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怀璧 第14章

作者:木沐梓 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

  瘦子咬紧牙关,高个子见他不说话沉声同一旁茫然无措的手下呵斥道:“还不快去!”

  那手下闻言赶忙打开房门小跑着出去。闻玉见几人妥协,这才拖着胖子缓缓朝门外走去。

  快到屋外,她面朝着屋内二人,一脚踏出门槛,全副精神都在防备着屋里两人,正在这时,余光却忽然瞥见被挟持在她怀中的人,右手一动,指间一抹银光,朝她脖颈按去。好在闻玉反应敏捷,快速松开铁链,那银针正好扎在铁链上,竟叫她躲过一劫。

  屋中二人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但好在这铁链一松,那胖子立即便身型灵活地脱开身。瘦子再不迟疑,紧接着扑了上来。闻玉虽失去人质,手脚还有镣铐,但她两手交错,竟还有还手之力,转眼又用铁链缠住了对方的手,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院外一声:“住手!”

  几人朝着远处望去,就看见雪信住持匆匆赶来:“佛门净地,几位岂可胡来!”

  那瘦子冷笑一声:“百丈院有百丈院的行事方法,此人犯下此等血案,还想挟持人质公然反抗,我就是现在将她就地正法都不为过。”

  “那晚的事情还未查清,严大人怎可如此冲动。”

  “人证物证俱在,此番提审不过是给她个机会坦白从宽罢了,她既然如此不识好歹,百丈院又岂容她放肆!”

  雪信不疾不徐道:“那晚之事还有诸多疑点,就在方才,寺中又有客到,他也是专程为了闻姑娘之事而来。”

  严兴心中不以为然,这会儿就是南宫雅懿来了也没理由插手。何况这女子来路不明,无父无母,还能有谁来蹚这滩浑水:“现在除了百丈院,谁还有资格过问此事?”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垂花门下有个白衣撑伞的人影穿过庭院,护法堂门台高耸,闻玉见那人缓步转过两丛修竹,终于来到台阶下,露出伞下秀雅面容。她心中一动,正撞上他抬眼看过来的那一瞬,心中一时只有一个念头:他为什么会来?但这念头刚浮现,紧接着心里又好似有另一个声音问她:可不是他还能是谁?

  严兴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安:“你是何人?”

  台阶下长身玉立的男子微微仰头,唇角含笑,声如玉磬:“在下九宗卫嘉玉,不知严大人觉得可有资格?”

  ·

  “九宗凭什么就有资格过问这次无妄寺的事情?!”男子怒气冲冲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严兴脸色铁青,怒视着眼前不请自来的男子:“九宗势力再大,那也是在中原,江南武林还轮不到你们九宗插手!”

  闻玉坐在一旁随手把玩着桌上的茶具,抬眼想瞧瞧严兴这会儿气急败坏的模样,可惜卫嘉玉挡在她桌前,将屋里对面几人挡了个严严实实。只听他不卑不亢道:“此事涉及我九宗弟子,百丈院既要拿人,也须得拿出证据,如今可有证据证明那晚凶案是闻玉所为?”

  “那晚护心堂除她之外二十人皆已死于非命,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还要什么证据?”严兴说完停了下来,这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狐疑道,“你刚才说此事涉及你们九宗弟子是什么意思?”

  卫嘉玉语气如水波不兴:“闻玉乃我九宗弟子,近来在寺中求医,若此事当真是她所为,便与我九宗有关。”

  他这话一出,不要说百丈院的人,就是坐在桌旁的闻玉都愣住了,好在她躲在卫嘉玉身后,没人看得见她脸上的表情。

  葛旭最快反应过来:“卫公子说这位姑娘是你们九宗弟子,可我见她方才的身法可不像你们剑宗的招式。”

  葛旭这人体态富贵,看着和和气气十分好说话,但其实为人圆滑又不好糊弄。卫嘉玉面不改色:“闻玉并非剑宗弟子,她入山前学过些拳脚功夫,到了九宗之后,便拜入文渊成了在下师妹。”

  严兴却仍不肯松口:“她既然是你师妹,卫公子更应该避嫌才是。”

