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第84章

作者:秋风外 标签: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泠琅好奇地转了一圈,眼睛一瞥,便在地上发现了一块新鲜血迹。

  像是刚刚才滴落的一般。

  她同江琮对视了一眼,皆品出了不对劲,当下没说废话,顺着血迹就追了出去。

  行了几步,草丛中又有,这样断断续续,竟追出了小半里路程,绕过了两个小山头,在明亮日光之下,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味道十分熟悉,是昨日才闻了个足的,尸体将将腐烂时候的味道。

  泠琅停下脚步,她没有带刀,江琮的剑也不在手中,他们其实早早应该回头。

  但她依然朝前走,跳上一方嶙峋巨石,拨开层层遮掩的枝叶,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山谷——

  一个小小的,因为堆积了太多尸体而显得更加逼仄的山谷。有掘了一半的新坟,有暴露在日光下的残肢,草叶被风吹着静静摇曳,这一幕太过震撼,让泠琅愣在了当场。

  她想通了一些事,关于这些年受命上山而不知所踪的杀手,关于上次大战中无故消失的僧人。

  那个双双口中慈祥无比的茶摊老者,她第一次偷跑出山门,在他那里喝了碗茶,因为不通人情,她用一枚碎银支付茶资。

  对方却将碎银还给了她,嘶声说,不收钱。

  老者的形貌十分可怖,一只眼只剩个窟窿,面上有交错深刻的疤伤,像饱经风霜的树皮,但双双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十分柔和,她一点也不怕他。

  他用一种柔和又悲伤的眼神看着年幼的女孩,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这是一个在浩劫中失去了一只眼,一只手,一条腿的剑客,在用这种方式,完成他的使命,继续他无法言说的守护。

  他向来笨拙,不懂人情,却也明白如今自己是什么模样,似人非人,武功尽毁。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那个雨夜的山崖下爬出,又花了很长时间回复记忆,重新走到她的窗外——

  然后他听见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婴儿啼哭。

  既然世人说他死了,那便是死了,他实在没有资格回到那个飘着桃花的山峰,去和那个已经功成名就的姑娘说话。

  她已经有夫婿,还诞下了后代,她将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圆满人生。

  她值得这个世上最好的东西,而他绝不在此之列。

  霜风剑断在那个雨夜,他们从此再没有相见。

  彼此相守着同一座青山,他感受自己逐渐腐朽的身体,想象着她是如何老去,即使是白发也一定十分美丽。

  或许风能带去那些未尽之言。

  “我没什么追求,所欲不过一剑……”

  “一人,而已。”

  兴平十七年的夏天已经很远,那一年没有发生任何事。

  夏日和他们一同老去了。

第71章 独煎熬

  眼前是一个寂静的, 堆满死尸的山谷。

  风吹得很轻,草在缓慢地摇它的叶子,日光倾斜流淌, 落在那些残缺的肢体、以及无法再阖上的双目上。

  这是一种无声的震撼, 尤其是在想通它的来由之后。泠琅和身后的江琮一起沉默着,没有谁开口说话。

  然后——在某处土堆后,响起了草叶摩擦的窸窣声响。

  山谷尽头出现一个身影, 佝偻而残破的老人,右臂杵着拐杖,他遥遥地注视这边,苍老干涸的眼中瞧不出情绪。

  泠琅注意到, 他那副拐杖中间是空的,或许里面原先藏了一把剑。

  她也注意到,他对他们没有敌意。

  她想她知道原因, 那日雾林杀人后, 她和顾凌双在茶棚相谈甚欢, 表现了不同寻常的交情——他当时就在灶边。

  江琮往前迈了一步, 他走到少女身侧, 对着远处老者道了声:“柳前辈。”

  声音不大,但山谷很静,所以这一声对方不会听不到。

  老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张纵横了数条伤疤的脸静默着, 他立在那里, 像一棵疲于抽枝的古木。

  片刻后,他转身离开, 身影消失在林中, 从始至终没有回应一句。

  泠琅想, 对于这满山谷的尸体,他的不回应已经是一种回应。

  而别的东西,她不说,他也会知道。比剑大会已经结束了几日,那些尽兴而去的看客一定会热烈地谈论,他知道明澈剑法已经修缮完毕,青山上那道束缚将不复存在。

  而山上的人,终于可以看看如今外面是什么样的风光。

  他们会在夏日结束前相见吗?

  泠琅不知道,那也不用她来关心,江湖实在太大,每座山都有自己的故事,明净峰不过是其中一座罢了,而她也只是个途径山脚的过客。

  故事是他们的,她只能听一听,然后策马赶往下一处风景。

  车厢内,她长叹了一口气。

  江琮说:“叹什么气?”

