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怀璧 第50章

作者:木沐梓 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溪边的二人抬起头,才发现宋子阳不知何时也走到了林子外头。

  他显然是路过这儿时听见了二人的对话,此时正皱着眉头目色沉沉地看着闻玉:“就凭你?”

  闻玉对宋子阳此人没什么好感,听他这话本不欲理会,谁知宋子阳却当她是默认,面色一时有些古怪,不知在想什么。

  都缙知道这位宋师兄一向将谢敛当作生平第一的对手,处处想要和他分个高低。原本听说谢敛不参加这次试剑大会的选拔,于是也没有报名。但这会儿听说闻玉与谢敛打了个平手,要是突然改变了心意,又要参加比试,特意挑闻玉动手,可就平添了波折。

  于是都缙连忙道:“不是不是,宋师兄误会了。是温师妹要参加比试,只请谢师兄过来看了两眼指导一下剑术罢了。”

  这解释确实要比先前那个合理得多,宋子阳面色稍霁,冷声道:“谢敛是打算靠着一招流火到死,不准备再寻突破了吗?整日里竟还要分出闲心去管这么多闲事。就他这样,如何能在剑术上再有进益。”

  他这话倒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都缙一个小弟子如何敢和他顶嘴,只好讪讪笑了两声。闻玉却不一样,她看不惯宋子阳这副模样,替谢敛信口吹嘘道:“我听说谢师兄不但流火练得好,凝霜也已大成,这才请他来替我指点几招。倒不知宋师兄自己在剑术上有了什么进益?”

  宋子阳脸色一变,却只抓住了前半句话:“你说谢敛练成了凝霜?”

  “不错,”闻玉面不改色道,“澹台宗主要我改一改以往的剑路,我听说谢师兄乃是如今的剑宗第一,这才找他帮忙指点。”

  都缙听他二人的对话,不由一阵心惊胆战。

  剑宗谁不知道宋子阳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说谢敛的剑法比他好,闻玉本就与他有过节,如今又当着他的面说谢敛才是剑宗第一,恐怕是彻底得罪了这位师兄。

  果然宋子阳闻言立即沉下脸:“谁跟你说谢敛是剑宗第一?”

  “不是谢师兄还能有谁?我过去只当剑宗的教习师兄都如宋师兄一般水平,见过他才知道剑宗也有这样剑术高超,又能因材施教的师兄。”

  都缙站在一旁,满脸敬佩地看着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是见过谢敛来指点她剑术的。黑衣男子从头到尾沉默地看着她使完一套剑招之后,末了冲她摇了摇头,表示不对。

  闻玉追问他哪里不对,谢敛想上一刻,最后告诉她——“感觉不对”,气得闻玉半晌说不出话来。要是谢敛会教人,她怎么也不至于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琢磨这么多天都没有什么进展。

  可惜这些事情宋子阳是不知道的,他听了闻玉这番讥讽,面若寒霜地看着她,片刻后又冷静下来,没有叫她牵着鼻子走:“你说别的也就算了,你说谢敛练成了凝霜?呵,你知道什么才是凝霜?流火之剑是暑气荡涤,寒意肃杀之剑,但凝霜是瑞雪将至,草木有情之剑。以谢敛那不识人间情爱的的性子,如何能悟出凝霜的剑意。”

  草木有情之剑……

  闻玉心中默念着这一句话,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但那一缕灵光乍现之后又很快从她手中逃走,叫她产生了几分茫然。

  宋子阳见她忽然间没了言语,以为她被自己说得无言以对,于是冷笑一声:“你既然说谢敛练成了凝霜,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谢敛能把你教成什么样子。”他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林子。

  等人走远了,都缙还在一旁絮叨:“你招惹宋师兄干什么?这下好了,到时候试剑大会他也要上台比试可怎么办?”

  “那就让他来。”闻玉说,“我还怕他不成?”

  都缙幽怨地看她一眼,心想:你确实是不怕他,这宗门上下除了谢师兄可能也就你不怕他。

  “宋师兄的剑术与谢师兄不分伯仲,到时候你万一输了岂不是很丢人?”

  闻玉想起谢敛说的那句“感觉不对”,不由得冷笑一声:“我输了,他也只会觉得是谢敛教得不行,与我有什么关系?”

  “……”

  ·

  夜间,闻玉又翻窗来到了问事阁。

  这几天,她白天都在白鹿岩练剑,到了晚上就会悄悄跑到问事阁来,找卫嘉玉补课。所以不少人只以为她跟着谢敛学剑,却没人知道她背后真正的帮手实则是这位深居简出的文渊首席。

  卫嘉玉同往常一样,听见外头的鸟鸣声后,打开二楼的窗子放她进来,诚心诚意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走正门?”

