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 第50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古代言情

  人终于渐少了,肃柔松了口气,除却内外侍立的王府女使婆子,近身都是她带来的人,到这里就不必端着了,抬手拔下头上花钗,轻轻嘀咕了句:“这些东西可真沉!”

  沉当然是沉的,新妇哪有那么好当,光是一套博鬓就能舂短人的脖子。

  蕉月上前来,替她卸下首饰,放在结绿承托的朱漆托盘里,雀蓝捧着茶盏往前递了递,“小娘子累了半日,快润润嗓子。”

  边上主事的王府婆子听了,忙插了一嘴,笑道:“姑娘往后可不能这么称呼了,小娘子是闺中的叫法,如今出了阁,就是这嗣王府的当家主母,应当称王妃了。”

  雀蓝经她一提点,讪讪应了声是,“一时叫顺了嘴,竟忘了。嬷嬷放心,往后不会了。”

  那婆子这才笑了笑,俯身对肃柔道:“王妃今日乏累,桌上预备了果子和点心,王妃且用些。郎主在外款待宾客,想是不会用饭食的,至多饮几杯酒就回来。空着肚子饮酒,怕对身子不好,奴婢过会儿命人准备几样菜色送进房里来,请王妃侍奉夫主用饭。”

  这话一出,边上的人立刻交换了眼色,暗道这嗣王府的人果真僭越得厉害,粗听好像没什么问题的话,细细一揣摩,简直浑身上下全是漏洞。

  王妃饿了可以拿桌上的点心果子果腹,酒菜须得等王爷回来再送来,到时候可不是王爷王妃同用,还需王妃侍奉夫主,这么听来竟不是迎了当家主母回来,是给王爷安排了个贴身的女使啊。

  但因是新婚第一日,平时挡在前头的付嬷嬷也不好叫板,怕冲撞了这团喜气,只好觑着自家娘子的面色。

  肃柔不动声色,慢吞吞摘下耳上的坠子搁在妆匣里头,启唇问了句:“这位嬷嬷,怎么称呼?”

  那婆子呵腰道:“回王妃的话,奴婢姓窦,府里人都管奴婢叫窦嬷嬷。”

  “窦嬷嬷……”那三个字在她舌尖上翻滚,细细咀嚼了一番才又道,“我与王爷大婚,消息应当早就传到陇右了,可是陇右有书信回来,说婆母不在,由你们这些嬷嬷代为给我立规矩?”

  原本那窦嬷嬷是奉了乌嬷嬷之命,新婚头一日,略给嗣王妃抻一抻筋骨,毕竟再怎么尊贵也是新妇子进门,且又是妻凭夫贵到了现在的地位,无论如何伺候好丈夫是天经地义。原本以为贵女出身涵养好,又忌讳大婚第一日图吉利,自然生受这些话,谁知她猛不丁回了一句,竟让窦嬷嬷一时有些慌神了。

  窦嬷嬷忙赔笑,“王妃何故这样说呢,奴婢在府中伺候了多年,深知道规矩,哪里敢有这种想法。”

  可那涂着口脂的红唇慢慢仰起,分明的一张秀口,吐出的话却寒冰一样尖利,她说:“嬷嬷在府中伺候多年,我今日却是头一日踏入王府,初来乍到受些调理,在你们看来是应当的吧?”

  窦嬷嬷愈发白了脸,慌忙道:“不敢不敢,奴婢万没有这个意思。王妃是主,奴婢是仆,天底下哪有仆给主立规矩的道理……”

  “嬷嬷知道就好。”肃柔接过了她的话头,从绣墩上站起身来,坐了半日腰酸背痛,便在室内好好踱了两步,边踱边道,“我嫁到这家来,是给王爷做正妻,来掌管这个家的,不是来伺候王爷,给他做贴身女使的,这点还请嬷嬷明白。夫妻之间贵在互相敬重,我生平最恨‘夫主’这两个字,夫便是主,妻就是奴吗?这样的道理,怕是连王爷也不敢认同。我知道,你们有压制新妇的办法,踩一踩新妇的足迹,教郎子晚间更衣压住新妇的衣裳,就是怕王爷在我这里吃了亏,将来管束不得我。你们这些嬷嬷啊,真是呕心沥血为王爷,回头我一定禀报王爷给你们看赏,你们只管放心吧。”

  这下窦嬷嬷鬓角的汗水涔涔而下,颤声道:“王妃这话,奴婢实在不敢领受。奴婢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如今看来竟是失了言,惹得王妃发了这么大的火,还请王妃息怒。日后奴婢一定谨言慎行,再不敢这样凑嘴胡说了。今日是王爷和王妃的好日子,王妃千万不要因奴婢这样微末之人坏了兴致,若是让乌嬷嬷知道了,非狠狠责罚奴婢不可。”

