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她又美又作又矫情 第15章

作者:松下有鹤 标签: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扶姣很喜欢这道门,它和长公主府里的一处后院有些相似,不同的是那儿还有棵高大的梧桐树,可以在上面吊秋千。于是心底琢磨,可以在这处也置一个秋千。

  忽然顿住,一指来回穿梭搬运东西的仆役,“他们在做甚么?”

  婢女才记起因着鱼汤的事奔波,竟忘了告诉郡主这桩事,猛地拍脑袋,“忘说了,侯爷说月舍不向阳,居住不宜,要给郡主换个院子住,今儿就搬。”

  “不是挺好么?”扶姣纳闷地回看,景致和大小都勉强令她满意。

  “大夫和侯爷都这样说,我也不大懂,总之对郡主身子好,大病初愈,总要多注意些。”

  扶姣便问,“那搬去哪儿?”

  “就是原先婉姨——婉娘子的屋子,郡主想先看看,待会儿顺道就能过去。”险些顺嘴把人溜出了口,婢女被自己吓了一跳,小心翼翼觑去,还以为郡主会追问婉娘子是何人,没想到她竟只点了点头,毫不关心地带过了。

  今日不是甚么好天儿,景致了了,秋风一扫,尘土飞扬的滋味并不好受,能慢悠悠逛下去,全胜在一股新鲜感。雍州地处大鄞西北角,风沙虽不如真正的西荒地夸张,但也有些,兼之昼夜温差大,建筑有典型的西北风格,墙厚窗小,房屋间距大。

  粗犷也是美,扶姣随意转了程,就开始期待张掖郡的风土人情了,转头道:“我要去外边看看。”

  “近段时日还是不要罢。”渥丹为难道,“侯爷先前就放出了风声,要在张掖郡和附近设赈灾点,接纳流民。如今咱们住的这块儿虽没有,但到底城内人员混杂,乱得很,也没甚么好逛的。郡主实在想去,得让侯爷配几个护卫才行。”

  扶姣完全不知这事,问得更详细些,才知雍州因着先前起义的事,有好些地方陷入了混乱。

  官府无序,下面就没了章法,一些老弱无依的人根本无法生存,不得不出走到别的地方。人多了,也就形成了流民。

  除却老天爷给的灾害,也只有战事能让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渥丹说起来时心有戚戚,“我就是从西河郡来的,爹娘早没了,索性只有一个人,遇到府里采买人服侍的管事,就跟来了。”

  单看起来开朗疏阔的人,没想到身世也这么可怜,扶姣瞧了眼她,“颜如渥丹,其君也哉。这名字听起来像书香世家。”

  渥丹老老实实地答:“当时爹托私塾先生取的,说是名字起得好,命里容易得遇贵人。要不怎么说听老人言不亏呢,取了这名,如今不就遇见了郡主么。”

  老实人说起奉承拍马屁的话,也是很有意思的,扶姣被逗得眉眼弯弯,自然而然地对她亲近了几分。

  笑了会儿,忽而意识到渥丹话里的不对,爹爹差不多两月前领命到雍州平乱,那时还说战势胶着,恐怕要段时日才能拿下,怎么这会儿竟那么早就开始思索赈灾施粥的事了?

  想起昨夜一路行来,张掖郡宁静平好,府内井然有序,来往无论是仆役还是兵士,都不像才经历了战事的模样。

  当初爹爹刚领命往雍州平乱时,她几乎天天往宫里跑,那拿军报的传令官都还有几分急切呢,总是跑得满头大汗,怎么这儿反倒桃源般安然,是不是有哪儿弄错了?

  扶姣不通军事政务,全凭看了点闲书的直觉,真叫她分析,也说不出二五六来,于是问渥丹,“爹爹是甚么时候搬进来的?”

  渥丹回忆,“我是半月前入的府,在那之前……大约有一月罢!听说侯爷他们大半个月前就在城外施粥了,应是安顿好就开始了。其实现下雍州的形势已经在慢慢好转了,侯爷派了人去各郡管理,乱象一平,就不会再有那么多流民。”

  她感慨,“多亏侯爷,先前咱们雍州多苦呀,那样重的税压下来,没几个人吃得饱饭,稍微藏些粮就被官老爷搜走了,饿起来能去街上和狗儿抢吃的,官老爷的狗吃得肥光滑亮,人反倒只剩一把骨头。后来有人起事,带头抄了刺史府,日子看着是好些了罢,可是底下人也没捞着甚么好处,天天杀这个官砍那个爷的,连地都没法儿安心种了。”

  国君不作为,底下生乱象是难免。这样穷苦的日子,扶姣领略不到,只能从渥丹口中听说,渐渐终于发觉了蹊跷。

  爹爹在雍州的名声太大了,譬如渥丹这样的普通百姓,说起他满口夸赞,提到皇帝却要么茫茫然要么唾一口。可是那些赈灾的粮食又哪里来呢,爹爹先前是来打仗的,粮草都是军需,怎么可能匀出流民的口粮。

  如果不是提前准备,如何能做得到?