  闻玉像是才想到还能走正门这件事,但她自觉这样说有些丢人,便摆摆手只装出一副深思熟虑后的样子:“孤男寡女叫人看见你我深夜独处总是不好。”

  卫嘉玉听后神色莫测地看她一眼,既觉得她能想到这些,可见在她心里倒也不全将二人当做兄妹,还知道顾忌深夜独处的男女大防;又觉得若说她有所顾虑,却又不像是谨慎顾虑过的样子,全然没想过她这样翻窗进来,若是叫人发现了反倒是更说不清。

  闻玉却没想这么多,她走进屋里之后,很快便找到原位坐下,反过来催促他:“今日考些什么?”

  卫嘉玉只好也关上窗,跟着走到座椅前,将桌上几本医术摊在面前:“昨日要你回去熟记的几个穴位你可都记熟了?”

  闻玉点了点头,胸有成竹:“记住了。”

  卫嘉玉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只起身将架子上的人体十二经络图展开:“既然如此,便开始吧。”

  半个时辰后。

  ……

  女子坐在书桌前,努力回忆白天背过的东西:“任脉二十四穴,分承浆、廉泉、天突、璇玑、华盖、紫……宫?不对,鸠尾?”可惜一阵苦思冥想,到底还是在手持戒尺的先生面前心虚地弱了声音。

  卫嘉玉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又用手中的戒尺指着其中一处问道:“此处是什么?”

  闻玉仔细盯着那画像上的穴位半晌,笃定道:“上脘。”

  卫嘉玉又问一次:“当真?”

  桌后之人果然迟疑了一刻:“……中脘?”

  “……”

  站在架子前的男子摇摇头,终于体会到了闻朔当年的不易。

  闻玉下意识狡辩:“我白天确实好好背了,不过就这一处没有记熟罢了。”

  卫嘉玉看她一眼:“那你告诉我紫宫穴主脾肺肾哪个位置?”

  “……脾?”

  卫嘉玉叹了口气:“紫宫即紫微宫,乃帝王之星。穴近心而与心相关,如何会与脾脏牵连?”

  闻玉哑口无言,与他对视片刻之后恶人先告状:“你诈我!”

  她耍赖的样子和三岁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分明是她不对,这会儿倒成了卫嘉玉的不是似的。

  卫嘉玉有心要当个严厉的先生,手中握着戒尺却又难以狠下心肠。他知道这几日闻玉的辛苦,白日里要去剑宗练剑,还要抽空温习夜里所学的功课,晚上再到问事阁来补课,一天中能休息的时间少之又少。

  他看得出她想要去姑苏的决心,也发现她并非如她自己所说,是个惫懒的学生。实际上,在学武一道上,她已比他见过的大多数弟子都要努力。这原本是可以预料到的,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因为她身上所展现出的过人天赋而忽视了这一点。

  或许是自己并不适合教她,要是换个严厉些的先生对她来说或许更有帮助……

  他正想得出神,闻玉那边却迟迟没有听见他的动静,以为他当真生了气,又抬头朝他看了过来。卫嘉玉叫她的目光所惊动,低下头见她重新坐正了身子,朝他摊开手,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好吧,是我不好,你罚我吧。”

  卫嘉玉见她这一脸壮士断腕的神色,不禁哑然失笑。他确实对她狠不下心,不过好在对她的性子总算还有几分了解。

  卫嘉玉放下手中的戒尺:“我不会罚你,是我教的不好,应当罚我才对。”

  闻玉听了这话奇怪地看他一眼,疑心他话中有话。

  卫嘉玉却并未过多解释,他忽然起身绕到屋内的屏风后,闻玉一头雾水地看着一道轻纱屏障后隐约透出的身影。男子背过身低头解开了玉带,紧接着一阵衣料窸窣的响动,没多久,一件月白色的外袍就被挂在了屏风后的衣架上。

  闻玉愣住了,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何要突然进屋换身衣裳。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角落的暖炉里发出炭火爆裂的轻微响动。

  没多久,站在屏风后的男子终于又走了出来,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是去后面换了身衣裳,而是上半身只剩下一件雪白的中衣系在身上,出来时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个小布包,随即弯下腰放在她面前的小矮桌上。

  他弯腰时中衣的领口散开些许,闻玉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沿着他修长的脖颈往下,瞥见了隐没于衣襟中的一大片雪白的皮肤。卫嘉玉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起身时居高临下地睨了眼坐在矮桌旁神色略显不自然的女子,显出几分与平日里很不一样的散漫清逸。

  闻玉脸上神情虽然未变,但一颗心不知为何忽然间加快跳动了几下,指尖僵硬地搭在膝盖上,一动不敢动。不知他要做什么,又不知为何不想在他面前露了怯。

  她垂下眼见目之所及处一片雪白的衣角,卫嘉玉走到她跟前随即与她面对面坐了下来。

  闻玉见他打开桌上的小布包,里头露出一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他从里头取出一根递到她跟前:“刺我身上紫宫穴半寸的位置。”

  闻玉一惊,倏忽抬眼看他:“……什么?”

