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添香 第6章

作者:狂上加狂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阴差阳错 古代言情

  此间无旁人,丁佩并不忌惮什么,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势,语重心长道:“其实儿女的事情,都是由着父母决定,没听说哪个府上还有听儿女的话过日子。你只需记得,我和你父亲都是为你好就是了……你妹妹的喜事临近,府里缺少有经验稳重的下人。我想着这次,将香草和田妈妈留下,另外再给你指派两个伶俐的丫鬟,也免得田妈妈年老,精力不够。”

  这话说完,田妈妈立刻瞪眼冷声道:“夫人,我的身契并不在苏家,您这么做,恐怕不太好吧。”

  丁佩笑意收敛,慢慢道:“知道你是从胡家姐姐那过来的陪嫁妈妈,我一向敬着你,可落云现在有眼疾,身边得有个精力足够的人。才能叫人放心。你的年岁也大了,本该颐养天年,若是觉得我不配留你在府上,也不必见天同我置气。自去领了银子,回胡家去吧。”

  老不死的东西,觉得身契不在苏家,她就拿捏不得了?苏落云是她的继女,女儿身边由谁伺候,苏落云自己都说了不算!

  以前碍着胡氏遗言,她不好轰撵了田妈妈走人。可是苏落云马上就要十八了,算得成人,不需要托孤老仆,她将老东西“客气”送走,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田妈妈听了这话,气得都压不住火了。什么“她不放心”?这就是趁着姑娘眼疾,撵走贴心人,然后便任着丁氏拿捏了。

  苏落云却不动声色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丁佩慢条斯理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说:“后宅的事情,哪需要爷们牵神?他如今要帮着榷易院的大人选买香料,忙得很,你若懂事就不要去劳烦你父亲了!”

第9章

  苏落云心里一时冷笑,这位将话头全堵住了。她若是因为回乡的事情跟父亲闹,就是不懂事了。

  其实她早就料到丁氏不能容自己在府里,若真是这般,只怕还要劳烦舅舅砸门。就是这只能应付一时,不可保证一世。

  就是不知早先留的后手,进展是否如自己所想……

  就在僵持的功夫,只听丁佩的丫鬟匆匆进来禀报:“老爷回来了,正找大姑娘呢!”

  今日是苏大爷第一日当差,按照他的为人,必定大撒金银宴请同僚。丁佩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

  于是她顾不得苏落云,连忙站起去迎夫君。

  哪知夫君行色匆匆,满头大汗,一边揭开官服衣带子,一边越过迎来的丁佩,朝着屋里喊:“落云,你可在里面?”

  当香草扶着落云出来时,苏大爷甚至等不及女儿问安,急切问道:“我问你,你给陆家小姐的香膏是从哪里来的?”

  落云不答反问:“怎么?那香有何不妥?”

  苏鸿蒙气不打一处来。有何不妥?那是大大不妥!

  原本今日是苏鸿蒙第一次奉差,他原该左右逢源,大行交际之道。可谁知府衙的椅子还没坐热,他就被驸马府的人给叫去了。

  原来陆家小姐跟着母亲去给渔阳公主量衣的时候,公主无意中嗅闻到了她身上的香。

  渔阳公主嗜香如命,喜好收集各种香,却从没有闻过这么清冽独特的香。询问之下,那陆小姐说是从香药库使苏鸿蒙府上得的,京城里有名的守味斋也是他家的产业。

  陆小姐的原意是好的,觉得是给苏家打了金字招牌。

  果然公主一听,认定了这是苏家铺子新调的香,难怪她以前从没有闻过.

  驸马府的香料有不少采购至守味斋,按照以往的规矩,这样的新香都要先送到公主府上让她尝鲜。

  可没想到这次守味斋这么不懂事,公主心下不悦,跟身边的管事抱怨几句。

  管事打理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眼见着主子抱怨守味斋没规矩,立刻派人去敲打苏大爷。另外再让他赶紧补一份香过来,免得公主想起,给他们下人们添麻烦!

  苏大爷被敲打得一愣一愣的:他们守味斋已经好几年没有出新香了呀!

  当下送走了驸马府来人,他又坐上马车去陆府问陆家小姐,公主要的究竟是哪种。结果陆家小姐也不明所以地递给了他香脂膏子,说这是苏落云送给她的。

  苏大爷嗅闻这味道,只觉得味道清甜,果香四溢,香料调和自然,却一时分辨不出用了哪几种香,也难怪公主闻了念念不忘。

  可……这不是他们守味斋的香啊!

  于是苏大爷只能马不停蹄,又赶回家中,问一问大女儿是从何处弄来了这让人鸡飞狗跳的香膏。

  落云听父亲讲完,这才慢慢道:“是我自己胡乱调的香,竟然能得公主垂爱,真让人受宠若惊……”

  苏鸿蒙这半天只感受到了“惊”,直到听落云说是自己调的,那半悬的心才彻底放下了。

  他原本还担心这香膏是落云从别处买来的。若真是那般,岂不是有后起之秀来压制他们守味斋?

  既然是苏落云调出来的,那就好办了!