  想起舅母说的那些话儿,扶姣第一次有了不确定的感觉。

  …………

  扶侯睡得并不好,俗事扰眠,梦里本该安谧的天空也变得昏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忽得睁眼,才发现是木枕睡歪了,压到左胸,怪不得这么不舒坦。

  昨夜那事闹的,确实身心疲惫,他后来还另吩咐了人去查详情,着重查督军那块儿,考虑的不只是婉姨娘欺瞒,更担心和徐淮安有联系的实际是督军。督军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按说不会有问题,可悯之离开前的眼神叫他有了警惕,真是生怕有个万一。

  被骗一次也就罢了,再来第二次,他这主公也就不要当了。

  扶侯先前那样轻易地信了督军的话,多少还是因这自大的毛病。他平日行事虽谨慎,可对于自觉底细明了的自己人,总认为尽在掌中,不会做出他意料外的事。譬如婉姨娘,他其实依旧没怎么敢信她能去谋害女儿,毕竟其中缘由实在想不通。

  思索之下,关节还是得从婉姨娘那儿打通。

  他歇息时大夫应该去过了,人不知醒没醒,又或预备了甚么话儿讨饶。

  思绪漫无边际地飘了会儿,婢女入室卷起棉帘,发出轻微的声响。正是申时的时辰,日色西斜,光随着棉帘卷起一寸寸漫进屋内,不像午时那般刺眼,这时是和煦的、温柔的。扶候侧首瞧去,直棂窗边探出了一朵白玉荷,洁白的身姿袅袅娜娜,蒙着夕阳散出淡淡的柔光。

  亲随长明正迎着这阵光入内,手捧茶和点心,“侯爷一觉睡过了早午食,先用些茶点填肚子,待会就传晚饭罢。”

  扶候嗯了声,起身趿鞋,“歇息时可有甚么人求见?”

  “除小郎君,没有旁人了。”长明轻声说,“等了一个多时辰,见侯爷一直在歇息,就没打搅,回院里去了。”

  “叫他待在院子里老实看书,别整日的跑来跑去。”扶侯皱眉,明显在因婉姨娘的事迁怒,“养在妇人膝下,都失了规矩,还有今早书房守门的是谁?以后也不用再当值了。”

  长明忙说已经处置了,奉上热巾给扶侯敷脸,看他仰面含了会儿漱口茶,再轻轻一吐,整个人有种松快的感觉,这才小心地继续开口:“侯爷今早发那样大的火,应是把小郎君吓住了,听说一整天都没吃甚么东西。侯爷要是得空,还是去看看罢,小郎君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饿着一顿都不宜。”

  这是用自己来威胁他?扶侯冷冷道:“他愿意饿,就饿着,夜里不得开火,没到点不许给他吃的。”

  “小郎君也是一时情急,婉姨娘毕竟是他生母,孝诚的孩子,哪有不担心的。婉姨娘有错,侯爷罚就罚了,怎好当着小郎君的面,来日父子积怨,岂不是笑话。”

  今早的事,长明都听得很清楚,他是扶侯身边的老人,便敢说这些掏心话。小郎君是他看着降生的,当初婉姨娘不能露在人前,暗地里侯爷全交由他打点,因此长明对小郎君的感情比旁人都要深些,有意相帮。

  “我是父亲,罚个姨娘难道能叫他怨上我不成?真是如此的话,这种不孝子不要也罢。”

  话是这么说,但长明的意思多少也听进了几分,兀自凝眉间,外边仆役报,“婉姨娘那儿有事要禀报,侯爷,传人进来么?”

  眉头皱起,开口是想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停住,传人入内,语气不好地问:“甚么事?”

  来的是负责看管婉姨娘的小管事,昨夜扶侯没耐心等她,人关去柴房后就没再管,大夫晚了些时辰才到,竟真诊出了些东西,禀道:“大夫说婉姨娘天生不足,后来生小郎君时伤了根本,本就体弱,如今情绪大起大伏,以致气血翻涌,突生噩疾,若是不好好将养,怕是……怕是于寿元有损,时日无多。”

  先前扶侯吩咐他们只把人关在里边,不用送食水,如今诊出这个模样,他们就不好把握尺度了,不得不来请示。

  扶侯错愕,下意识道:“当真?”