  眼前的男子脸上却无半分玩笑的意思,一脸平静地与她重复了一遍:“你若是只在脑海中记一遍却容易忘,亲手下过针,便会记住了。”

第77章 施针

  屋中的暖炉里又添了几块炭火, 烧得屋子里头暖烘烘的。

  坐在矮桌旁的男子上半身只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并未完全褪下,只微微敞开衣领, 如仙鹤扬起一段雪白的脖颈,露出胸前一小片光洁的皮肤。

  闻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领口下一截微微凸起的锁骨, 苍白的皮肤覆于其上, 凹出一小块来, 浑似能在上头蓄起一泓清水似的。再往下便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意外的是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虽然清瘦, 但皮肤下竟也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倒是不比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那样瘦弱。她不禁想起在沂山的山神庙里大早上撞见他在树底下打拳的样子, 没想到就那种慢吞吞的拳法, 还真能练出几分力气来。

  她倒也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的身子。在山里的时候,一年到头在地里干活的男人们, 大多光着膀子,比他还要更健硕一些, 不过没有他白。他白得跟块上好的玉似的,一看便是一年到头都规规矩矩穿着衣裳, 从没晒过太阳的。

  卫嘉玉像是终于叫她看得不自在, 轻咳一声,强装镇定地催促道:“可以开始了。”

  “你急什么?”

  闻玉回过神, 她那点儿刚冒出头的羞赧, 如气泡一般全叫手里的细针戳破了, 只一门心思地伸出手隔空在他胸前比划了一会儿。恨不得眼前的是具清清楚楚的白骨架子, 好叫她一眼找到第二根肋骨的位置。

  她伸出两指在半空中比对了半天, 好不容易确定了位置, 终于落在他的胸口上。

  屋外朔风不绝,屋内却如阳春三月。

  因为紧张,闻玉感觉手心出了些薄汗,指腹的温度都要比以往高上一些,几乎有些灼人了,连带着叫原本只着一件中衣的男子体温都陡然升高了些。

  卫嘉玉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这或许并非是个好办法。尤其是她还总是摸不准位置,手指在肋骨间来回移了几寸,总觉得她那双手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骨肉摸到了他的心脏似的,说不出是哪个更烫一些。

  这确实是在罚他。

  卫嘉玉垂眼看着女子的发旋,再往下便是她颤动的眼睫和挺翘的鼻梁。她一心一意地盯着他胸口肋骨的位置,想要找准那一个针眼大小的穴位,于是唇角紧抿,呼吸吐纳虽已压至最轻,但吐出的热气仍像羽毛那样拂过他皮肤的纹理,叫他不自觉蜷起了藏在衣袖下的手指。

  银针刺破柔软的皮肤,停在皮下半寸的位置。女子松开手,神情专注地看着那处,确定没有出血之后,大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早已叫汗打湿了一片。

  卫嘉玉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和她靠近时叫人难以忽视的灼热吐息相比,银针扎入穴位的刺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好不容易等她退开一些之后,他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微微放松下僵硬的肩膀,声音略显低沉地鼓励道:“记得不错。”不等她开口,又说,“接下来是玉堂穴下一寸。”

  “我已经记住了。”她退开些,扬起头来皱眉看着他。

  卫嘉玉不为所动:“你既然记住了,还怕什么?”

  “你就当真不怕叫我扎出什么问题来?”

  “我在药宗学过针灸之法,你只按着我说的位置下针,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卫嘉玉语气虽和缓,但态度却很坚定,俨然是一个不留情面的先生,铁面无私。

  闻玉一双漆黑的眸子瞪着他,见他心意不改,像是叫他气笑了,咬牙道:“行,只要你不担心,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一股火气叫这屋里的暖炉拱上来,解开了身上的外袍丢在一边,低头卷起了袖子。

  卫嘉玉在她脱去外袍时下意识的转开眼,再回神就已经见她大刀阔斧地坐在了自己跟前,手中捻着银针,一脸肃然道:“玉堂穴是吧?你等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里拿着的是把刀,要朝他心口捅进来。

  卫嘉玉叫她这副模样引得失笑,终于分散了些注意力,可没等他笑意泛上唇角,便忍不住闷哼一声。

  银针刺入皮肤,这一回下针处却突然冒出了血珠子。闻玉一慌,连忙将那针取出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那下针处没一会儿便青了一小块。

  卫嘉玉低头见她咬着下唇,一脸懊恼地盯着那一小块泛青的皮肤,像能将唇咬出血来似的,还要反过来安慰:“无妨,只瞧着有些吓人——”

  闻玉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待他闭上嘴,这才又低下头重新在脑海中细细将玉堂穴的位置回忆了一遍。这一次花了更多的时间确定穴位,像是要透过那一小块雪白的皮肤看清底下盘根错节的血管一般。

  她抚摸他如同抚摸着一块上好的玉,触手生温,心无杂念,却不知道本该泥塑木雕的菩萨却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镇定。他像一尊无欲无求的案台玉佛任她施为,只在她伸手触上自己的胸膛,又小心翼翼地扎针时,绷紧了身体抿着唇角别开了视线。

  “……接下去刺太溪穴下一寸。”

  “华盖穴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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