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19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古代言情

  袁玉珠搓了搓冻僵了的双手,轻推开车窗在外看,四周白茫茫一片,到了年跟前,官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而那个杀手吴十三大步跟在车子旁,他目不斜视,手紧紧攥住长剑,犹如一头落单的狼,危险而又孤单。

  玉珠也在疑惑,自己真误会了吴十三?

  出于好心,她轻咳了声,笑道:“雪厚,路又远,先生何不同福伯同坐车子上?”

  “用不着。”吴十三冷冷拒绝。

  这倒把玉珠弄得尴尬了,她试图打破沉默:“先生,您为什么要帮妾解决云恕雨?”

  吴十三俊脸阴沉着:“你那天替我付了三百两,我从来不欠人情,如此,将来有人雇我去杀你的时候,就不会下不了手了。”

  玉珠语塞,被顶得一时说不出话,她抿了下唇,再次试探着问:“先生您身手了得,怎地从王府带走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需要这么多天呢?”

  “你以为王府是茅厕?想进便进,想出就出?”

  吴十三冷哼了声,越发恼了:“我得先查清她在哪儿,探查清王府后得想潜入的对策,把她偷出来后,还得想怎么安顿她,说到底,你还是怀疑我!”

  袁玉珠脸上讪讪的,放下车窗,不再问。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

  天色已暗沉下来,远处传来阵阵水拍岸声,偶尔飞过两只水鸟,发出尖锐的嚎叫。

  璃心和惠清大师都下马车了,玉珠并未下去,她忽然有些紧张了。

  深呼吸了口气,玉珠两指夹开车帘,往外头看。

  远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运河,因下了雪,河面上笼罩着氤氲雾气,一群灰色水鸟扑棱着翅膀,围绕装了粮食的船飞,岸边停泊了数艘货船。

  吴十三手持长剑,径直朝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船奔去。

  福伯和惠清大师并排站立着,一面看吴十三选去的背影,一面小声嘀咕:

  “大师您说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杀了云恕雨?”

  “等等看。”

  没一会儿,玉珠就瞧见吴十三从船里带出来一男一女。

  离得远,看不清容貌,只能瞧见那女子身段高挑玲珑,而那男子挺年轻的,穿着道袍,手里拿着把长剑。

  这便是云恕雨?

  玉珠心忽然跳的极快,有一丝好奇,可更多的是气愤,她仍坐在车里不动,等那三个人走近时,她看得更清楚了。

  那个穿道袍的男人,应当是吴十三口中的师弟,竟是个相貌堂堂、清浚英朗的美男子,面色稍有些苍白,眼神冷漠,风吹来,将他的衣衫吹得鼓囊囊的,倒真有几分出尘味道。

  而那云恕雨?

  玉珠有些差异,她似乎并不像吴十三说的那么美,穿着粗布花袄裙,发髻上只插了枝木簪,瓜子小脸,但五官平平无奇,鱼泡眼、塌鼻梁,满脸的斑点,唇还黑黑的,这便是花满楼的花魁?

  这时,玉珠瞧见那位“云恕雨”也好奇地踮着脚尖,抻长脖子往马车里瞧。

  玉珠立马放下帘子,挪到车窗那边,此时,吴十三大步走了过来,站在车跟前,他双臂环抱在胸前,头高昂起,下巴朝道袍男子努了努,冷声介绍:

  “那位是我师弟十七,原先是西域十方城城主的独子,当年他叔父杀了他父母,夺走了城主之位,又将他打个半死,吊在城门上暴晒喂乌鸦,恰巧我路过,把浑身是血的他救回极乐楼。”

  吴十三顿了顿,唇角上扬:“十七加入了我们极乐楼,拜了二师兄为师,银环学了二师兄毒术,十七则学了易容和医术,后头他杀回十方城,灭了叔父满门,报了血海深仇。”

  玉珠听见这番话,后脊背一身冷汗,又是个嗜血狠辣的杀手。

  这时,只见她的婢女璃心冷着脸走上前,绕着“云恕雨”转,面上鄙夷之色甚浓,讥讽道:“呦,我还当百花楼的花魁多美呢,原来竟长这副模样,你就是给我家当烧水丫头,我还嫌你烧出的水臭呢。”

  云恕雨白了眼璃心,笑了笑,并未生气,妖妖乔乔地走向道袍男子,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十七爷,劳驾,帮个忙呗。”

  道袍男子冷哼了声,袖子甩向云恕雨的脸,只是眨眼间,那个满脸麻子的丑妇就变成了貌美如花的大美人,杏眼桃腮,肌肤吹弹可破,果然是个尤物。

  原来是被易容了。

  玉珠看清这云恕雨真容后,心里越发堵得慌,如此貌美,她一个女人看了都喜欢,更甭提男人了。

  云恕雨颇有些得意地看着惊呆了的璃心,素手扶了下发髻,挑衅似的坏笑:“小丫头,我这个花魁要是去你家烧水,怕是你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璃心怒骂道:“呸,不要脸勾引男人,看你那放荡的样儿,我就想吐!”

