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第132章

作者:秋风外 标签: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第111章 红绸落

  听了这句问话, 蓝古脸上的茫然倒不像假。

  也是,蓝古不过一个普通村民,常罗山留下的遗物既轮不到他处置, 更没必要让他知道去向, 但有一个人必定知道一切——

  阿部。

  泠琅看了蓝古一眼,便转身离开。身后人摸不着头脑地唤了几声,她一步掠上矮墙, 头也不回地纵身而去。

  夕日欲颓,天边云团烧得正热烈,已有炊烟升起,鸡鸣犬吠隐约可闻。

  少女站在高处, 俯瞰这坐落在大山怀抱中的村寨,青绿色的屏障保护了它,像襁褓, 更像牢笼。

  她目光落在村口, 又顺着石子道往下, 越过花椒树、水井、灰扑扑的棚屋, 最后停留在那幢两层的木楼上。

  橙红色的光打在重重建筑之间, 从屋脊到栅栏,瞧着,就像有火焰在燃烧。

  若真的烧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太阳彻底沉没之前, 泠琅纵身跃下高崖, 回到村寨。有些意外的,她在院子中看见了江琮和寂生。

  江琮盘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 而寂生蹲在地上, 旁边还有只竹筐, 两个人竟然在择豆子。

  生得好看的人,就算剥豆子也是好看的,江琮自不必说,寂生不张嘴时也挺像那么回事。豆粒青碧饱满,被一颗颗从荚中破开取出,落在筐中,沉闷一声响。

  泠琅看了一会儿,只感叹,世上居然有做活做得比她还差劲的人。

  她说:“这哪像剥豆子,简直就是串珠子……大师,你怎么好像在翘兰花指?”

  寂生立即道:“何曾有?呵呵,就算是兰花指,小僧剥得也比你丈夫快些。”

  泠琅下意识为江琮撑腰:“他受了伤,怎么能跟你比。”

  寂生啪地又扔了几颗入筐:“剥豆子又不用腿。莫要辩驳,一刻钟时间,我剥了五十七颗,他只剥了四十九颗。”

  江琮抬起眼:“我是五十三,还有,你剥了不下五颗坏豆进去。”

  寂生冷笑道:“你果然一直在暗中计数,心眼真多,幸好——”

  他手掌一翻,得意道:“我这里还有六颗,总计五十八,江舵主,你输了。”

  泠琅不耐道:“一刻钟才这么点收获,都挺不堪的,就别争个高低了吧?”

  她言简意赅:“常罗山死了。”

  江琮闻言,表情没什么变化。寂生却坦然微笑:“如我所料。”

  泠琅又说:“我一直非常疑惑,一个已经声名斐然,有复兴武学之夙愿的人怎么会甘心归隐,原来根本不是归隐,是他没办法再出现。”

  寂生说:“我早就说过,这里没有身高八尺的络腮胡子。你们到底哪里得来的消息?可以考虑换个渠道了。”

  他挖苦了几句,另外两人却默不作声,那眼神和表情,让寂生顿时一激灵。

  泠琅缓声开口:“金银双棍还在,常罗山的遗物或许还有其他。之前按兵不动,一为疗伤,二为观察,三为避免打草惊蛇,而如今——”

  “伤已经大好,看也看够了,更不怕常罗山闻声遁逃,”她凉凉地说,“我主张明天就去找阿部,把该办的事都给办了,大师,你有没有其他意见?”

  寂生温和道:“我的意见是:现在就可以。”

  泠琅摇摇头:“现在不行,我今晚要和阿落好好谈谈带她走的事……还有村子里的其他女人。”

  寂生微微一滞,他头一回听到这个:“你要带她走?”

  “她是汉人,和常罗山一同流落此地,这里不是她的家乡,”泠琅轻哂,“我忘了同你们说,今天下午,蓝古带我参观了泽布女人住的地方,那是一间石砌的地下室。”

  寂生顿时明白:“蛮夷之地……”

  泠琅抬起头,凝望山尖落霞,灿灿余晖洒落在少女面容,那双总是凌凌的眼,在此刻却深默平静。

  寂生看着她感叹:“施主侠肝义胆,倒和刀者十分相像。”

  泠琅说:“我不仅侠肝义胆,还心狠手辣,明天阿落躲到山里,我们一同去找族长,这事就算了结。”

  她慢悠悠地笑:“就算他不愿意了结,也得了结。”

  长夜将尽。

  山中无灯火,只有头顶盈盈弯月尚有光亮。

  三道身影先后掠过长巷,风一般迅疾,足尖在沾满露水的路面上轻点,发出的响声之轻微,远不及此时虫鸣。

  他们在一道高墙后停下,高墙之内一片深沉,只有模糊的石屋轮廓。

  泠琅望着夜色中的线条,她很轻易便能回忆起,那开了一线的沉重石门里面,是如何黝黑,如何冰凉。

  迈步上前,借着月色一看,插销是开着的。

  她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江琮和寂生沉默地走着,下了台阶,拐了两个弯,彻底陷入了无尽黑暗中。

