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娇 第65章

作者:白糖三两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赵郢眸光动了动,却没有起身,薛鹂也没有吭声,走到他身边坐下,彼此沉默了片刻,她才平静道地开口:“我昨夜去寻找魏玠的尸身了。”

  赵郢干巴巴地接道:“他根本没死。”

  “我以为他死了。”薛鹂回话时的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

  赵郢顿时觉得自己有满腔愤怒无处发泄,薛鹂毫无愧疚和心虚,让他好似重重一拳落了空,心底反而更为憋闷。

  他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索性不要拆穿,彼此都心知肚明。薛鹂虚与委蛇也好,至少也要在他面前继续装出一副情深的模样,要让魏玠亲眼看着他们恩爱。往后等魏玠无用了,他再狠狠弃了她,让她荣华富贵化作一场空梦。

  赵郢眼眸发红,忍怒不发,目光只盯着那忽明忽灭的火星,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压下他的怒火。

  薛鹂见他还强忍着不戳破,只好偏头去看他,发现赵郢竟红了眼,她犹豫了一番,小声道:“我知错了便是,你莫要哭……”

  赵郢愣了一下,随即怒而起身,气到语无伦次。“你……胡言乱语!我何时哭过!”

  薛鹂笑了笑,拉着他坐回去,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你若是恼火,可以责骂我几句,莫要叫旁人笑话了你……”

  她轻飘飘地将此事揭过去,轻声细语地说她知错了,却半分没有会悔改的意思。他从前竟不曾发觉过薛鹂如此令人气愤,偏偏被轻轻拍了两下,那些怒火也没出息的被拍走了大半。

  他在心底思忖好了尖锐难堪的话语羞辱薛鹂,然而低下头,瞥见她被冻得发红的手,话到了嘴边,又莫名成了一句:“你冷吗?”

  此话一出,不止是赵郢,连薛鹂都愣住了。

  随后不等她说话,赵郢便恼羞成怒地站起身,逃也似地大步离开。

  薛鹂夜里做了些混乱不清的梦,醒来后四周仍昏暗着,她披着厚实的斗篷掀开帐帘,初冬凌晨灰蒙蒙的,冷风卷着枯黄的树叶和砂石,静谧中能听到风吹过山野,发出哭嚎一般的响声。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这样久,她与阿娘离开吴郡近三年,从前她如此厌恶,一心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再想回去竟成了种奢望,也不知吴郡此刻是否也是满目疮痍。薛氏被赵统牵连南下逃亡,也不复往日的荣华。

  仔细想来,她似乎还不曾与魏玠一同度过除夕。

  很快便如同魏玠预料的那般,齐军听闻魏玠身死,叛军元气大损,在他们发兵北上,意图攻占洛阳之时前来围剿。

  此回赵统亲自领兵上阵,赵郢理当跟随他上阵杀敌。

  而自她从山谷回来那一日后,赵郢便鲜少再出现她面前,婚服却仍是照常送到了她的营帐里。

  薛鹂以为这一回,赵郢应当也不会将她放在心上,然而赵芸看不过她对赵郢的怠慢,强拉着她去为赵郢送行。

  将士们都聚在一起,赵郢正坐在马上侧过脸听人说话,似乎身旁的人提醒了他一句,他扭过头朝薛鹂的方向看过来。

  薛鹂面色坦然,几日下来,那点心虚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是赵郢见到她,面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等到薛鹂走近,他还是在马上没有下马的意思。

  薛鹂是被硬推着来的,只是既然来了,她便不会对赵郢冷着脸,利用旁人,若是一点柔情蜜意都舍不得,她岂不是太过吝啬。

  “天气越发冷人了,兄长上阵杀敌,定要顾好身子,鹂娘便在此处等兄长平安归来。”

  赵郢面色冷硬,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而后便拽着缰绳要驾马离去。

  马蹄声响起,薛鹂站在原地没有动,思绪却已经飘远了。然而不一会儿,方才驾马走了没多远的赵郢忽然又拽着缰绳折返回来。

第95章

  “兄长可是还有话要交代?”

  赵郢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手攥紧了缰绳,忽地俯下身亲吻她。

  赵郢一只手虚虚地扶在薛鹂的后颈处,她若是想要避开这个吻也不算太难,只是众目睽睽下,她只是面色一滞,却没有避让,反而微仰起脸迎合了赵郢的吻。

  一吻毕,赵郢面色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他目光躲闪,胡乱地揉了揉薛鹂的发顶,别扭至极地开口道:“你回去吧。”

  “兄长保重。”

  赵郢点点头,似乎心情舒畅了不少,这才重新驾马离去。

  待他走后,薛鹂用袖子轻轻擦拭过唇角,而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果不其然,赵郢才走不久,她回营帐的路上便撞见了魏玠。

  魏玠手下的人那样多,赵郢在光天化日下亲她的事定是传到他耳中了。

  他面色和沐,并未有要发怒的迹象。“鹂娘,你过来。”