  卫嘉玉朝他看了过来,忽而牵起唇角笑了一笑:“严大人当真这么想?百丈院接手此事也不过是为了查清楚真相,等千佛灯会结束,你们要是拿不出一个叫人信服的说法,还是今日这套敷衍的说辞,到时候可就是你们百丈院要给我九宗一个说法了。”

  严兴见他唇角含笑,目光却是冰冷,似寒霜刺人,叫人如芒在背,明知道他这是在拿九宗压人,却又哑口无言。这闻玉要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到最后百丈院查不出什么,拿她当个替死鬼也就罢了,现如今她背后有九宗撑腰,百丈院要是抓不住真凶,又不能证明她就是凶手,到时不但不好跟九宗交代,恐怕连错金山庄也不会放过这个打压百丈院的好机会。

  见严兴如霜打的茄子没了声音,卫嘉玉又转而看向葛旭:“葛大人觉得如何?”

  “这……哎呀……这、二位怎么想?”到这种时候,葛旭果然不肯担责,反倒将问题抛给另外两人。严兴憋着口气不出声,倒是一旁高个的祁元青道:“卫公子的意思是?”

  卫嘉玉缓声道:“千佛灯会在即,百丈院既要接替错金山庄护塔,又要调查那晚之事,恐怕分身乏术。不如将此事交于在下,若闻师妹确实与这件事有关,九宗也不敢包庇,但她若是清清白白,九宗也绝不能坐视不管。”

  今日三人审问闻玉,已看得出此女是个烫手山芋,就算交给他们也多半问不出什么,但要是交给卫嘉玉,之后再出什么乱子就和百丈院没了关系,何况最后他要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百丈院还能反过来找他要个说法……

  祁元青与葛旭交换一个目光,都从对方眼里读出几分心照不宣。祁元青咳了一声:“既然如此,卫公子是否也该给我们一个期限?”

  “不如就定在千佛灯会之后,诸位离开无妄寺前。”

  此时距离千佛灯会不过半月,祁元青没想到他竟敢担保半个月内就将事情查清,葛旭显然也很满意这个时限:“好,我……”

  “不行,”严兴阴沉着脸打断道,“我不同意!”

  “哎呀,我说严老弟,何必这么固执。”葛旭急道,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谁知严兴压根不领情,他只目色沉沉地盯着卫嘉玉,“你说她是你九宗弟子,可有证据证明?”

第20章 后山

  卫嘉玉的身份倒是无须多加证明,但闻玉是否是九宗弟子一事的确存疑,毕竟她要当真来自九宗,先前怎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可九宗又远在千里之外,若要派人前去调查,一来一回最快也要花上大半个月的功夫,如何来得及。

  可闻玉要不是九宗弟子……卫嘉玉何必大费周章撒这个谎,来蹚这趟浑水?

  此事的确并非儿戏,葛旭一听也有些踌躇:“闻姑娘既然是九宗弟子,身上可有九宗的腰牌?”

  九宗的腰牌闻玉自然没有,她抬头瞧着跟前人的背影,像是好奇他要如何来圆这个谎:“没有。”

  严兴见闻玉拿不出自证身份的腰牌,不禁冷笑一声:“卫公子可还有其他方法证明?”

  “没有腰牌确实难以证明身份,不如几位问她些同九宗有关的问题。”卫嘉玉风轻云淡道。闻玉额角跳了一下,无声地盯着身前人的背影。

  葛旭听了竟觉得眼下这法子倒也可行:“卫公子要问什么?”

  闻玉见那人听了这话,好似微微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转过身低头看她,眼尾微微上挑,略带几分揶揄:“譬如——九宗掌门是何人?”

  闻玉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九宗掌门是谁,在今日之前,她甚至从没听过九宗这个地方。她抬眼一脸麻木地盯着他看,目光中无声地传达出:你要真问我这个,我俩大不了同归于尽,鱼死网破。

  卫嘉玉唇边泛起一抹笑,还未说话,一旁的严兴已经率先一口否决道:“不行,武林中人谁不知道你们九宗掌门是谁,这怎么能证明她的身份?”

  卫嘉玉佯装遗憾:“严大人说如何问?”

  “既然要问,自然是要问个外人不知道的。”

  祁元青笑道:“外人不知道,我们如何知道她可是胡诌出来糊弄我们的?”