  泠琅闭上眼睛回答:“叹你不怕死。”

  江琮看了她一眼:“我怎么了?”

  “你怎么敢直接拆穿人家身份?”

  “难道我们还打不过一个用拐杖的老人?”

  “那一地死人也是这么想的。”

  “难道我们还跑不过一个用拐杖的老人?”

  泠琅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枕上,懒洋洋地随意极了,寻不见平日里世子夫人的半分庄重。

  她闻言只是嗤了一声:“出息。”

  语声轻而快,带着点满不在乎的讥嘲。

  江琮没有回应,他觉得这个话莫名熟悉。

  从前在侯府的时候,母亲也经常这般嘲弄泾川侯,说他年纪大,说他不中用,内容毫不客气,语气却是嗔怪和蜜意。

  江琮不知道刚刚那声出息有没有蜜意,他只知道自己能因为这句话联想这么多,的确十分没有出息。

  泠琅打死也不会知道身边这个人在想什么,她仍闭目养神,惬意极了,觉得今日的江琮格外乖顺……

  不对,是近日都格外乖顺,那些时常叫她七窍生烟的举动少了许多。

  好是好,但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宛如猫儿逗虫,若两三下就把小虫咬死,那还有什么意思。一定要看它反复弹动,不断挣扎,偏又次次被按回爪下——这才有劲。

  譬如此刻,他明明可以回一句“夫人有出息,为何站在那半晌不说话”,但他什么也没说,让她只能一拳打在棉花上。

  把她的挑衅忽略了个干干净净。

  他若顶回来,泠琅要生气,他假装没听见,泠琅更要生气。她觉得还有无限趣味,他凭什么敢置之不理了?

  泠琅怒气冲冲地睁开眼,却正好对上身边青年注视着她的,若有深思的眼眸。

  见她忽然看过来,江琮微顿,却没移开目光,仍是那般将她望着。

  泠琅更不可能服输,她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起来,连眼睛都不眨。两道视线如丝如绸,在空中胶着黏腻在一起,谁也没退缩。

  哼,不说话,只暗中盯着,这算什么?

  还看?是想跟她玩谁先移开就输掉的比赛?那她还真没输过!

  眼睛好酸……他怎么还能一动不动,王八耐力就是强……

  他眼睫怎么这么长?眼尾形状也漂亮,眉骨亦有两分精致,那颗痣勉强算作点睛之笔了。

  哼,这人皮相是没得说的,还正好是她喜欢的类型,可惜人虽生得人模狗样,性格却处处叫人讨厌。

  怎么还在盯着!有完没完,眼睛好难受,快撑不住了——

  泠琅一把抓起背后的垫枕,奋力朝江琮扔过去。

  江琮别过头,抬臂一挡。

  泠琅立即指向他:“你输了!”

  江琮把垫子放到膝上:“什么输了?”

  泠琅揉着酸痛的双眼:“你先移开视线。”

  江琮莞尔:“我听不懂。”

  泠琅恼道:“都一炷香了,你装什么呢——垫子还我!”

  江琮恍若未闻,反而拿起膝上软垫,作势要置于自己腰后。

  泠琅勃然大怒,她扑上去,一记釜底抽薪,想把垫子夺回来——

  对方手臂一翻,轻松捉住她手腕,她却早有防备,另一只手顺势攻上他腰际,让他不得不放弃这边来拆招。

  咫尺空间之内,殊死搏杀再次上演,车厢一阵翻倒震动之声,连绵不绝。

  最后,泠琅的右臂已经被牢牢制住反剪,而她的左手,却以一个刁钻到不可思议的姿势,死死抓住了江琮的——

  衣带。

  并非外衫衣带,那早已被她扯散扔不知何处了,此时被她紧攥住的,是他里衣系带。

  江琮在她身后压低声音:“放开。”

  泠琅气喘吁吁:“你先放。”

  “你先。”

  “你先。”

  这种对峙是毫无意义的,江琮想到她几日前才受了伤,虽然用了兰蝎膏,纱布也早已拆下,但毕竟还是有影响。

  这般想着,手上力道不自觉一松,对方却伺机而动,手腕一抖,就要来使力来扯他衣带——

  他眼疾手快,舍命护住了这根岌岌可危的布料,重新缚住她手臂。

  江琮喘着气,垂眸看了眼自己腰间,很明显,只需要再施上一点距离,衣带就会松散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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