  人扯了一次大谎,今后的信用也都要打折扣,扶侯怀疑这是不是婉姨娘串通大夫用来脱身的法子,小管事却很肯定,“请了两个大夫,分别看了几次,都这么说。”

  扶侯着实愣了下,先前婉姨娘时不时就有个头疼脑热的,他没当回事,以为是女子争宠的手段,没想到竟真是体弱到了这地步?

  手指搭在椅背上敲顿,一时犹豫。

  正如方才长明所言,婉姨娘是循念的生母,碍着循念的存在,他不可能太不留情,如今婉姨娘自己又是这么个境况,似乎都无需他来处置了。

  “她自己怎么说?”

  “婉姨娘对小的倒是没说甚么,只写了这个给侯爷。”小管事呈上一封信,也有些讽刺,她因那封信漏了破绽,如今仍要写信来挽救。

  扶侯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和他所想差不离,无非是认错,只说确实碰过那封信,但绝没有同郭峰合谋害郡主。先陈事,而后陈情,道其实早就清楚自己身子的状况,更不可能去谋害郡主,毕竟这对循念没有任何好处。

  翻来倒去,其实还是那个说法,没甚么新鲜。

  小管事察他神色,适时出声,“侯爷,可要去看看婉姨娘?”

  “先关着。”扶侯把信丢到一旁,从神色看不出情绪,“食水可以送,若是缺了甚么……不过分也可以补,人不能放出来。”

  果然有转圜的余地。小管事松了口气,他为婉姨娘跑这一趟也是捏着把汗,毕竟侯爷从没发过这样大的火,好在婉姨娘在这儿似仍有几分情面,没彻底被厌弃。

  连声应是,退身去了,扶侯手捏眉心,仍在思量。

  昨夜那样盛的怒火,说甚么要斩杀的话,其实歇一觉起来就缓了许多,再听到大夫的话,就更没了杀心,毕竟碰过信和真正的谋害还是有区别的。再者说,女儿到底好端端地回到了身边,当时扶侯那样轻易地信她,未尝没有因这掺杂了一丝微妙的饶恕心理。只是最后被李承度揭穿,那层布再遮不住,不得不严词厉色。

  同一件事,从昨夜扰到现在,才睡了大半日的扶侯又感觉脑袋泛疼,捏了捏眉心,“郡主呢?”

  “郡主已经大好,一早就起榻在府里转了圈,还预备出去瞧瞧,下人们没把握便先劝住了。侯爷看着,是不是要拨几个护卫陪郡主?”

  听女儿这样有精神,扶侯总算有件舒心事了,微微流露笑意,“不急,先把她叫来,就说快到晚饭的时辰了,来陪陪我。”

  错过了接风宴,父女二人确实该聚这一次。

  换好衣裳,扶侯松松披了件兰纹的披风,手中捏一本史书,就着天光细看了两刻钟,忽然不紧不慢出声,“纨纨是想给为父松松胆子?”

  想吓人的小把戏落空,扶姣不大满意,转到前边儿,“爹爹都不会装一装。”

  倒成他的不是了。扶侯眉头一挑,抬眼瞧去,嫩绿的一身装扮,看起来极有活力,比病恹恹的模样漂亮多了,故作沉吟,“那再来一次。”

  “才不用。”扶姣断然拒绝,“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说罢施施然坐上圈椅,很是骄矜的模样,叫扶侯笑了笑,提声让人上菜。

  膳桌就摆在紧挨窗边的位置,这时候还有朦胧的天光,烛台无需特别明亮,和着花香树影,这样的一顿享用是件雅事。

  扶姣幼时就经常陪爹娘用饭,她从小就不叫人放心,贪吃零食,正经饭不吃几顿,长公主为她打破了食不言的规矩,膳桌上想方设法逗趣,才能让女儿多吃几口。后来长公主西去,父女俩沿袭了这一习惯,只是不怎么说话,默默相伴罢了。

  其实扶侯不让人去唤,扶姣今日也必会走一趟,她很难沉得住气去忍耐一件事,尤其是在察觉出了那么明显的蹊跷之后,就更迫不及待想到阿父这儿要答案。

  但现下饭菜刚摆上桌,扶姣想了想,决定还是等用完这顿饭再说。

  她午食用得晚,这会儿不怎么饿,便偏着脑袋看扶侯,他不紧不慢地使箸,捱着她爱吃的,便也夹一筷子递来,很有些温情。

  扶姣不知不觉认真瞧着,才发现他曾经乌黑的鬓发染了斑白,并不多,甚至更添儒雅的风度,可是配着面颊几处细细的皱纹,终究显出老态来。

  岁月总是悄无声息地留痕,叫她有些讶异,还有心酸,莫名为先前的猜想羞愧起来。

  爹爹对阿娘的感情毋庸置疑,至今都没想过续娶,待她更是从未变过。这样的爹爹,真的会有野心去夺舅舅的位子吗?