  “这倒好办,”卫嘉玉顺势提议,“既然如此,不如问问入山后第一位先生的名字,我与师妹分别写在纸上,几位一看便知。”

  他自打进门以来还没单独和闻玉说过话,没有串供的机会,他这一说,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严兴稍加迟疑没有立即反对,葛旭也觉得这法子可行,祁元青于是叫人送上纸笔。卫嘉玉接过纸,同坐在桌旁的闻玉意味深长地提醒道:“写的是入山时第一位的先生的名字,师妹可不要写错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走到了屋子的另一头很快就写了个名字。

  闻玉提笔则显得有些犹豫,她拿笔搔了搔头,一阵苦思冥想,半天之后终于也写了个名字。

  祁元青与严兴从二人手中取过两张纸放在一处,卫嘉玉坐在椅子上,只看他们三人的表情,便知道二人写得必定是对上了。

  果然严兴皱眉看着那两张纸上,写了一模一样两个“朔”字,可见确实是同一个人。

  葛旭最先笑了起来:“好好好,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既然如此,这闻姑娘就交给卫公子了,半个月后的千佛灯会,我等着卫公子的好消息。”

  一旁的严兴一时也无话可说,于是便只好轻轻地“哼”了一声。卫嘉玉起身走回原先的位置,同他们伸出手:“葛大人既然将人交给了我,那我师妹身上的镣铐是否也该解开了?”

  “你要替她解开镣铐?”严兴一听这话又沉不住气,“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她现在可还是重大嫌犯,何况她今日刚用这铁链差点伤了人!”

  卫嘉玉反问道:“既然她用这铁链也能伤人,那这镣铐戴与不戴又有什么区别?”

  他这话虽没别的意思,但在严兴听来浑像是说他们自己无能,他一张嘴张了半晌,最后怒气冲冲地一甩衣袖,便从屋里快步冲了出去。

  祁元青与葛旭倒是不在意,反正如今人既然已经交给了卫嘉玉,出什么事情自有他来负责,百丈院也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

  等百丈院的人都退出屋子,闻玉拿钥匙解下镣铐,这才慢吞吞地说:“没想到你这么会骗人。你为什么会来?”

  “沂山临别前,我同雪云大师约好,无论你出了何事,他都可以第一时间找我。我在金陵听说了无妄寺出事的消息,这才特意赶来。”卫嘉玉问,“你不高兴?”

  闻玉看他一眼,嘴硬道:“我高兴什么?”

  卫嘉玉露出些笑意,对她这话并不在意:“听说你来这儿之后,一直都在后山,不如我带你去这寺里走走。”

  ·

  无妄寺是江南第一古刹,上一任住持尘一法师曾在前朝兵乱之时,开寺门接纳城中流民,又组织众人抵抗破城敌军。叛乱平息之后,当地百姓感念住持,又一同捐钱捐物重新修缮了无妄寺。之后圣上听闻此事,也大为嘉许,亲笔题字命人送到寺中,叫无妄寺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后来尘一法师的弟子雪月和尚出海寻求佛法,带回近百部经书,放入护文塔内,无妄寺的声望也因此达到了顶峰。

  如今距离雪月和尚出海已有十多年了,尘一法师也早已圆寂,但提起无妄寺,依旧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闻玉几个月前来到无妄寺,但除了第一回 到寺里时是从山门进来的,之后为了避嫌,就很少在前寺走动,这次跟着卫嘉玉才发现这无妄寺实在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

  卫嘉玉实则也是第一次来,二人走在松间小路上,遇见些石碑石刻他总要停下来看上一时片刻,再接着往前走。那石刻上的字体与书上的不太一样,闻玉跟着看了两眼便失了兴趣,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耐着性子等他。

  “那上头写着什么?”不知第几次在一块石碑前停住脚步,闻玉终于不耐烦地问道。

  “尘一法师圆寂处。”说这话时,二人正站在寺中后山的一处小山包上,山包光秃秃的,顶上只有一棵歪脖子树。不过此处视野很好,从这儿放眼望去能将整个无妄寺尽收眼底。

  卫嘉玉看着石头上的碑文缓缓道:“尘一法师年轻时曾四处游历,最后于云破崖悟道,自创排云掌法。此后他回到江南,出任无妄寺住持,不少僧人来到寺中想要与他辩经,但听过尘一法师讲经之后无不拜服。传闻曾有江湖恶徒听说排云掌的威名,千里迢迢来到无妄寺的山脚下冲着山门叫嚣三日,要尘一法师与他一战。山门三日未开,但到了第四日,法师还是答应了他的邀战。”