  云恕雨嘟着嘴:“呦,小妹妹这么生气,看来你男人被我勾引上手过呀。”

  璃心炸毛了:“骚狐狸,你再说一遍!瞧我不扒了你的…”

  “心儿!”玉珠喝住璃心:“不要同不值得的人吵。”

  云恕雨被车里那清冷的女声吸引住目光,她皱眉,淡淡扫了眼福伯和惠清,盯住马车,一摇三扭地走过来,抬起胳膊,就要掀起车帘。

  就在这时,吴十三忽然出手,扬起剑鞘,用力打掉云恕雨的胳膊,挺身挡在前头,冷冷道:“云姑娘,请注意自己的分寸,里头的人不是你想见便见的,行了,你可以离开了。”

  说到这儿,吴十三望向道袍男子,命令:“十七,带她走。”

  云恕雨显然没想要走的意思,甩开强拉她的十七,蹙眉打量马车,忽然捂着唇娇笑成一团:“我认出来了,这是陈府的马车哪。”

  转而,云恕雨愤愤地望向吴十三:“我说呢,姐姐我好端端地待在王府里学规矩,你小子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将老娘敲晕绑走,让那个叫十七还是十九的王八蛋道士成天到晚地盯着我,对我呼来喝去的,行,我现在全想通了,王爷让我给陈二爷当妾,袁二奶奶不乐意,暗中雇你绑走老娘吧。”

  “闭嘴!”吴十三喝了声:“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偏不走。”

  云恕雨手叉腰,轻移莲步,走到车窗那边,女人媚眼如丝,娇笑道:“里面定是袁夫人吧,早都听闻夫人是洛阳第一美人,既然来了,何不下来同小妹说两句话?”

  玉珠心里越发憋闷,一想起丈夫为了这位花魁,欺骗她、同她吵,她就恨不得撕了这女人的脸。

  但是玉珠不想自己像泼妇似的让人笑话,仍保持着风度,并未动弹,淡漠道:“我想,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云恕雨仿佛早都晓得会这样,笑了笑:“夫人好生冷漠,蛮不似二爷温柔体贴。”

  这句话仿佛一根针似的,扎在玉珠心上。

  她拳头攥紧,深呼吸了口气,轻笑了声,不着声色地反唇相讥:“我是冷漠,蛮不似娘子般热情好客。”

  云恕雨一愣,耳根子瞬间发热。

  而一旁的吴十三抿唇憋笑,骄傲地高昂起头,没想到玉珠嘴上功夫还挺厉害,看来不用他出手相帮了。

  要知道自古美人相遇,便如文人相轻,都暗暗存了较劲的心。

  云恕雨低头抿唇笑,忽然秀眉一挑:“夫人何必如此夹枪带棒的,若没有吴先生,妾还要和您做一辈子好姐妹呢。妾在百花楼多年,实在是见过太多原配大妇拢不住丈夫,将气撒在我们这些榨男人阳气的狐狸精身上,夫人,您说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可悲又可怜?”

  “那又怎样呢?”玉珠并未生气,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有力的话:“不论何时,我都是挺直了腰板站着喝酒吃肉,而不是像笼子里的雀儿,卖笑讨巧,跪着要饭。”

  云恕雨笑容逐渐消失,疾走数步上前,用力推开挡路的吴十三,一把掀开车帘子,毫不服输仰头往里瞧,可当她看见玉珠的那刻,竟给痴楞住了,心里生出股好大的自惭形秽,原本到了口边的讥讽嘲笑,竟一句也说不出了。

  “袁夫人。”云恕雨含笑,屈膝给玉珠见了一礼。

  “云娘子。”玉珠颔首微笑,保持风度。

  云恕雨一时间百感交集,忽然摇头一笑,望着玉珠:“这样也好,妾身企盼了多年,总梦想将来能有良人将我赎走,一直未能如愿,这次阴差阳错,落在这俩奸人手中,好笑的很,恶贯满盈的豺狼居然逼我做良家女子,放心吧夫人,我会离开洛阳,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云恕雨了,其实二爷他,比你想象的更爱你。”

