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48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古代言情

  陈砚松怒道:“那究竟是哪个肚子不争气,如果当年你生的是儿子,我会那样做么?”

  “这才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吧。”

  玉珠冷笑不已。

  瞧,原来都是她的过错。

  玉珠仰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她深呼吸了数口,极力压制住气怒的情绪,摇头道:“荫棠,我不想同你这样一见面就吵,我真的累了,但毕竟相识一场,我再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做人可不能这样虚伪冷漠,否则你一辈子都不可能被人真心对待,一辈子都会妻离子散,你看看如今你身边还有谁?”

  “这倒不劳你忧心了。”

  陈砚松像解恨似的道:“如今我身边有大把知冷知热的美人,我自己觅的、朋友送的、自己贴上来的应有尽有,我晓得你留不住了,你猜怎着?我连下一任妻子都选好了,正儿八经的官家嫡女,比你出身高贵多了,貌美多了,也比你懂事温柔多了。”

  玉珠胃里一阵阵翻滚,十分想吐。

  见她脸色不好,陈砚松这才觉得解了几分气,接着刺激她:“你别不信,那姑娘叫江娴,才十七岁,水嫩着呢,一见我就脸红。”

  “那恭喜你啊,总算得了个出身高贵的小姐,以后作恶时,你媳妇的娘家还能帮你出把力。”

  玉珠反唇相讥,虽对此人早都没了感情,可听见这种话难免不痛快。

  蓦地,她打了个激灵,身子贴近车壁,盯着陈砚松那张年轻清隽的脸,皱眉道:“不对,这事不对。”

  陈砚松以为玉珠还在乎他,听见他找女人立马生气,勾唇浅笑:“怎么不对,难道你竟吃醋了?”

  玉珠拳头攥紧:“少恶心人了,我是说今儿这事不对。怎么我难得下一次山,就偏偏碰见陶大嫂子被阿平当众羞辱呢?我自问还是了解阿平的,这小子为人小心恭谨,断不会做出这种混账事,除非是有人授意。

  夫妻相处几载,你陈砚松也很了解我,知道我看见大嫂子被欺负,一定会替她解围;

  而大嫂子如今被接连发生的灾祸打击得狠了,深恨咱俩,遇见了我焉能轻易放过?她打了我,并且当众揭穿王爷强占了我的私隐,王爷可不是那种任人辱骂的人,他势必要惩治大嫂子和她娘家的,这是不是就正如了你的意?”

  思路越来越清晰,玉珠呼吸有些急促,瞪着男人,不可置信地摇头道:“陈砚松,你这不是欺人太甚,你分明是要借王爷的手,要把长房和陶氏一族赶尽杀绝!你算准我定会替大嫂子在王爷跟前开口,求他网开一面,不要计较陶氏疯言疯语,如此我又欠了王爷一份人情,又要受制于他。只要我在王爷跟前儿得宠,你就能得权得势,瞧瞧,不愧是生意人,把人算计透了,怎么着都不亏本,瘦肉你吃了,骨髓你吸了,剩下点肥肉你还要榨成油。”

  此时,又一声闷雷划过,大雨倾盆而至,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车顶,落到地上,打出一块块湿斑。

  陈砚松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脸上遍布雨水,咬牙道:“你别混赖好人,这都是赶巧了。我辛苦四处奔走,花了大笔银子替老大争取了个轻判,大嫂子若是个懂事的,自然双手奉上铺子金银报答我,可惜她不会来事儿,那我就不客气,自己去拿。”

  玉珠简直被陈砚松这番无耻的言论惊着了,越想越失望。

  “福伯,走!”

  玉珠不想再和这个人浪费半点唇舌,直接吩咐福伯赶车。

  “玉珠,玉珠你先等等。”

  陈砚松手抓住车窗,疾步随着马车往前奔,他双眼猩红,一脸的懊恼,低声急道:“我刚才有些激动了,最近烦心事实在是多,一下子没绷住……我晓得你真是的担心我,怕我万劫不复,我懂,我都懂……我今儿真不是存心寻你吵架的,还是那晚在兰因观同你说的那件事,想必你也见识到王爷的手段了,眼下我仍有把握助你脱身。”

  “用不着。”

  玉珠用力关上车窗,冷冷撂下句话:“二爷以后好自为之罢!”

  外头风雨大作,陈砚松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了狱中。

  玉珠疲累地窝在软靠里,整个人随马车左摇右晃,身子莫名冷得很,她不禁环抱住双膝,默默落泪。

  此时她真的想找人说会儿话,诉说她的恐惧和厌恶。

  吴十三,你现在在哪儿?