  说起乌嬷嬷,肃柔便失笑,这王府中的下人一个个拿乌嬷嬷当半个主子,如今试探着来拿捏她,还不是乌嬷嬷授意的么。只不过现在不是发作的好时机,便说罢了,“乌嬷嬷这阵子也累坏了,就不要因这样的小事惊动她了。我有个习惯,院子里不能留生人,劳烦嬷嬷,把那些侍立的都撤下去,只留我跟前的人就成了。”

  窦嬷嬷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其实她之所以逮住那两句话立威,不过是借题发挥,好顺势将乌嬷嬷安排在上房的耳报神都清理干净。先前她们私下商量的时候,自己还夸口说一个年轻姑娘,哪里那么老辣,如今看来是活打了嘴。说到底人家进门就是当家主母,自己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迷魂汤,竟想着在太岁头上动土。一番较量下来灰头土脸,最后人家发了话,自己连一句都不敢反驳,只得诺诺称是,退到廊上传令去了。

  看着王府那群女使婆子出了月洞门,房里的人都觉得解气,蕉月回身道:“大喜的日子,竟这么急不可待地给钉子碰,还好娘子不软弱,否则往后都要爬到头顶上来作威作福了。”

  付嬷嬷道:“这不过是打前站的,王府上有位王爷乳母,好大的款儿,你们还没见识过。想来这些人是受了她的调唆,要不然哪里来的胆子,头一日就给娘子上眼药。”

  肃柔在榻上坐了下来,也不去谈论什么乌嬷嬷白嬷嬷,只是吩咐跟前的人:“你们的住处早就安排好了,付嬷嬷和雀蓝知道。回头把跟来的那些人都领下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一个也不必留下。”

  大家有些迟疑,不大明白为什么不留个人在外间值夜,就算端茶递水也好。可是再转念想想,大约是年轻夫妻面嫩,怕行事不好意思,再说如今二娘子自己当家做主了,既要屏退左右,自然都由她的心意。

  众人应了是,因没有外人在,一切都像平时在千堆雪那样安排,打了温水来,先给主子卸妆洗漱。这头刚伺候得差不多,就见冠服俨然的新郎子从外面月洞门上进来,依旧是轻快的步伐,一重重灯光映照着脸上笑意,即便夜已深了,也不见疲乏,春风得意,满是小登科的欣喜。

  他进门来,先是温情地叫了声娘子,看肃柔已经摘了首饰,换上了轻便的衣裳,就那样坐在即将安置的大床上,心里不由升腾起一片柔软来,叹道:“好不容易啊……我们终于成亲了。”

  这是一段新的路程,原本孑然一身的人有了家累,那是和陇右大任在肩截然不同的一种感受,时刻在心上、在骨头缝里。先前与人敬酒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再三听着宾客说恭喜,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才敢断定自己真的娶到她了。

  欢喜……说不尽的欢喜,有种功德圆满的感觉,现在只想和她单独在一起。好在接下来的繁文缛节早就下令精简了,禁中派来协理的宫人也都散去了,屋里就剩她的陪房女使婆子们。张家出来的人都很有眼色,几乎是肃柔些微的一点示意,她们就行礼退出了上房,一直退到院子外头去了。

  他看着她们走远,看着她们回身掩上了院门,赞叹张家果真是诗礼人家,新婚夜不兴弄几个守夜的戳在跟前。这样很好,小夫妻可以放开手脚尝试,不用拘束着,畏首畏尾,怕动静太大,招得下人背后窃笑。

  二十四年就为今朝,他满怀柔情走到她面前,伸手要去牵她。结果她并没有如预料中的那样,含羞带怯将手放进他掌中,反而抬起眼,一脸正气地望着他。

  他愣了下,这新婚之夜,她不会是要给他立什么规矩吧!不过无所谓,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她说什么都依她,便好脾气地说:“娘子可是要约法三章?没关系,娘子有什么教诲,我都洗耳恭听着。”

  话才说完,就见她蹭地站了起来,那张脸上表情很复杂,也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愤怒,只觉一双眼要看透人的三魂七魄似的,冷冷道:“王爷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高兴吗?”

  虽然语气不善,像暴风雨的前奏,但赫连颂还是尽力稳住了杂乱的心跳,说是,“我很高兴,我做梦都盼着这一日。”

  肃柔哂笑了声,“果真难为王爷,费尽心机,步步为营,才算计来这场婚事,但午夜梦回的时候,王爷就不亏心吗?”