  泠琅走在最前,暗色中不能视物,她不知道蓝古口中那个看守在哪里,又有几个。

  无论几个,今天都是他们的死期。

  在这昏暗绝望的地下世界,火光忽地亮起。

  泠琅终于看清了一切,匍匐的,躺倒的,或是被捆绑在椅子上的。

  她们身上裹着乱七八糟的布料,睁着茫然的眼,钝钝地看过来,头发无一例外的凌乱,皮肤是相同的苍白。

  没有人出声,泠琅也不说话,她蹲下身,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女人。对方脸上有一道疤,被绳索缚在一张椅子上,身上披着看不清颜色的被子。

  泠琅注意到,她浑身赤裸,这似乎是泽布人限制她们逃跑的方式。

  女人手指粗硬,上面显而易见有厚茧。很明确,在被关进地底之前,她们其实有着自我生存的能力。她冷冷地注视着泠琅,没有惊慌,也没有颤抖。

  她是这里被捆住的唯一一人,泠琅知道这代表什么,他们需要用这种手段来提防她,因为她还未完全屈服。

  蓝古口中的享福,享的就是这些吗?

  没有栅栏,没有锁链,那道沉重石门的插销甚至经常开着,她们像牛羊一样被驱赶在一起,然后再也没能见到太阳。

  泠琅想到一些更远的地方的故事,想把那里的奴隶捉出来,只需要一根草绳。他们不挣扎也不反抗,排成一串依次下山,顺从得像羔羊,即使手上的束缚一挣就断。

  他们真的毫无勇气吗?

  一墙之外,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三个。

  “谁在那里?阿部才说,一月只能一次……谁还敢偷偷来……”

  泠琅站起身,她想,那些奴隶并不是缺少勇气,只是缺少契机。

  当第一根草绳被崩断,就会有人不再沉默,他们只是没看见过希望,不知道那该是什么样。

  “你们是谁!”

  一声暴喝,以及你推我搡,足底在地面摩擦的声响。

  泠琅岿然不动,她细细观察着女人们的表情,她们睁大了眼,努力朝彼此贴近,有的还深深埋下了头。

  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也没人发出声音,她们好像被驯化后的牲畜一般柔顺安静。

  很快,利剑划破血肉的声音响起,鲜血从喉管喷溅而出,是熟悉的嘶嘶声,又洒落在墙壁,沥沥淅淅,像在下雨。

  第一具身体倒下了。

  来者从愤怒转为惊恐,剩下的两人叫喊着往外逃,可惜哭嚎再惨,也传不到地面上。

  泠琅依然没有回头,她看到那一双双死水般的眼睛中,终于泛起了一点涟漪,有人甚至发出了一声低泣。

  如果一根草绳不够,那就再斩一根。

  金属敲击在头盖骨,砰然一声,清脆得像南瓜触地,浓重血腥味弥漫开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嗅闻。

  那个脸上有疤的女人,死死盯着血腥源头,眼中仇恨之刻骨,泠琅只在那些走投无路之人脸上见过。

  泠琅对她说:“我来放你们走。”

  女人眼珠移动,目光落在她脸上,她没有回应。

  泠琅说:“今天结束,你们就自由了。”

  女人问:“为什么?”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涂满了沙砾。

  “因为那些困住你们的人都会死。”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泠琅静静地说:“为了回报一份恩情。”

  她终于回头望向仅剩的那个男人,他被寂生踩在地上,脖子上横着小香棍。江琮已经把他的腿筋挑断了,血液正汨汨流出,很快便漫了一大块。

  他应该很疼,可惜发不出声音,因为口中被布团塞满。青云会的恶徒做起这种事,果然得心应手。

  泠琅对女人说:“你想不想杀了他?”

  她温柔地递上自己的刀说:“他已经要死了,如果你想自己杀他,就站过去。”

  女人颤抖着起身,走到光亮处,她毫不在意自己身上未着寸缕,只一步步移动到男人面前。

  这是一场安静的杀戮,除了地上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的男人,行刑者、旁观者都没有任何声响。

  昏暗中,被禁锢了太久的生命们齐齐睁大眼,数道目光凝聚在一只赤裸干瘪的手臂上面,它握着刀,狠狠挥向最后的罪恶。

  最后,泠琅说:“天开始亮了,等它再黑下来,你们就可以出去。”

  “到那个时候,泽布将会是你们的。”

  火光熄灭,地底重回幽暗。

  他们来的时候静默无声,去的时候依然一语不发,唯一的不同,便是身上沾了点血腥气味。

  好像还有一处不同。

  稀薄晨光中,泠琅看着寂生:“大师,你的外袍呢?”

  寂生念了声佛号:“送给方才那位女施主了。”

  泠琅没有打趣他,她轻声:“我佛慈悲。”

  寂生忽然笑了一下:“佛可不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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