  薛鹂犹豫了一下才抬步走向魏玠,他的视线落在她唇上,眼神像是要化为刀子将她剜下一块肉来。

  他伸手抵住薛鹂的下颌,要她抬起头来,而后一言不发,目光森冷地端详她的唇。

  他没有要质问的意思,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会儿,而后抽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擦拭她的唇瓣,他擦得极为细致,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用力,几乎要将她擦破一层皮似的。

  薛鹂唇上被擦得发疼,终于忍无可忍地打开了他的手,不耐道:“够了。”

  魏玠这才停手,将帕子扔了,若无其事道:“往后莫要如此。”

  薛鹂还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不解地望着他。

  魏玠看出她的疑惑,面色平静,凉凉道:“我与一介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薛鹂闻言抿紧了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犹豫道:“赵郢非死不可吗?”

  魏玠扭过头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显得有些可怕。

  她只好说道:“我没有旁的意思,你莫要多想。”

  “鹂娘,你心中应当清楚,自赵统发兵那一日起,钧山王满门都无路可退,除了登上皇位,便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魏玠不喜欢无法掌控的局面,他厌恶赵统,更不会甘心受制于这父子二人,他不会让赵统如愿称帝。

  薛鹂垂下眼,说道:“我知道,人不能什么都想要,我只要你一人足矣。”

  魏玠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抚了抚她的脸颊,说道:“我也该动身了,若军中生变,不必太过惊慌,晋炤会护着你。”

  薛鹂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你自己多保重。”

  两军交战之际,薛鹂与赵芸留在后方,依赵统的意思,若是此战大捷,会送他们先去安定的居所,不必跟着他们一路奔波。

  薛鹂已经坐够了马车,北上的路愈发颠簸,几乎要将她五脏六腑都颠到移位,赵芸更是被磋磨得苦不堪言,路上吐到面色惨白。加上她的父兄都在战场上生死难料,她心中更觉得孤苦,也忘了因魏玠而对薛鹂的不满,时常钻到她的马车中来找她说话。

  正是豆蔻年华的小娘子,自然对情爱无限憧憬,有问不完的话要找薛鹂。甚至对于男女之事,她也是隐隐想要求知的。

  只是提到这些薛鹂便不好开口,一是赵芸对魏玠有意,二是她与魏玠那些事实在是羞于启齿。

  魏玠明面上看着寡欲,在此事上却从不拘着,什么都想试上一试,反倒是她较为拘谨,偶尔受不住了哭上一哭,魏玠便会心软放过她,只是这伎俩用多了,魏玠也不再受用,任她如何哭|吟叫骂都不理会。

  对于赵芸,薛鹂知晓赵统疼爱她,想到没良心的薛珂,她不禁劝慰道:“义父如此疼爱你,往后你的夫婿定也是当世英雄,胆敢对你有半分不好,义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赵芸面上流露出了一丝骄傲,说道:“对我不好的人,莫说爹爹,便是兄长也是不肯的。”

  说完后她又瞧了眼薛鹂,说道:“可惜我相貌不如你,不然也能叫世上英雄都为我倾倒。”

  薛鹂笑了笑,说道:“有你父兄庇佑,美貌才算是好事,如若不然,貌美的皮相也成了怀璧之罪,反为自己招来灾祸。如同种在市井无人照料的名贵牡丹,连最低贱的乡野无赖都可任意采撷。”

  赵芸似懂非懂,问道:“你这话是在说自己吗?”

  “自然不是了”,薛鹂掀开帘子,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冻得赵芸一个哆嗦,她眨了眨眼,笑道:“我算不得名贵的花草,更不会被种在市井间。”

  赵芸又陆陆续续说了许多话,一直说到发困了,索性披着软毯倚着薛鹂沉沉睡去。

  薛鹂听着身旁人匀缓的呼吸声,也渐渐生出了困意,只是才阖眼不久,四周便嘈杂了起来,有侍卫迅速掀开了帘帐,冷风猛地吹进入马车中,让她霎时间清醒了。

  赵芸也被这动静闹醒,茫然无措地起身问道:“发生何事了?”

  “有敌军夜袭,二位娘子不必慌乱,请在马车中等候。”

  薛鹂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问道:“有多少人,可看清了。”

  “尚不可知,属下定会护娘子周全。”那人说完后来不及交代更多,便让薛鹂坐稳,而后马车飞驰,赵芸猛地朝后仰过去,后脑磕得一声闷响,痛呼着抓住薛鹂。

  薛鹂掀开帘帐朝外看去,只见黑夜中人影憧憧,加上高高的杂草与树影遮蔽着,连是敌是友都分不大清。

  马车疾驰了一段距离后渐渐停下,似乎是前方也被围堵了,他们要等兵卫杀出一条路来再往前行。薛鹂随同的兵马是赵统的后方援军,人数自然是非同小可。然而提心吊胆许久,总算安生了几日,夜间人人都松弛着,忽然间被突袭,不少人的心便如同紧绷的弦一般忽然断了,军中骚乱一片,惊慌失措嘶喊狂奔者不在少数。

