜酿低头看着蔻蔻,又看看杜若,摸了摸蔻蔻细软的发顶,从香袋里掏出个银葫芦送蔻蔻,灿烂笑道:“蔻蔻真乖。”

  孩子生得像杜若。

  杜若万千感慨,让婢女把蔻蔻抱开,自己和甜酿说话:“是张家的孩子。我和张优和离了,把这孩子带在身边养。”她浅笑,“如今依着我娘家过活,断了前尘往事,一个人带着孩子,不问外事。”

  “真没想到……”甜酿感叹,“杜姐姐……”

  “日子还算好,我自己有些积蓄,张家对我有些照顾……圆哥儿也喜欢蔻蔻……时不时来信关照一番。”

  她看甜酿:“你……如今嫁人了么?”

  甜酿指指不远处站的曲池:“去年嫁了,那是我夫君。”

  曲池遥遥朝杜若拜了拜。

  杜若松了口气,笑道:“怪不得……好相貌呢……来庙里求子的么……”她看着甜酿,“我……陪舅母赵安人来庙里……给窈儿求的……她早两年,已经嫁给了圆哥儿……现在跟圆哥儿住在京里。”

  “那很好啊。”甜酿微微叹气,由衷道,“他们两人青梅竹马,很是般配。”

  杜若也长长叹了口气:“你走了……也有四年了吧……”

  “是啊。”

  两人双双感慨,一时无语。

  这么沉默着,彼此看了一眼,都释然笑了。

  彼此都知道的吧。

  两段交织在一起的私情,毫无相干却又互相牵扯,一个和自己的长兄,一个和别人的丈夫。

  都有过一段匪夷所思的过去,如今都回到了各自的路上。

  蔻蔻在婢女怀中闹着要娘亲抱,杜若上前一步,想去抱孩子,又顿住,问甜酿:“有很多话想问你,又不知从何问起,如今事事都好么?”

  “很好。”甜酿回她,也瞧见曲池在朝自己招手。

  “我在江都不久呆,保重啊杜若姐姐。”

  “你也保重,甜酿。”

  两个女子笑着错开。

  钱塘往江都的一封信。

  这封信出自钱塘杨夫人之手,说的是一件紧要事,曲池和甜酿的新居,不慎失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杨夫人先妥当处置了一些,余下等夫妻两人回去料理。

  那人看过来信,仿着字迹,改了信的内容。

  信是写给甜酿和曲池的。

  西湖走水,连带半爿居舍都遭了殃,连带着两人的新居和香坊,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甜酿捏着信纸,脸色煞白,喉头腥甜。

第98章

  香铺是甜酿耗费无数日夜凝结出来的心血,一旦毁之,于她而言,莫过于天崩地裂。

  杨夫人的信语焉不详,只说先处置一些,余下等两人回去料理,实际是什么样的走水,烧尽了多少,还剩多少,小玉夫妻和小云如何,香坊里的其他伙计呢?

  甜酿绷着苍白的脸,浑身软绵,揉着信纸,只挤出几个字:“我要回钱塘。”

  曲池亦是心痛,一面款言软语安慰妻子,一面叫人去雇舟打点行囊。

  曲家乍然闻得夫妻两人要走,才晓得钱塘那边出了事,苏夫人痛惜,紧着替两人张罗行程,又亲自熬煮参汤来安慰继子儿媳,曲父看着曲池一门心思围着儿媳打转,鞍前马后,殷勤伺候,心头略带不满,也只得挥挥手:“既然出了事,那就先赶回去料理。”

  临走前,曲池独自来书房辞别曲父,苏夫人在旁伺候曲父喝药,见曲池上前,曲父挥挥手,苏夫人温顺退下,留父子两人说话。

  曲父看着眼前的儿子,沉吟片刻:“一间香料铺而已,也值不了多少银子,烧了就烧了,凭曲家财力,开出十间八间也是轻而易举,你们两人回去把余事处置完,就此罢了,回江都度日吧。”

  曲池皱眉。

  曲父看着眼前的儿子:“你的亲事先斩后奏,我再多说也无益,生米煮成熟饭,我也无可奈何,既然你已成家立业,也稳重知事了,曲家的生意还是要交到你手里……”

  又道:“既然是清白人家,又是杨夫人的义女,那也罢了,只是嗣续不可怠慢,妇人家成日在外抛头露面也多有不便,回江都后,让九娘在家相夫教子,你跟着我,从头来把家里的那些营生一项项接着。”

  曲池无动于衷:“父亲又不缺我这一个儿子,我下头还有几个弟妹,年岁也都不小了,交给他们不就是了,我和九娘在钱塘过休闲日子就是,不掺和家里。”

  曲父听不得他说话,一听就要动怒:“你这逆子,倒真一心想气死我,前些年纵你留在吴江你长姊那教养,只指望你收收性子,你倒把这家忘得干干净净,如今娶了亲,每日也只围着女人打转。既为家中长子,这偌大的家业你也不管不顾,抛之脑后……”

  曲父无奈摇头,拳头捶着桌面:“为父一番苦心,你到底懂不懂……”

  那么些孩子里,他最偏爱的就是原配留下的这个儿子,最对不起的也是这个儿子。

  “我不懂,也不想懂。”曲池眼神晶亮,“我只知道,我在这家中是个多余人。”

