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14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古代言情

  “好好好!”吴十三一把将长剑按在桌上,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小孩儿似的抱住惠清,满口师父、师父地叫,又是捶背,又是按肩膀,兴奋道:“您老什么时候给袁夫人下帖子?”

  惠清摇头无奈笑笑:“明日吧。”转而,惠清直面吴十三,语重心长道:“你可不能莽撞无礼,再羞辱袁夫人了。”

  “为了挣银子,我宁愿做小伏低当孙子!”吴十三举起手,发了个小誓,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笑道:“大师父,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惠清左右看了圈,目光锁在神案上供着的佛像,笑道:“贫僧会给你教佛经、讲佛法,你也要洁身自好,不可再出入烟花之地,屋子每日要扫,佛像每日要擦,慢慢地就会扫除心里的恶念。”

  “擦佛像啊,简单!”吴十三打了个响指,冲过去,用袖子擦那尊铜塑的佛像,瞧见佛像头上有个黑点,他想也没想,往上呸了口,蘸着口水卖力地擦拭。

  “哎,你怎么能亵渎神佛呢!”惠清急得忙拉走吴十三,同时双手合十,冲佛像行了个佛礼。

  吴十三撇撇嘴:“你们佛爷不是有个典故嘛,说什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和尚不就讲究个六大皆空,都置身物外了,哪里用得着拂拭清扫。”

  惠清一怔,欣慰地望向吴十三,郑重其事道:“孩子,你真的很有慧根。”

  “切。”吴十三撇撇嘴,忽而灵机一动,勾唇浅笑:“既然我是你俗家弟子,也得有个法号不是?你叫惠清,那我就叫慧根,怎样?不不不,不好。”

  吴十三摇摇头,手指向自己的裆,坏笑:“根是男人的这玩意儿,慧根,灰根,都变成灰色了,还能用么,不行不行,得重新取个。”

  惠清见这人开始胡言乱语,甚至污言秽语,皱眉摇摇头,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见老和尚生气地走了,吴十三得意的哈哈大笑,忽地困得打了个哈切,直接吹了蜡烛,扑到小床上去睡。

  可是躺到床上,又睡不着了,他翘着二郎腿,嘴里吹着口哨,盯着黑乎乎的房顶发呆,他今晚做了老和尚的俗家弟子,而玉珠也是老和尚的弟子,四舍五入,那他和玉珠就是师兄妹了!

  吴十三唇角上扬,下次见着玉珠,该怎样道歉?怎样同她解释其实他根本没去嫖?

  哎,玉珠今晚喝了好多酒,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好些了没?

  不禁,吴十三又想入非非起来,玉珠的唇好软,身上好香,她真的很会吻……若是有朝一日能和她洞房,那这辈子真值了。

  吴十三脑中想象着他和玉珠缠绵,他一件件地除去她的衣裳,轻抚她,她很害羞,欲拒还迎……

  吴十三心狂跳,按捺不住燥热,他索性翻身起来,将长枕头平铺在床上,自己手肘撑住床,食指在枕头上画了个唇,吻了下去,同时回想着今晚玉珠的热烈,他迎了上去,重温那片刻的美梦。

  “哎呦!”吴十三为自己的这种幼稚行为感到羞耻,他喘着粗气,躺回到床上,紧紧地抱着那长枕头,困意来袭,希望今晚能梦到她,哎,算起来,几年前他正巧也在江州执行任务,若那天去大林寺的是他,而不是陈二爷,是他先遇到玉珠,那说不准现在他早都退出江湖,和玉珠过柴米油盐的幸福日子了。