  赵芸听到那些嘈杂的声响,吓得躲进薛鹂怀里发抖。薛鹂发觉自己的胆子是越发大了,或许是在尸山血海里走过一遭,面对这种情景竟也不再慌乱无措。

  她拍了拍赵芸的肩膀,想着只要不出马车便不会被卷入骚乱中。她们周围围满了侍卫,等到军中的领事平息受惊了的士兵,这场夜袭也会迅速过去。

  如此想着,她也没了太大的反应,直到刀剑厮杀的动静逐渐近了,那哀嚎声越发清晰,她才察觉到不对。赵芸也抖得越发厉害,几乎是半个身子都攀在了薛鹂身上。

  薛鹂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忽然不知什么砸在了车壁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赵芸吓得叫出声来,薛鹂也心上一紧,手心都泛起了冷汗。

  惨叫声此起彼伏,几乎是到了耳边,她再也忍不住将赵芸扒下来,自己探出身子去看马车外的情景,哪知才探出半个身子,便被一只手猛地攥住衣领,粗暴而迅速将她从马车上拽了下去。

  薛鹂惊叫一声,险些砸在一堆乱石上,好在拽她的人稍稍扶了一把,让她砸到了他怀里。

  “薛娘子,主公让我前来接你离开。”

  慌乱之时,薛鹂听到了晋炤的声音,而后他刀一横,又将冲上来的人劈了一刀,鲜血溅了薛鹂一身,她听到是魏玠的意思,虽心中惊惧,却没有犹豫,任由晋炤抓住她的手臂带着她离开,而后将她抛到了马上。

  魏玠似乎早做了打算,以至于晋炤将她带走并没有费太大的功夫。

  薛鹂也是走了一段才知晓方才的骚乱并非是夜袭,而是军中有人造反了。庶族在军营要被士族抢功,始终得不到晋升,加上入冬后饥寒交迫,又看不惯从前烧杀劫掠的蛮夷成为同袍,他们被迫在军中无粮之时吃了许多日的人羹,心中积怨已久,早已对赵统心生不满。

  说到底许多人从军都是被抓了过来,并非甘愿替宗室卖命,在军营中朝不保夕,与亲人离散,在被人煽动过后终于起了反心。

  其中免不了有魏玠的推波助澜,而晋炤则趁着此刻好带薛鹂离开,军中也有人会故意模糊他们的行踪,以免被人追查到。有梁氏旁支驻守在三十里外的地界,倘若他们在被追赶上之前快马加鞭赶到,便是看在梁晏的情分上,他们也会护薛鹂一时周全。

  冷风似刀子割在脸上,薛鹂的衣裳也都被风吹得高高鼓起,月白衣袂在风中翻涌着,像是一朵在月色下盛放的昙花。

  她攥紧了缰绳,深吸一口气,问道:“我走了,魏玠该如何,赵统不会信他。”

  “主公对赵士端还有用处,不会有性命之忧。”

  晋炤说完后,薛鹂没有再多问,魏玠自有法子脱困,她不必庸人自扰。

  只是想到赵郢,她心上又沉了沉。

  军中动乱,将士们彼此结怨,对夷族憎恶,一切不满都在此次骚乱中发泄了出来,期间不少人趁乱奔走逃亡,也有人丧命在了同袍的刀戟下,整整三日后叛乱才彻底平息,消息也就传到了赵统耳中。

  赵芸被几个忠心的手下护着安然无恙,薛鹂却没了踪迹。

  然而战事要紧,此刻再派人去寻薛鹂也迟了。赵统疑心其中有魏玠的推波助澜,然而以魏玠的才识,未必不知在军中煽动叛乱放走薛鹂是什么下场,他非但没有趁机逃脱,反而依旧留在军中。

  赵统不愿相信魏玠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子将自己置身险境,却又不得不对魏玠心存顾虑,再好的剑倘若不能被他紧握手中,有朝一日未必不会反过来刺向他。

  赵统是个爱才之人,比起威逼利诱,他更愿意让人忠心诚服,以免日后他势微之时无人可用,反会被趁机取了性命。

  魏玠是上好的宝剑,如今正有大用处,倘若此刻将他处死,实在太过可惜。

  然而此事又如同喉中刺,疑心一旦升起,他便不得不提防魏玠生出反心。

  赵统唤来了身边最为忠心的两位谋士,决议魏玠此人留或是不留,总之无论如何,即便他不再重用魏玠,也绝不能让他落在旁人手上。魏玠毕竟为他立下了战功,在军中也颇得人心,此时再杀传出去便要说他赵统卸磨杀驴,又使得往后再难有齐军投诚。

  两位谋士与赵统各执己见,一人认为该杀,一人认为不可杀,最后争执一夜,得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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