  “是么。”玉珠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只檀木匣子,抬手扔出去,淡淡一笑:“山水无相逢,愿再不见,这是云娘子的身契文书,我送你了,希望你以后能站起来吃饭。”

  云恕雨俏脸通红,暗骂: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寸步不让。

  她放下车帘,弯腰拾起那个装了她最宝贵最自由的匣子,蓦地,瞧见了站在一旁的吴十三,这可恶的小白脸正偷笑呢。

  云恕雨久在情场,略想了想便明白了,她走上前,拉住吴十三的腰带,将男人连拽带拉地逼到一边,她也不顾男人的厌恶和“惊吓”,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坏笑了声,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声道:“哥哥,你的心上人是她吧。”

  吴十三脸色微变,手握住了剑:“瞎说!”

  “别生气呀,我又不会往外传。”

  云恕雨媚笑,斜眼望着马车,忽然,眼里尽是落寞:“我可真羡慕她啊,拥有容貌、财富,还有深爱她、能为她闯龙潭虎穴的男人,她真是个幸福的女人。”

  吴十三轻叹了口气:“她过得其实很苦,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幸福。”

  “是么,那我又开心了。”

  云恕雨忽地喜笑颜开,抱着檀木匣子往后退,朝吴十三挥舞着胳膊:“没把你小子吃干抹净,老娘可真不甘心,山水有相逢啊哥哥。”

  “后会无期。”

  吴十三冷哼了声,他望向这半天一句都没坑的道袍男子,朗声喊道:“十七,小心那女人,她可喜欢对漂亮男人动手动脚了。”

  道袍男子一脸的冷漠,扬了下手里的剑,鼻孔发出声不屑:“就凭她?别妄想了。”

  转而,道袍男子抱拳朝吴十三躬身行了一礼,担忧道:“师兄,我这就走了,你要保重,切记提防戚银环,再会。”

  说罢这话,道袍男子转身就走,没一会儿就和云恕雨上了船,很快,小船就消失在茫茫江海中……

  天将晚,四下的山水逐渐染上属于夜的颜色,冷风真真吹来,卷起地上的积雪,钻进人的脖颈袖筒里,凉透了身心。

  玉珠从马车里下来,遥遥望着远去的小船,如释重负。

  扭头望去,吴十三此时站在跟前,足尖踢着积雪,一脸的不忿。

  “都看见了没?”吴十三咬牙切齿道:“老子可没杀人!”

  福伯面上带着和善,大步走向吴十三,亲昵地搂住年轻的男人,笑道:“原是老夫误会了,先生这手办得可真漂亮,我替我家姑娘深谢您了,待会儿我请你去喝酒!”

  “可别了。”吴十三挣脱开,皮笑肉不笑:“我这种野性未驯的西域蛮子可不配和您同桌。”

  这时,惠清笑吟吟地上前,爱怜地摩挲吴十三,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眸中含泪,慨然道:“十三,这就很好啊,你心里已经开始摈除恶念,生出了善的种子,如此一来,你既帮了云娘子出了泥坑,又能助玉珠家庭和睦,善哉善哉,十三,为师真为你由衷地感到高兴!”

  吴十三心里暖暖的,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真诚的肯定,感觉不错。

  虽这般想,吴十三还是嘴硬:“少来,我没那么善,只是为了偿还嫖资罢了。”

  转而,吴十三瞥向袁玉珠,他仍气恨着,冷冷道:“你呢,你怎么说?”

  “是我误会先生了。”玉珠忙笑着屈膝见礼。

  吴十三十分不满:“哦,就这样完了?我可记得你骂我歹毒来着。”

  “那个……这个……”

  玉珠抿唇笑,忙从荷包里掏出两枚从魏王府带出来的核桃,强塞到吴十三手里,她蛮不好意思说出口,脸微红,眨眨眼:“对不起嘛,请原谅我的失礼,西域朋友,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吴十三一开始还绷着,当看见玉珠这般娇羞,而且刚才叫他什么来着?西域朋友!她从心底认可他了!

  吴十三瞬间心花怒放,可面上仍冷着,挥了挥手,倨傲道:“算了,我们西域人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你们这些没礼貌的汉人,走,回城喝酒去!”

第26章

  待返回洛阳, 天已经完全黑了。

  到年跟前了,素日里繁华热闹的夜市, 这会儿也冷清寂寥的很, 西街已经开始搭建大鳌山,上头挂着各色花灯,年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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