  因为她女孩儿的身份,曾经多少人劝爹爹再娶,说至少要有一个儿郎承继香火,可爹爹都没应下。如果真的有那份心思,应该做不到这个地步,光凭几句道听途说就去怀疑他……好像不应该。

  她盯得久了,扶侯似有所感,转过视线来,“我脸上长花儿了?”

  本是句调侃,扶姣却若有其事地说:“爹爹长得好看。”

  女儿贴心起来也是很熨帖的,扶侯莞尔,仍忍不住问,“哦,比悯之还好看?”

  他有意这么问,毕竟女儿待悯之的态度,和前几年比实在相差太大了。不过他也深觉悯之无论才貌、气度,在年轻郎君中都不可多得,喜爱欣赏,一直在寻机把人留在身边,因此问的这话,还有试探的意味。

  扶姣不知用心,但她向来是很诚实的,想了想对扶侯承认,说确实是李承度好看些。

  怎么说呢,虽然是试探,但这也算不了甚么结果,女儿坦坦荡荡,反倒把自己气一顿。扶侯哭笑不得,顿感这话题不宜,转而说起的别的事。

  父女二人一顿晚饭用得还算和睦,扶姣不闹腾时很容易叫人疼爱,扶侯不喜欢娇养孩子,也曾多次想严管女儿,不求多么练达通慧,至少要娴静乖巧些罢。可多少次都在扶姣佯作起的攻势下打消想法,这也是她的本事。

  晚饭用罢,正事终该提上议程,跟着扶侯在院子里漫步消食,扶姣单刀直入,“爹爹,舅舅那儿的事,你应当都很清楚罢?”

  到底是问了。扶侯没意外地嗯了声,“我那时也是提前几日才知的,人在雍州,想阻止都来不及,只能让悯之先去把你接来。”

  说着不等扶姣发问,就眉头一挑,“纨纨是不是想说,既然能接你,能不能再把圣上一家给救出来?”

  扶姣愣住,说难道不行吗,再不济还可以直接打回洛阳去。

  扶侯摇头,“在其位谋其政,你走得了,圣上却不行,除非宣国公有那个决心敢直接逼他退位,但你看他敢吗?我听悯之说你临走前还去了宫里一趟,沈家人是不是没有伤及圣上性命?这就对了,救驾一事只能徐徐图之,不能心急。为父手里虽有些兵,可也不能乱来,洛阳那边乱了,至少要替圣上守住雍州,兴战不是图一时爽快的事,稍有不慎就是生灵涂炭,甚至赔上整个大鄞,不能胡来。”

  他说得大义凛然,又是圣上,又是百姓,任何人听了都要感慨他的忠心。扶姣很信,但仍有些急,“那就甚么都不做?沈家怎么敢那样嚣张,掌兵的也不止他一家,难道其他人不曾得到消息吗?”

  她能问出这样的话,让扶侯有些诧异,但到底过于浅显,仍是凭感情用事,不足以让他重视,安慰道:“暂且确实甚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纨纨放心,洛阳那边我还有些人手,至少照料好圣上他们不成问题,且像沈延年这等篡权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圣上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这话放在昨日说,扶姣会信,可是听过渥丹那些话,怎么都没办法告诉自己阿父是在帮舅舅守雍州,脚步停了下来,认真看着他,突然小声说:“爹爹,你不会也想造反罢?”

  扶侯一愣,扶姣便把自己知道的消息一股脑倒了出来,虽然语气是好的,但话里有质问的意思,“爹爹说在雍州平乱,到底平的甚么乱?如今又是赈灾又是接纳流民,无需朝廷的调度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人家说西池王是梁州的土皇帝,爹爹,你是不是个也要当雍州土皇帝?”

  一番话出口,犀利直接得很,扶侯简直要惊呆了,不敢相信这是女儿能说的话,平日里分明就是个不懂事胡闹的孩子。可震惊不能表露,脸上先浮现出了厉色。

  “胡说甚么!”他怒斥道,“我有那种心思,还用等到今日吗?当初你娘离世,我本都要致仕退养,是圣上再三请托,才掌了这些年的青阳军,往雍州平乱更是阴差阳错,若非如此,你还能好好站在这儿胡说八道?”

  被戳中了才会急眼,扶侯忘了他本是不需向女儿解释这些的,只需端起严父的架子,自然可以暂把她搪塞过去。

  但如今不仅严父架子摆出来了,心虚也随之流露,他自己仍没察觉,继续沉着眼满脸不豫,“国家大事,岂是你说得这么简单,听旁人胡言乱语了几句,就以为通了真相,我往日如何教你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是见着爹爹偷穿龙袍了还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