  其实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克制了,要是换作三日前,恐怕已经操起鸡毛掸子,打他个狼嚎鬼叫了。但毕竟是新婚,毕竟还要脸,所以她把跟前的人全遣出去,就是为了能够开诚布公地和他谈一谈。

  看看他的脸,一派无辜和茫然,可惜那双眼睛里藏着慌张,她看得一清二楚。做贼心虚,不妨碍他粉饰太平,他装模作样地说:“娘子这是怎么了?费尽心机、步步为营……怎么听上去不像好词呢……”

  “因为你本来就不是好人,还要拿什么上品的字眼来形容你么?”她掖着袖子,脸上那点讥嘲已经化成了愤恨,盯着他道,“赫连颂,我问你,打从一开始,你就伙同官家给我设了局,是吗?什么官家看上我,要我进宫,这些都是你们密谋好的,就是为了逼我和你定亲,是不是?”

  对面意气风发的人忽然傻了眼,万万没想到,娶得如花美眷进门的当晚,就是好事败露,洞房里头算总账的时候。

第69章

  他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将所有人屏退了,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渴望人多热闹——有外人在,至少她还会留几分情面。现在呢,自己像一根孤零零站在狂风骤雨里的芦苇,随时会被她的盛怒折断。他只好咽了口唾沫,实心实意地央求她的谅解,双手合什说:“娘子,这事是你想的那样,又不完全是,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然而怒火中烧的女人不愿意给他机会,一切解释都是诡辩!

  肃柔想哭,但大好的日子不能落泪,总要图一个顺遂。她忍了又忍,熬红了眼眶,实在恼极气极,踢了他一脚,“你满嘴甜言蜜语,没有一句真话,我不听!不听!”

  他挨了她一脚,小腿上骤痛,吸了口凉气正要劝她息怒,对上了那双气涌如山的眼睛,她咬着牙指控他:“我真是错看了你,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张家人在你眼中是玩物吗,今日骗一骗,明日哄一哄,你嗣王好大的威风,把我们一家子坑得团团转,你心里八成很得意吧!”

  可天知道,他觉得自己既活该,又冤枉。他也心虚愧疚,好几次想过向她坦承实情的,但最后都没有勇气,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对他的每一点好,都得来不易,虽然有时候她也纵容他,但并不表示她能接受真相。万一惹怒了她,不能原谅他,那之前辛辛苦苦累积起来的感情,岂不是都打了水漂吗?所以他犹豫了,他不敢冒险,想着先成了亲,好不好的,婚后她就算打死他,他也认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是在婚前勘破了一切,所以三日没有见他,原来是在消化怒气吗?但这回确实触了她的逆鳞,三日过后,一点没耽误她收拾他。

  他唯有好言央求:“娘子,我从没有想过愚弄张家,岳父大人对我有恩,我不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是……你先前说的都是实情,我爱慕你,想娶你为妻,可那时候张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喜欢我,我若是不用些小手段,哪里能聘得你。可你只知道我联合了官家给张家施压,却没想到此举是歪打正着,官家确实对你有意,要不是我捷足先登,你恐怕早就被召回禁中,封县君封美人去了。”

  可是这些能够抵消他的恶劣行径吗?不能!

  肃柔握拳道:“我问你,七月中我想退亲,这时官家忽然驾临了园,那回是不是你请来的救兵?”

  他窒了下,视线开始闪躲,原本可以借着前面的话头推说官家旧情难忘的,但他不知哪里吃错了药,居然正直地脱口而出:“你要退亲,我没有办法……”

  她气得又揍了他好几下,“天底下竟有你这样引狼入室的汉子!”

  他无奈闪躲,申辩着:“可后来不是我让他来的,我敢对天立誓!还有,这回你是从哪儿得知的实情?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左不过又是官家的手笔。他自己得不到,存心让我也不好过,如今我与他哪里还是什么挚友,分明是情敌!”

  当然,这番话说完,他就被肃柔轰出了婚房。

  他扒着门框求告:“娘子……王妃……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我要在屋里睡。”

  肃柔哂笑:“都这样了,王爷还有脸睡屋里呢。”

  但她小看了男人的坚持,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冒着挨揍的风险,今晚也要与娘子睡在一起。

  肃柔见赶不走他,便不再推搡他了,自己举步迈出了门槛,“既然王爷要睡屋里,那我只好去睡书房了。”

  这下他无计可施了,伸手把她拉了回来,颓然说算了,“姑娘家要睡高床软枕,我是男人,幕天席地都不要紧,还是你睡里面吧。”

  灯火下的他目光依依,望人自带三分委屈。肃柔也不理他,退回来扬手一关,将他关在了门外。

  他怅然站在槛前,望着直棂门上的大红喜字无限伤感,心想这就是他的新婚夜,官家终于得逞了。男人啊,果真再位高权重,也脱离不了嫉妒和私心。既然如此,那就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可以坑我,我就不能骗你么?