  那雨点子就如羯鼓催花时的鼓点,毫不留情地砸在官道上,亦砸在陈砚松的身上。

  他头发全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发缝往下流,襕衫紧紧贴在身上,那把折扇不晓得什么时候掉落到地,泡在泥水里,可惜了,扇面上还是名家提的字呢。

  忽然,陈砚松感觉到手一阵疼,垂眸瞧取,左手有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想必是方才被车窗夹到了。

  这时,家奴撑着把油纸伞奔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劝:“二爷快回车里罢,仔细淋了雨头疼。”

  陈砚松推开伞,怔怔地望着玉珠乘坐的马车远去,及至完全消失在了雨帘,看不见了,这才长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双腿朝马车走去。

  他是个凡事只看利益,不看对错的商人,心里十分清楚将来玉珠肯定要被王爷收入后宅的,这事对他是有好处,可就是……

  恨。

  且哪个男人愿意妻子被人玷污占有。

  陈砚松纠结得心肝发疼,顿时泪眼盈眶,指尖轻划过手背上的血痕,他知道玉珠如今还深爱着他,否则不会这么生气,又不会每次见面都规劝。

  他又何尝不是呢?

  陈砚松长叹了口气,扶着下人的胳膊上了马车,朝洛阳城返回去。

  夏天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一刻钟就停了,乌云散去,艳阳又高照。

  车中常备着衣裳,陈砚松脱下湿衣,换了身竹绿色的圆领直裰,他用帕子轻轻擦拭头发,心里打着算盘,得尽快想个法子给陶氏父亲编织点罪名,陶家虽说已经是破落户,可到底还是侯爵之家,军中多少有点面子,得趁势将老大和陶家彻底按死喽,绝不能让死灰复燃。

  其实他原也不指望陶氏今儿街面上撒泼辱骂就能让王爷生了杀意,可厌恶之心多少有点吧。

  陈砚松笑笑,将帕子随手扔到一边,他两指夹住车帘子,掀开往外看,这会子已经到了西市,外头自是热闹,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猛地,陈砚松忽然想起玉珠今儿下山买东西,他心里又是一阵惆怅,不由得叹了口气。

  鬼使神差,陈砚松让车夫停下,他想去玉珠逛的那家绸缎庄瞧瞧,女人家都爱俏,夏日炎炎的,估摸着她想买些轻薄料子裁衣裳吧,这个痴人,只管去自家绸缎庄拿便是,何必给外人掏银子呢。

  才刚走到铺子门口,那薛掌柜就忙不迭地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奉承。

  陈砚松并未理会,昂首阔步走了进去,同时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把将歇业盘点的牌子挂出去,暂时歇业。

  早先薛掌柜遥遥见过陈砚松一眼,晓得眼前这位主是洛阳呼风换雨的财神爷,一想起这位爷的那些传闻,薛掌柜顿时战战兢兢起来,忙摒退了闲杂人等,亲自泡了极品毛尖,双手亲捧了上去。

  细细观察去,陈二爷这会子坐在四方扶手椅上,翘着二郎腿摇,衣着自是华贵,二十几岁的模样,面如冠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透着过分的精明。

  “二爷,您老想看些什么?”

  薛掌柜弯下腰问,在行家跟前,他也不好意思将那通吹得天花乱坠的生意经拿出来,实打实地笑着问:“还是您老想同小人谈生意?”

  “随便看看。”

  陈砚松抿了口热茶,扫了眼柜上的布料,算不得珍品,他直接开门地问:“今儿晌午那位道姑打扮的夫人买了些什么?”

  “夫人买了玄色、烟紫和墨蓝三种色的粗布,说是要做帐子。”薛掌柜忙不迭捧出几匹布,把握着说话的分寸,道:“后头她又给那个年轻侍女扯了些软烟罗,小人还打算给夫人介绍个手艺好的绣娘哩,被夫人婉拒了。”

  “哦,这样啊。”

  陈砚松略点了点头,原来她只是给丫头扯布。

  刚准备放下茶杯走,鬼使神差的,陈砚松又多问了句:“那位夫人就单买了这两种布料?”

  薛掌柜垂眸细思,猛地看见二爷穿了件竹绿的直裰,他忙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笑道:“小人年纪大了,忘性也大,记得那位夫人跟她的侍女闲聊,说是感激她的老仆人的忠厚勤劳,扯了些蚕丝布料给他做中衣呢。”

  陈砚松皱眉,给福伯做?

  福伯那样粗鲁的下人如何配穿蚕丝这样昂贵的料子。

  “拿来我瞧瞧。”

  薛掌柜闻言,赶忙将那匹苍绿的蚕丝料子捧了上来。

  陈砚松眉头越发皱得紧,手捻了捻那布料,嘟囔了句:“这颜色未免也太轻浮了些,不适合老人。”

  忽地,他的心咯噔了下,一把抓住那蚕丝布,不可置信地半张着口,不适合老人,那、那适合是谁?谁年轻?