  “结果如何?”提到比武,身旁的人果然有了反应。

  “法师赢了。”

  “哦——”这结果倒是不算意外。

  “不过那恶徒并不服气,提出一年后再比一次。尘一法师答应了他。一年后,那人如约而至,再比,再败。那人犹不服,又提出第三回 比试,还是定在一年后,法师依然答应了他。这样比了六回,一共六年时间,那人每过一年都要上山一次,却始终不敌。”

  “他倒是执着。”闻玉评价道,“你既然说比了六回,第七回 可是赢了?”

  “还是输。”

  “那他是放弃了?”

  卫嘉玉摇摇头,转身朝着山下走去。闻玉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听他说:“到第六次,他已认清了自己武学有限,或许终其一生不是尘一法师的对手。但是大师听他说完这话之后,反过来安慰他,劝他不要放弃习武,只要他愿意,一年后自己仍会同他切磋武艺。那人听后十分感动,于是便在寺中住了下来,潜心修行。天长日久,渐有所悟。到第七次比武之日,他放下随身的刀剑,遁入佛门,拜尘一法师为师。”

  二人并肩往山上走,闻玉轻嗤一声:“你说他先前是个恶徒,之前必然是做过恶事了?他后来出家,先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吗?”

  “佛家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人出家之后,洗心革面,又做了许多善事,功过相抵,大约也算是一笔勾销了。”

  闻玉对此不以为然,不过也并不与他争辩,只随口问道:“这人还在这寺里?”

  “此人你也认得。”

  “是谁?”

  “正是雪云大师。”

  闻玉下山的脚步一顿,卫嘉玉也停了下来,又继续说道:“尘一法师收过许多弟子,其中最出色的是云心月信四位,而这四人中,其中三人你应当都已经见过。”

  “四位弟子性情迥异,各有特点。大弟子雪云武艺高超,是排云掌的传人;二弟子雪心精通药理,时常下山医治穷人;三弟子雪月最为聪慧,精通佛法最得法师喜爱;四弟子雪信年纪最小,很早就帮着住持处理寺中杂务,接物待人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尘一法师圆寂之后,他便接过了住持的位置。”

  闻玉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不语,二人经过一段陡坡,视野忽然开阔起来。面对着出现在眼前的朱红小门,她才意识到卫嘉玉不知何时竟一路带她走到了后山的护心堂。

  护心堂古朴素雅,院中并排放着十几个木架,上面放着晒箕,里头是雪心大师采来的药材。但那是曾经的护心堂了,半个月前冲破夜空的大火仿佛又重新浮现在了眼前,闻玉站在原地,怔忪着看他上前推开木门,门后不远处的高台上已叫大火烧成一片废墟,断壁残垣显得破败不堪。

  高台下青石铺成的地面上还有隐隐的暗红色血迹,隔了这么多天,好似还能闻见那天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那味道勾起了她许多不好的回忆,叫人作呕。

  卫嘉玉跨过门槛,直直朝着高台走去。他身穿白衣,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而动。透过他高瘦的背影,闻玉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另一个穿着僧袍的人影。

  夜色中,女子站在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披发拂面拄剑而立。护文塔外的广场上,石板缝里都铺满鲜血,她手中一柄长剑通体乌黑立于尸山血海之间,剑上还有鲜血蜿蜒而下,渗入地底。在一地的血色和漫天火光中,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外院僧众合力撞开寺门,推门而入时最先看见的就是位于一地尸体中间的女子。在身后的熊熊烈火之中,女子抬头露出一双叫血染红的眼睛,脸上还有血痕未干,面对着院门外突然闯入的众人,她脸上神色凶性未退,竟是骇得门外无一人敢上前半步。

  众人身后雪信拨开人群,他宽大的长袍一路染上鲜血,终于走到女子身旁的时候,女子像是渐渐恢复了神志,目光逐渐清明。她浑身上下像是叫人抽光了力气,膝盖一软再站不住,终于拄着长剑缓缓半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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