  不过新婚之夜被妻子拒之门外,对男人来说确实不怎么体面。他伸手抚了抚门棂,暗自叹息,忽然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他顿时一喜,还以为肃柔回心转意,愿意让他进去过夜了。谁知门被打开后,迎面飞来一条薄衾和一个枕头,然后没等他开口,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这回里面的人是再也不打算管他了,外间的蜡烛被吹灭,只剩内寝杳杳的火光——如果运气不是这么坏,现在他本应当抱着新婚的妻子,说着最最窝心的情话。

  无可奈何,只剩漫天繁星与我,细想想,真是孤寂又苦涩。

  里间的肃柔呢,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原本自己就有些认床,新到一个地方如果不是累极了,一时睡不着。这婚房对自己来说是陌生的,加上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便愈发难以入睡。

  是自己心太狠吗,可能大多数人得知实情后不过一句“他只是恋慕你”,一切以爱作为出发点的荒唐事,到最后都应该被原谅。但这几个月自己经历的惶恐和纠结,又有几个人能体会?她原本想在闺中留上一两年,好好陪伴祖母,再做些自己喜欢的事,结果就因为一个赫连颂,把她的计划全打乱了,让她仓促地定亲,仓促地出嫁,几乎是前脚踏出宫门,后脚便踏进了他嗣王府的大门。

  难怪一直觉得人生马不停蹄,她原本是个喜欢悠闲度日的人啊!现在可好,眨眼成了别人的妻子,成了小妇人,越想越觉满腔怒火无法平息,又不能不管不顾今日成亲明日和离。这个年代的女子终究还是活得太压抑,虽然撤除了宵禁让你夜游,准你结伴去酒楼听曲喝酒,但在婚姻上从来不得自由,单单一个名声,就能压垮你。

  脑子里只管胡思乱想,又消磨了一阵,才迷迷糊糊睡去。毕竟是刚出嫁,就算没有长辈需要请安服侍,起得太晚了也不像话,因此窗纸才浮起蟹壳青的时候,她就点灯起身了。

  站在这宽敞精美的屋子里,该做些什么呢,她也不知道。随意绾了发,过去开门,结果门外的人险些摔进来,吓了她好大一跳。

  定睛打量,见他裹着被子坐在地上,头发散乱了,眼下也青了,但仍客气地道了声早,“娘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肃柔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蹙眉道:“不是让你在书房过夜吗,你做什么睡在这里?”

  他说:“昨夜是新婚第一夜,我要是离你太远,怕犯了忌讳,将来不吉利。”

  一个男人,竟还讲究这个……肃柔嘟囔了下,“你别以为装可怜,我就会同情你,让你进屋睡。”

  他抱着薄衾、夹着枕头站起来,发丝垂落了几绺,唇上还有刚冒出来的胡髭,那模样看着居然有几分潦倒,认命地说:“我做错了事,娘子管教我是应当的。没关系,娘子不必心疼我,当初我在军中历练,比这更苦的也有,数九寒冬在野地里都睡过,这点不过小意思。”

  肃柔无奈地看着他,他言语间永远那样自作多情,自己分明不高兴了,在生他的气,结果到了他嘴里,就变成大度的“不必心疼他”。

  她几时心疼他了!

  转过身,她冷漠地扔下一句:“伺候的人就快进来了。”

  他忙跟着进了上房,将枕头被褥堆在圈椅里。想了想又不对,重新叠起来,打开柜门塞了进去。

  一切收拾停当,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夫妻间闹别扭不要紧,只要不在下人面前透露就好。赫连颂也是个要颜面的,自己到妆台前拆了头上发冠,又脱了身上的喜服,刚把衣裳归置好,就听外面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蕉月和结绿进门来,隔着屏风向内行礼,说恭祝王爷王妃万年吉昌。然后赫连颂便自在地演起来,长长打个哈欠又伸个懒腰,当着女使们的面,大摇大摆从内寝踱了出来。