  曲池油盐不进,父子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曲池也习以为常,每次归家都要闹得不愉快,也不甚介怀。

  这日半夜,曲父下床小解后,摇摇晃晃往床榻去,轰的一声倒在了床上,苏夫人惊醒尖叫起来,招来下人点灯一看,铜盆里都是鲜红的血,曲父脸色死白,紧咬牙关,昏迷不醒。

  曲家灯火突亮,家人忙忙乱乱穿梭,曲池和甜酿听见下仆咚咚咚的敲门:“池少爷,不好了,不好了,老爷昏过去了。”

  曲池从床上挺坐起,掀开被光着脚往外冲去,甜酿在身后拉他:“曲池,衣裳,鞋子……”

  大夫急哄哄被请上门来,望闻问切,又施了针灸,最后面有难色,无奈摇摇头。

  苏夫人扑倒昏迷的丈夫身上:“官人大半年前就有些不好,夜里总是腰疼背痛,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又常口渴,时时要喝茶,这病根,怕不是早就埋下了……只是看不出来,一直不当回事……”

  二房的叔婶扶着几要哭得要死要活的苏夫人:“夫人节哀。”

  曲池沉着脸:“一个大夫看不好,那就换一个看,去把全江都的大夫都请过来。”

  甜酿见他站在榻前笔直的背脊,凝重的脸色,再看看这家里满屋人各异的神色,也不由得轻轻叹气。

  她就算一心急着回钱塘,也不能把丈夫和曲家撇在脑后,只得忍耐在此留下。

  曲父一直昏迷不醒,只在病床嗤嗤喘气,连声在他耳边呼唤,倒能让病人动动手指头,曲池握着父亲的手,尤能看见曲父的眼珠在眼皮下胡乱滚动,挣扎着应他,曲家请来了十个八个大夫,依着苏夫人的解释和曲父素日服用的那些汤药,都道是急病,各开了方子,用参汤吊着。

  甜酿磨墨写信,一封给吴江明辉庄,一封给钱塘杨夫人。

  “蓉姊那边,她有策儿要照料,要赶回来也为难,就先不重说家里的事,让蓉姊大体知道些就好,钱塘那……我跟干娘说,就先不回了,遣派个家仆过去……把铺子收拾收拾,把伙计安顿好,先关了吧……”甜酿心头如鲠,黯然跟丈夫斟酌,“你觉得如何?”

  曲池几日没有阖眼,眼也不眨,置若未闻点点头。

  甜酿见他这副模样,心头一酸,把他搂住:“曲池……”

  曲池把头颅拱在她馨香怀中,沁出几滴泪,喃喃自语:“那日在书房……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把他气得暴跳如雷,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跟你不相干的。”她揉揉他的发,柔声安慰,“父亲其实一直忍着病痛吧,不然也不会催你回来。”

  两封信写完,甜酿转交给曲家的管家,托管家送出去。

  书信先送出去在另一人手里,看完之后,慢悠悠还给来人:“送出去吧。”

  曲父病倒,这家中的营生自然交到曲家二叔和苏夫人手里,就算甜酿一个初入门的新妇,也能看出来,曲家二叔和苏夫人避讳曲池,避讳得紧,尤其是苏夫人,每日在甜酿身边,话里话外总是要多问些。

  但争不争,抢不抢,那要看曲池的意愿。

  曲池往素在家,都有些没个正行,眼下倒是在病床前守得端端正正。

  病床前有人轮流守候,曲池多半陪夜,甜酿每日早起去接他回屋里歇息补眠,两人从花园里穿过,听见山石后有细碎的声响掠过:“怎么还不死……”

  那话语从山石里洞穿过来,带着风音,甜酿识不出来,以为是哪个伺候的奴仆在这偷偷撒怨气,心头一惊,扭头看曲池,俊脸绷得紧紧的,脸色铁青。

  “是二叔……”曲池咬牙。

  曲家二叔向来沉默寡言,看着老实本分。

  这府里,也是一本烂账。

  曲家的日子像磨盘,一圈圈碾动,从琐碎里渗出黏腻的苦汁来。

  夫妻两人先收到明辉庄曲夫人的来信,信里劝慰幼弟,父子两人素来缘浅,如今父病,子孝病榻前,更当扶持家业,抗当起一家之主之责,她亦择日归家侍奉父亲。

  曲池早先派了家中一个管家去钱塘料理余事,那管家执家主信,先去拜见了杨夫人,把钱塘的一众仆役都打发了,香料铺也暂时关了,回信报给曲池和甜酿,说是一片萧条,好在人都无事,都打发干净了。

  甜酿眼眶发热,几不忍听,曲池握着她的手,良久开口劝慰:“父亲已昏迷半月,还不知何时可睁眼……也不知以后状况如何……你若重开香铺子,等家里闲下来,我们先在江都开一间……钱塘以后再做打算……”

  他从未想过要靠妻子养活,如今香铺和新居都没了,妻子心血毁之一旦,作为丈夫,自然当立业养家。

  曲池捧着妻子滑腻的脸腮:“我近来心里总空落落的……看着床榻上的父亲,想起小的时候……九娘,万一父亲……早些替我生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