第19章

  袁玉珠做了个梦,一个无比真实的春梦。

  梦里,她像条搁浅了的鱼,鳞片被人生生拔掉,孤零零地躺在岸边,身体里的水早都干涸,绝望地无声嘶吼,而这时,有个人温柔地摩挲她受伤的身躯,什么话都不说,用力地吻她。

  袁玉珠醒的时候,只觉得头要疼得裂掉了,呼出的气全都是酒味,身子虚软得很,特别想吐。

  阳光从纱窗里照进来,在被子上投下块明亮的光斑,屋里也是乱得很,碎瓷片满地都是,梳妆台上香粉胭脂盒子东倒歪,水盆里浮着条手巾,矮几上的那碗解酒汤还剩了一半。

  玉珠想起来喝口水,蓦地发现手被人紧紧攥住,扭头看去,发现丈夫此时坐在床边的小圆凳上,趴在床边睡着了。

  荫棠他穿着燕居常服,仿佛是昨日出门时那套,靴子也未换,鞋边的泥已经干透了,头发稍有些凌乱,脸上被袖子绣着团花纹压出深深的红痕,多大的人了,嘴角居然还流口水。

  看来,荫棠守了她一晚上。

  习惯性的,玉珠笑着轻轻抚他的头发,拇指揩掉他唇边的涎水。

  忽然,头一阵刺痛,她想起了昨夜酗酒的原因,荫棠去“探望”了那个百花楼的花魁娘子——云恕雨。

  玉珠面无表情地用力在被子上擦自己的手,鼻头阵阵发酸,胃里也翻滚得厉害,更想吐了。

  而这时,陈砚松似被妻子的动作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两声,坐了起来。

  玉珠见状,翻过身子去睡,她不想面对他,更不想与他吵架。

  “醒了么?”

  陈砚松打了个哈切,斜躺到床边,隔着被子,熟稔地摩挲妻子的胳膊,轻笑了声,柔声细语:“还记得昨晚喝醉干什么了?”男人松搂住妻子,吻了又吻她的头发、脖子,“你呀,昨儿回来后又吐又哭又笑的,大半夜的非要骑马,逼着我带你去,见我不动弹,你还大耳帖子扇我哩,砸杯子、摔椅子,哈哈,素日里的端庄全都没啦,倒像个小泼妇。”

  对于丈夫的描述,玉珠没有半点印象。

  他的语气越是温柔宠溺,她越是觉得恶心,眼泪不自觉地流下,自嘲一笑:“是啊,日子过得可真快,将无忧无虑的秀才家小闺女,熬成了哭闹惹人烦的泼妇。”

  玉珠将被子往头上拉了下,尽量控制住情绪,淡淡道:“昨夜怕是劳烦你了,快去歇会儿吧,我这会子晕劲儿又上来了,想睡一会。”

  有些事,装在肚子里比较好,说出来就是争吵和仇视。

  “嗐,还睡哪,太阳都晒屁股啦。”陈砚松心里有愧,歪缠上来,他其实很清楚玉珠的逃避和疏远是为什么,“快起罢,我这就让丫头去熬点热乎乎的粥,吃了暖胃,等用罢饭后,再让阿平套车,我带你去庄子住几天散散心,你刚嫁进来那会儿,正巧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咱俩就去庄子小住,打雪仗、赏梅花,好不快活,可自打女儿……”

  陈砚松忙咳嗽了两声,回避掉这个让人悲痛的话头,转而拍了拍妻子的屁股,笑道:“快起来,别偷懒了。”

  玉珠心里咯噔了一下。

  自打女儿没了后,咱们冬天再没去过庄子打雪仗,也没了欢声笑语。

  玉珠泣不成声,未回头,也没说话,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摇了摇手,将悲痛生生咽下:“我不太舒服,你让我一个人睡会儿。”

  “那我陪你。”陈砚松脱了靴子和外衣,上了床,往开拉被子,想要与妻子一起躺,谁料妻子强扯住被子,拒绝与他同寝。

  忽地,两人什么话都不说了。

  袁玉珠默默落泪。

  陈砚松垂头丧气。

  “哎!”玉珠长叹了口气,半开玩笑似的说了句:“荫棠,若是有朝一日我自请下堂离去,你会不会放我走?你娶个贤惠大度的妻子,我、我就嫁个没什么本事的窝囊汉子,”

  “说什么胡话!”陈砚松阴沉下脸,“你没犯错,又给我陈家生了孩子,为什么要走?不可能,绝不可能,只要我陈砚松活一日,就不可能放手,你不想跟我了,那你要跟谁?谁敢对你动心思,我就弄死他!”

  陈砚松心里明镜儿似的,晓得妻子这番话的缘故,那般阴狠狡诈的人,居然也情动落泪,不住地叹气,后悔地用拳头砸自己的腿,最后,他紧紧地从后头抱住妻子,哽咽道:“玉珠,你别听良玉那蹄子胡吣哪,我昨儿去探望云娘子,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当年隔壁院儿老大在百花楼约见极乐楼的杀手,就是谈论要对咱两个下手,恰巧被云娘子听到了,偷偷给我报信儿,论理她还算咱俩的救命恩人呢。”