  因各自都有伺候梳妆穿戴的人,早晨起来可以各不相干,王府的梳头婆子和女使迎他去了另一边,肃柔回身坐在镜前,等着结绿替她绾发。

  如今出了阁,须得把头发都盘起来,结绿的手艺很让人信得过,一钩一绕间,盘出了一个端庄的发髻。虽说不外出,但总会有管事嬷嬷和长史来拜见,所以王妃的打扮不能含糊。待梳妆成了,插上一对镶珠的凤鸟簪子,再换上一身紫诰的短襦长裙,披上石英的褙子,外面领了女使进来铺排晨食的付嬷嬷一见便微笑赞许,“果真此一时彼一时,这才一天光景,我们娘子就是大人了。”

  所谓的大人,打扮之外当然还有另一层深意,小娘子临出门前太夫人嘱咐过付嬷嬷,说这里王府上没有长辈,也没人来查验闺房里那些事,但小娘子主意大,未必什么都依着郎子,越是这样,越要有人提点。付嬷嬷是有了资历的老人,打小看着小娘子长到八岁,如今既然陪了房,就要尽到劝谏之职,小娘子要是闹了脾气,千万千万要安抚住才好。

  所以老嬷嬷少不得要上来讨嫌了,付嬷嬷压声问:“娘子昨夜与王爷是否和谐?”

  边上侍奉的人乍听她这么问,大家立刻对视了一眼,脸上挂起了羞涩的笑。

  结果那位事主反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含含糊糊唔了声,便低头盘弄她的镯子去了。

  付嬷嬷毕竟是过来人,一看就明白了,小夫妻昨晚应当并未行礼,否则女孩儿家害臊还来不及,哪里那样从容。

  但主是主,仆是仆,自己也只能规劝,委婉道:“老太太在娘子大婚前交代了奴婢,一定开导娘子,周公之礼往小了说是闺房秘事,往大了说是人伦,关乎子孙后代与门庭繁荣,万万不能等闲视之。”

  肃柔当然明白付嬷嬷和祖母的意思,好些男人其实很看重这个,在妻子这里遭受了冷遇,便会转变方向,往外寻求欢愉。往往这就是小家不得和睦的开始,时候一长,尚能自控的男人只在外面寻花问柳,不能自控的,诸如陈盎之流,香的臭的来者不拒,那这个家就经营不好了。

  道理明明都懂,但有时候就是转不过弯来,再说前几日刚得知了真相,要是一转头就同他腻歪在一起,那也太没心没肺了。

  但要说起祖母的担忧,奇怪,这方面她竟一点都不觉得悬心,毕竟世上哪有比传闻不能人道的男人更叫人放心的。况且赫连颂这人……别的方面且不说,在洁身自好这点上,她是丝毫也不怀疑他的。就是这样坚定,甚至别人要说他外头有什么牵扯,她可以做到连半个字都不信……也是奇了。

  但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她还是得听取付嬷嬷的劝告,从绣墩上转过身来,笑道:“嬷嬷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我因和他有些小嫌隙,昨日闹别扭了,等略过两日心情平复些……再说吧。”

  付嬷嬷颔首,“娘子向来是稳当人,那日在老太太面前,我也是这么说的。如今既嫁到王府上来,就是要掌持家业,调理家仆的。您想想,这府里都是有道行的能人儿,若是娘子不能让她们心服口服,到时候她们自有没道理的话说。”

  再深谈,倒也不必了,点到即止就好。付嬷嬷说罢,探身往前厅看,见女使已经把早饭铺排好,王爷也梳洗完毕过来了,遂通禀一声,将人搀扶了过去。

  站在桌旁的赫连颂呢,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打扮,分明还有少女的鲜焕,但换上了妇人的行头,又显现出另一种谦和大气的美来。

  他心里是欢喜的,庆幸她这身打扮是为了自己,她已经嫁给他了。就算昨晚把他撵到屋外过夜,她也是他的妻子,他再也不用患得患失,担心官家会抢走她了。

  看她一步步走来,他笑意更浓,上前牵了她的手,引她在榻上坐下,自己在对面的圈椅里落了座,不在乎边上有乌嬷嬷看着,取了木匙给她盛上粥,双手捧过去,放在她面前。

  这个举动愈发让伺候在旁的窦嬷嬷扫脸,犹记得昨夜她还叮嘱王妃伺候夫主用饭呢,今日可好,竟是换了个个儿,干脆变成王爷伺候王妃了。

  实在有些不像话,也想不明白平时那样端严的郎主,为什么在娶亲之后变了个人似的。

  窦嬷嬷穿过垂挂的竹帘,看了看立在廊子上的竹柏,竹柏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瞥见里头伉俪情深,咧着大嘴,笑得十分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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