  他立刻说:“既然公主喜欢,你回头将方子给守味斋的老冯,让他调配出来给公主送去。”

  听了父亲的话,苏落云却从容站起,给父亲拘礼后道:“女儿不孝,恕难从命!”

  苏鸿蒙这半日颠簸,身子乏累得很,原本想交待完便宽衣躺下解解乏,没想到大女儿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来,气得他顿时坐直:“这是什么屁话?是我管你要你娘的嫁妆?你还恕难从命?”

  一旁的田妈妈连忙围护道:“老爷息怒,大姑娘方才听说夫人要送她回乡下,还不许我这老婆子和香草跟去,心里一时难受,这才说了气话。”

  苏鸿蒙听了一愣,这才想起丁氏先前跟自己商量好的,只是没想到丁氏竟然这么早就跟大女儿提了,更没想到丁佩还要换了苏落云身边服侍的人……

  妇人短见!这是觉得日子太好?这么早跟小祖宗说这个干嘛?

  “你……这么跟落云说的?”苏鸿蒙一时也有些尴尬,只能调头瞪向丁佩,指望她机警解围。

  丁佩心里明白,但她身为当家主母,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收回说出的话?

  所以她假装没看见苏鸿蒙挤过来的眼神,一脸和颜悦色道:“你这孩子,方才不也是话赶话说到那里去了吗?渔阳公主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她想要这香膏,你不给你父亲,是准备给全家招灾?”

  苏落云却面色清冷道:“我调这香的初衷也是一厢情愿,我原想着守味斋这些年一直卖着娘生前调配的那几味香。贵人们也该用乏厌了。我若能帮到父亲,也算尽了女儿孝道。没想到我拿着自己当苏家人,可是有人却嫌弃我瞎,待着苏家碍眼。若是这般,我也甭热脸贴冷屁股,只寻了庙门出家算了,免得整日船接船送的,累得人费心!至于红尘俗务,也不关出家人的事!”

  她这话像是小孩子赌气。可苏鸿蒙领教过小祖宗的脾气,若她真的赌气出家,到时候公主降罪苏家,还真不关她这位小师太的事情。

  落云说得也在理,守味斋这两年的生意的确有些回落。那胡氏乃是调香高手,以前却不曾见过落云也有这能耐。这还真叫他这个当父亲的刮目相看。

  若落云真有早亡胡氏的本事,那可是他苏家的招财貔貅啊!供在府里都来不及呢!

  “胡闹!我苏鸿蒙的掌上明珠,岂可剃成秃子出家?你母亲许是怕你想念老家,这才提了提。你不是还在苏家吗?我若不点头,哪个也不能将你送走!”

  丁佩听了这话,脸色难堪极了,默不作声地摸着茶杯盖子。

  她知道苏鸿蒙最恨人挡财路。现在让苏落云交出香料方子最要紧,就算被夫君打了脸,也要强忍着。

  苏落云慢条斯理道:“大夫人方才的那些话,虽然无心,却给我提了醒,我现在这么一个瞎子,若是父亲不在了,当真是无根的野草,不知被风吹到哪里了。……若是手里多些银子,我也能安心些。这样吧,父亲若想要这淡梨香膏也成,我自会调配出来,让父亲送到公主府上。不过……父亲得答应我,让我入了守味斋的三成股。”

  苏鸿蒙听着她说,先前还觉得像是人话,可没想到女儿釜底抽薪,突然张嘴要铺子的干股,立刻勃然大怒道:“放屁!我还活着呢!不用你给我分家!你那几个弟弟都没有股,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好意思要?”

  苏落云慢慢从怀里摸出了手帕子:“父亲靠着我娘的那些方子赚取了偌大的家业,我娘当初没要股,也不见落下了什么。外祖母家当初生意周转不灵,需要大笔银,您也是袖手旁观。由此可见,亲兄弟明算账,父女也要各算一本帐。既然有赚钱的本事,就得早些换得真金白银在手里比较好。”

  苏鸿蒙被揭了短,登时憋红了脸,气愤道:“我还管不了你了!别以为你调出个破香膏来,就能拿捏你爹!”

  苏落云依然淡淡说道:“我是女儿家,又打算终身不嫁,为自己张罗些傍身钱有什么不对?想来三位弟弟也不会挑我的理!听说这两年京城里又新起了几家香料铺子,要不……我拿着方子问问他们?既然是公主看上的香,用不了多久就会风靡京城,总有识货肯出钱的。”

  丁佩这时终于出声:“你这岂不是吃里扒外,你觉得你现在这样,能到处售卖香料方子?”

  她话里威胁的意思明显,也是给苏鸿蒙提醒:若撕破了脸,将个瞎女囚起来,轻而易举,哪容得苏落云嚣张售卖方子?

  苏鸿蒙被丁佩适时提醒,立刻醒腔过来,登时就要喊人拿家法,打苏落云的手板子。

  田妈妈心里也一阵发急,觉得大姑娘操之过急了,她在苏家的屋檐下,哪能这么咄咄逼人?