  陈砚松脸不红气不喘地接着道:“再说了,云娘子因弹了一手好琵琶,最近很受王爷的青眼,王府的管事太监崔锁儿头先给我透了个信儿,说王爷想将云娘子接到外头的别院里,专给他弹唱解闷,这些供人取乐的小玩意儿虽卑贱,可到了王爷跟前,就成了金笼子里的雀儿,那吹上几句枕头风,也够人遭罪的,咱们陈家日后的兴旺存亡全是王爷一句话的事,这回云娘子被嫖客的老婆打了,王爷知道后生了好大的气,可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不好追查下去,他又舍不得云娘子受委屈,便示意我去探望安慰一下,没什么的。”

  “你总有这么多理由。”袁玉珠擦掉眼泪,冷笑了数声:“阿平傍晚回来报,说你外头忙生意,亥时都过了,你还没回来,我真是不知道了,什么样的探望,要两个时辰,荫棠,男人敢做就要敢当。”

  “可我真什么都没做啊!”陈砚松盘腿坐在床上,眼里虽有慌乱,但仍振振有词道:“玉珠,其实早在你嫁过来前我就同你说过了啊,我是做生意的,有时候是要与那些个豪商、掌柜们去这些声色之地的,我倒是没这个想法,可旁人就是要去啊,哦,依着你的意思,我就应该镇日介待在家里,守着你,什么都不要做,是不是?”

  “不要胡搅蛮缠。”袁玉珠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直面丈夫,“荫棠,我晓得你要做生意,有时候不得不出入那些不干净的地方,我从不怀疑,因为我认为你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哪怕外面谈笑风流,那也只是当时场面上的虚情假意,应付应付罢了。你说仅仅是探望云娘子,好,我给你留面子,姑且相信你,不跟你吵,但我要提醒你一句,荫棠,咱们父亲大人也是多年在商海摸爬滚打过来的,他为人正派,谈生意几乎都是在茶楼这些正经地方,我倒不明白了,你说的那些豪商大贾,怎么离了秦楼楚馆和名妓美婢,就议不了事?谈不了生意了?你若是不想去,人家能拿刀子架你脖子上,逼你去?荫棠,你是有孩子的人,哪怕南淮不是你亲生的,你也要想一想你的一些行为,会给孩子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这一番话,将陈砚松说得面红耳赤,饶是他平日家巧言善辩,这会儿也是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了,男人低下头,一眼都不敢看妻子,良久才闷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和那位云娘子是清白的,哎,你说得对,以后我会注意行止德行的,不会再出入那种地方了。”

  袁玉珠望着丈夫,心里着实堵得慌。

  当年兄长就不同意她嫁入陈家,哥哥认为那样巨贾之家太过复杂,门不当户不对,哪怕丈夫对你再好,嫁过去肯定会受苦,哥哥想让她和他的同窗何秀才成婚,虽不会多富贵,但求个平安顺遂,是她非要跟荫棠,所以苦和痛,也都得她自己承受。

  “我就再相信你一次。”玉珠手捂住心口,她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猛地记起昨晚是良玉冒死告的密,依着荫棠的阴狠性子,定饶不了她。

  玉珠皱起眉,望向丈夫,试探着道:“我不太舒服,你去将良玉唤来给我揉揉肩。”

  陈砚松眼里闪过抹慌乱,忙笑道:“良玉的娘病了,她今早回家伺候去了。”

  “你把她怎么了?”袁玉珠冷着脸质问。

  “没怎么啊……”陈砚松如同做错事的孩子,头越发低垂:“哎,就、就昨晚你喝醉了闹腾,大家都手忙脚乱的,我不当心推了她一把,她头磕破了,我担心你见着害怕,就赏了她几两银子,让她最近在家里休养。”

  玉珠气得手直抖。

  不用问了,定是荫棠将气撒在良玉身上,将人家姑娘重伤了。

  袁玉珠将腕子上戴的褪下,塞到丈夫手里,顾及到他的颜面,没明白说透,拐弯抹角地劝道:“荫棠,我哥哥常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良玉一家子是积年的忠仆,要厚待,咱们可不能寒了老人儿的心,她才是你该探望的人,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哎、哎。”陈砚松连声应承着,见妻子态度缓和多了,他也松了口气,笑吟吟地歪缠上来,“好啦,别生气了,快起来用饭,待会儿带你去庄子玩。”

  “嗯。”玉珠强咧出个笑,点点头。

  谁知刚掀开被子,就听见外头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

  没多久,窗子那边便多了个仆妇身影,那仆妇敲了敲窗,恭敬道:“二爷,王府的崔公公来了,正在花厅等着呢,隔壁院的大爷、大奶奶巴巴儿地赶上去奉承,却被崔公公三两句打发走了,崔公公说是王爷有话要单独传给您。”

  陈砚松听见后,忙不迭地下床,急得要往出跑,连鞋都来不及穿。

  而这时,那仆妇又补了句:“二爷,那位崔公公还说了,王爷有个小物件赏给奶奶,让您夫妻一块过去。”

  袁玉珠皱眉。

  王爷……那位天子的胞弟魏王?