  一个名字呼之于口,陈砚松脑中浮现出一个极俊美英挺的男人模样,吴十三。

  陈砚松心里堵得慌,却装作云淡风轻,端起香茶喝了口,笑着问:“出家人心善,那位穿道袍的夫人提起这位老者的时候,想必也是蛮高兴的。”

  “正是呢!”薛掌柜丝毫不知这里的内情,脱口而出:“夫人非但高兴,而且言语神态也极温柔哩,对了,她后来还给那位老者买了几双千层底的鞋底儿,小牛皮和布鞋面也买了些,说那位老者经常东奔西走,太废鞋,夫人真真是个仁厚的……”

  “行了。”

  陈砚松厉声打断薛掌柜的话,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知道了,不必说了。”

  他将茶盏掷下,起身就走。

  明白了,全明白了,福伯根本就是个幌子,想必粗布是给那人做衣裳,蚕丝好料子给那人做中衣,呵,居然还他娘的做鞋!

  陈砚松只觉得喉咙像被只铁手钳住了,简直比吞了苍蝇还恶心,妒火和怒火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男人脸色极差,怔怔地立在人来人往的街面上,茫然地望着四周,怨不得她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差,越来越嫌弃他。

  原来……她早都变心了。

第59章

  回到道观后, 玉珠犹豫了良久,终于碍不过道义那道坎儿, 立马修书一封, 让福伯送去王府。

  信中,她诚挚地替大嫂子致歉,求王爷千万原谅陶氏的无知。

  傍晚的时候, 王府大管家崔锁儿亲自来送燕窝盏,并带来了番话:王爷胸襟宽广,怎会与陶氏这样的愚妇计较, 没得失了身份。

  至此, 玉珠总算松了口气, 可很快她就开心不起来了。

  没几日,关于她和王爷有私的流言蜚语就像柳絮一般, 飘满了洛阳城,各种不堪入耳的话纷至沓来, 什么王爷之前大兴土木修行宫, 就是为了藏小袁夫人的;

  什么王爷为何如此宠信陈二,还不是看上了他老婆;

  什么王爷效仿唐朝的玄宗, 不好直白地夺了底下人的妻子,便也让小袁夫人去道观里出家,待陈家老爷子一归西, 就会封小袁夫人为侧妃……

  对此,玉珠自然愤怒无比,明明她是清白的,什么都没做过, 可在世人眼中, 她现在已然成了与权贵暗中苟且、不守妇道、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淫妇!而更让人气愤的是, 魏王府并未禁止这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在默认所传非虚。

  后来甚至有那起趋炎附势之徒,带着厚礼来兰因观讨好寻门路,可全都被山下巡守的王庄部曲拦截,魏王老早之前就暗中下过死命,不许任何人上山打扰真人的清修,如此忽然大张旗鼓地驱逐,便更坐实了“私通”的说法。

  痛苦之下,玉珠几次三番想以死来证清白,可丢失的女儿尚未寻回,而且自尽的理由是什么?与抗争魏王?

  可事实却是魏王从未逼迫她,甚至尊重她、以礼待她、施恩于袁家……

  瞧,明明魏王什么都没做,可好像却什么都做了。

  她是女人,而且几次三番接触下来,清楚地知道魏王对她只是猎人对猎物的那种兴趣和狂热,肯定是有缘故的,绝非像吴十三那般纯粹的喜欢,如若落到了魏王手里,那么后半辈子势必被困在笼中,所以她一定得逃。

  但逃也要逃得有水平,如若能完整抽身,且不让魏王迁怒于袁家,那就好了……为今之计也只能指望到吴十三身上,看他能不能带回来有用消息。

  这几日,玉珠哪儿都没去,就躲在道观里,整日整宿的做衣裳鞋袜,七月廿三这日清晨,事情终于有了点进展,吴十三在后大门口的石块底下压了张纸条,说老时间、老地方见,有重大发现。

  夜幕降临,天空稀稀疏疏飘着几粒星子,大抵因方才下了阵雨,清风吹来,外头竟稍有些冷。

  玉珠将提前备好的大包袱放在最上面那级台阶上,坐上头,惴惴不安地等,后大门的屋檐下今儿只悬挂了一盏灯笼,只能照亮方寸,越发显得周遭漆黑、安静无比。

  约莫子时,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远方小路终于传来阵轻蹙的脚步声,很快,吴十三便出现了,他的头发稍有些凌乱,不知是因为心急还是跑得太快,白皙面颊潮红,如羊奶中撒了把胭脂粉,他仍穿着那身旧了的武士服,手里提着个藤编篮子,三步并作一步地冲上前来,兴地喊:

  “夫人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玉珠只觉得他身上热气逼人,忙往后躲了些,蹙眉瞧去,原来是一篮子葡萄,蓦地她就不开心了,那不阴不阳地嗔了句:“吴先生怎么每回来,都要拼命给我投喂那么多吃食,妾身又不是弥勒佛,哪里有那么大肚子。”

  吴十三被玉珠这劈头盖脸的脾气弄得有些懵,左思右想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她了,笑道:“你们汉人不是有句俗话叫能吃是福么 ?你瞧,这葡萄是紫的,你今儿穿的衣裳也是紫的,倒正赶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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