  可是苏落云却垂着眸道:“我一个瞎子,不好当街售卖,幸好托付了舅舅代劳,他认识的门路广,自会帮我料理好的。”

  苏鸿蒙狠狠瞪着女儿,心里却是翻了又翻:他了解这个倔丫头,平时还好,脾气上来那是天不怕地不怕,活能折腾人,没有她母亲的半点贤良!她既然说了方子给了胡雪松,就是料想着要跟自己翻脸了。

  若只是一个香膏方子也罢了,他偌大的苏家也不稀罕!可偏偏是渔阳公主差人来要……

  这个忤逆东西!若犯了倔脾气不肯交出,他得罪了公主,那刚刚迈到仕途门槛的大腿,肯定要骨折的。

  死丫头!该不是她舅舅背地里给她起的主意吧!

  就在这时,落云又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父亲就这般小气?您若在还好,总归会管我,若您不在那日,我又手头没钱,真成了没有爹妈的瞎婆子,偌大个苏家,哪里有我的容身之所……”

  说到这,苏落云茫然的眼里突然聚集了泪水,哽咽一声便哭了出来,方才早早掏出的手帕子,也派上了用场。

  苏鸿蒙的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他以前没见过大女儿在自己跟前这么无遮拦地哭过。

第10章

  如此想想,她眼睛看不见,又在乡下独居两年,心里大约也是无依无靠。

  这年岁大的瞎姑娘,大抵跟宫里的太监去势后,变得贪财是一样的道理:都是自身无望,寄托钱银。

  就怪丁氏太心急,这么早送她回乡下,又要撤了她的贴身人,就是兔子也会急红眼的。

  这么左右权衡,苏鸿蒙终于开口:“好了,我还喘气呢!你这么哭丧作甚?若你真能拿出像样的香膏方子,赏你一些也是应该的……不过你要三成股,也太没轻重,大不了以后铺上卖出多少新香膏就给你走二成的利,足够你用的!一个女儿家,要那么银子干嘛?就算顿顿吃花酒,也花不了那么多!”

  苏落云见父亲松了口,也慢慢收住了哽咽。

  不枉费她事先在手帕子上洒了几滴风油精,按在眼角立刻就能熏红了眼圈。不然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她这辈子都学不来。

  苏落云了解父亲,他老人家在钱银上精明得很,半点亏都不肯吃!

  于是苏鸿蒙松口,她也不再坚持多要钱,新膏的两成利也认了。但,她又另外提了请求——大夫人说得在理,等妹妹出嫁那几日,家里家外一定都是人,不得清净。

  她想要父亲帮她买一处宅院,地方不用大,也不必在热闹繁华的地段,住得安逸就成。

  她喜欢清静,等父亲帮她买下宅院后,就搬出去独住。当然,屋契约要写她的名。

  苏鸿蒙如今已经习惯大女儿起幺蛾子了,不过她今日妖风阵阵,实在要人消受不得!

  待听了于苏落云的得寸进尺,他只沉脸道:“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出去单过?你怎么想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落云道:“怎么是单过?我是想着归雁过年就要童考,正好可以跟他一起搬过去,由我督促他学习。方才大夫人说彩笺出嫁,她忙不过来,怕分了心神。我和弟弟出去,大夫人也正好轻省些。当然,以后那院子里的人事变更,也无需大夫人操心了。”

  想撵走田妈妈和香草,卸了她的左膀右臂?没门!

  苏落云这次倒下定了决心,要捏着这个机会搬出去住。

  苏鸿蒙一想到归雁背书时,蠢得冒油的样子,也觉得头疼。若是落云闲得无事,去管管归雁的学习也好……就是买院子,这又要花费多少?

  他养的儿女怎么个个像貔貅崽子,见天往里吃钱?

  想到这,他懒得再跟大女儿打嘴仗,只应付道:“我得想想,你先回去,容后我再找你!”

  苏落云这才起身福礼,在香草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离开苏家两年,苏落云还没有熟悉这里的路径,少了凸出的卵石引路,她只能扶着人慢慢走。

  待回了院子,田妈妈小声道:“大姑娘,为了我们,您这是跟老爷扯破脸了!”

  苏落云笑了笑,径自拿起笔纸准备练字,她知道田妈妈在自责,缓声道:“我也不全是为了留下你们。归雁明年就要考学了,可是嫡母借口他鲁钝,怕耽误那两兄弟的课程,不想让他再跟锦官锦城一起读书了。我昨日就听锦城说漏嘴,说他娘要请了个落第秀才独自教归雁。她能请什么好人来教归雁?我们若能出去单过,也好再请个像样的先生为归雁补习一番。”

  香草不放心道:“可是您还未出嫁的姑娘,就要另外买宅院单过……那名声可怎么办?老爷和夫人能答应吗?”

  苏落云闭目不甚在意道:“家姐陪着弟弟读书,古来有之,也不算出格。而且我那位继母大约会替我说服父亲的吧……”

  丁佩今日赶人,的确有些心急了,但也有原因:彩笺的婚期在即,陆家人多来走动,若是苏落云跟陆誓再碰上几面,苏彩笺应该会爬上屋顶,拍着房瓦哭闹。

  丁佩不愿落云多见陆家人,这才急不可耐地要将她弄回老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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