  奇怪了,魏王要赏她什么?

第20章

  魏王爷的大名如雷贯耳,譬如,他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幼子、也是唯一一个有实权的王爷,数次击退敌国贼人,保疆卫土……

  再譬如他喜好奢华,大修宫室,被御史参奏了数回,可陛下宠着胞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申斥参奏的人,说:“魏王曾扶持朕登基,如今镇守北方,越国贼人不敢来犯,其忠心日月可表,他身有旧伤,理应温泉旁修个行宫调养。”

  如此这般,魏王今年初就开始张罗着修行宫,自然而然赏了好一批豪商巨贾一碗天家皇饭吃。

  陈家祖上原是做地砖发家的,行宫所用莲花青砖之量巨大,隔壁院儿老大陈砚榕去年就开始四处奔走,终于拿下了这个差事。

  荫棠在行宫之事上落了下风,更是使出了十二万分的劲儿巴结魏王,也终于得了给王爷亲兵“叱北营”募集军粮的肥差,算是半条腿踏进了官场。

  可是对于袁玉珠来说,魏王真的陌生得很。

  依稀记得三年前王妃生辰宴,她遥遥看见了个穿着大红蟒服的魁梧男人,周围的人说是王爷,忙让她低头,不可直视,再就是几个月前,魏王因着荫棠办事得力,高兴之余,赏了荫棠一个貌美侍妾福浓。

  …

  袁玉珠在丈夫焦急的催促下,匆忙换了衣裳、梳了头发,簪子都没来得及戴一枝,就被丈夫拉着往花厅去了。

  离得老远,玉珠就瞧见花厅的四方扶手椅上坐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得很华贵体面,没有胡子,很白,长得还算周正,就是那双眼睛透着股或许圆滑的精光,派头很大,大腿翘着二郎腿,一个瘦巴巴的小太监正半跪在地上给他捶腿,而他手里端着盏茶,斯条慢理地品。

  “崔公公,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陈砚松双手抱拳,忙不迭地小跑进花厅,连连作揖,扭头让他的随从阿平赶紧去准备好酒饭。

  “先不忙。”崔锁儿笑吟吟地按了按手,将给他捶腿的小孩儿轻踢开,放下茶起身,抱拳给陈砚松回了个礼,眼睛有意无意地瞅袁玉珠,笑着嗔道:“你小子现在贵人事忙,可也别怠慢你老哥我呀,在这儿等你的空儿,听你那大哥嘀咕了好一会子,真真磨得咱家耳朵嗡嗡直响。”

  陈砚松忙笑道:“兄长和小弟都崇敬公公,您老这尊面又难见,可不得多孝顺几句。”

  “就你小子嘴儿甜。”崔锁儿手指在空中略戳了几下,紧接着,这人垂眸,手随意摸着跟前那只雕工精致的红木桌,食指扣了扣,侧耳听回响,笑道:“都说你陈家富,咱家总是不信,瞅瞅,王府都没这么好的家具。”

  “公公可是折煞小弟了,我家这些个朽木废料,怎么敢跟王府媲美?”陈砚松招手将随从阿平唤来,低声耳语:“入夜后挑套好的红木家具,拉到朱雀西街崔公公府上。”

  这般嘱咐完后,陈砚松将玉珠拽到跟前,笑着介绍:“公公,这是内子袁氏,玉珠,快给公公见礼呀。”

  玉珠含笑,恭敬地蹲身福了一礼。

  “呦,夫人快起来。”

  崔锁儿忙虚扶了一把,上下打量袁玉珠,这妇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体态婀娜,明艳逼人,真真是倾城之姿,国色天香,更兼品性好,怨不得主子爷惦念了两三年,嫁到陈家真是委屈她了。

  玉珠被崔锁儿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往后退了几步,躲在丈夫身后。

  陈砚松自然而然地挡在妻子前头,忙请崔锁儿入座,殷勤笑道:“今儿公公来,可是王爷有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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