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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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姝在庭院清泉旁边玩水,这个时辰也就只有靠近了水池子才能纳凉。
今年的三伏天,格外酷热。
知书过来禀报时,虞姝愣了一下,“让她进来吧。”
虞姝倒想看看,二姐她还想作甚?
春桃一开始满脸孤傲,可一踏足朝阳阁,就被院内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惊艳了一下,她身上的气势就像是泄了气的羊皮筏子,说蔫就蔫了。
这朝阳阁还当真比翠碌轩奢华不少。
自诩跟在虞贵嫔身边见过世面的春桃顿时就没了底气。
虞姝就坐在清泉池旁边,一双玉足在水里晃来晃去,她一身低领束腰粉色宫装,盘了垂云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还有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和纯真,不知是不是春桃的错觉,才几日没见,她就觉得虞姝又美了几分。
春桃走上前,这才漫不经心福身行礼,“美人,我家娘娘赏你参汤,你尽快喝了吧。”
知书和墨画对视了一眼,二人走上前,十分戒备春桃。
哪怕是淑妃身边的仆从,也没有这般傲慢啊!
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春桃兀自站直了身子,端着汤盅送到了虞姝面前,这是恨不能直接灌她了。
虞姝明媚的小脸愣了一下,旋即噗嗤一笑,但转息又叹了口气。
亏得皇上开眼,没有当真宠爱虞贵嫔。
不然以虞贵嫔的性子,迟早会拉了整个将军府跟着她一起陪葬。
父亲虽是擅长打战,但对内宅一窍不通。
主母也是个骄纵性子,因着出生名门,目中无人,狂妄不已。这才养出了这样的女儿。
春桃被虞姝的千转百回的神色弄糊涂了,“美、美人,你这是何意?”
虞姝笑着看向春桃,语气透着一股寻常时候不曾有的愉悦,“搁下吧,替我向二姐传个谢意,二姐的心意,我领了。”
春桃哪里敢直接离开?
春桃:“美人喝下,奴婢再走。”
枝桠上蝉鸣不绝,庭院绿荫匝地,婆娑日光碎了一地,虞姝觉得春桃的声音太过吵嚷,她没再搭理春桃,对阿贵和东生使了眼色,特意强调,“参汤留下,旁人都驱出去。”
既然东西送来了,就别想毁灭证据。
春桃还想继续纠缠,毕竟,在将军府那会子,她算是骑在虞姝头上的,怎料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
参汤被留了下来,春桃与两名婆子则是被轰出去的。
春桃站在朝阳阁外面,叉着腰,想要骂出去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只愤愤道:“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虞姝桃花眼掠过一丝微光,但转身又变为平静,她在将军府隐忍十六年,不是天生性子弱,而是唯有那样才能自保。
弱者,就连傲慢的资格都没有。
知书看着参汤,问道:“美人,您可千万不能喝,那这物……该如何处理?”
虞姝浅浅一笑,“我的那个好二姐啊,恨不能弄死我,也不知这参汤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东生这时道:“美人主子,奴才学过一些药理,若是美人主子信得过,不如让奴才瞧瞧。”
虞姝惊了一下。
一个宫廷小太监瞧着不过才十来岁的光景,竟还懂药理。
难道东生也是皇上的人?
到了这一刻,虞姝更加笃定,要想在这后宫安然过日子,一切都要顺着皇上的心思。
虞姝点头示意,“好。”
东生走上前,打开了汤盅小盖,他低头浅尝了一口,舌尖稍稍品尝,这便立刻吐了出来,脸色巨变,道:“美人主子,这、这里面掺了藏红花!”
主仆几人俱是一怔。
藏红花会令女子绝育,就算是偶尔碰触到了,也可能会伤及根本。
虞姝美眸凛然,眼底泄出一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冷意。
二姐,你就这般痛恨我?竟要让我绝育!
她嫣红的唇轻轻一扬,又笑了笑。
可最初,是她们非要逼着她入宫的呀。
绑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滋味好受么?
虞姝挥挥手,“拿去倒了吧。”
她从清泉池子里走了出来,人也乏了,就赤着玉足,踩在汉白玉铺制而成的小径上,提着裙摆往内殿走,动作轻快,似甚是欢快。
知书几人面面相觑。
美人主子竟然不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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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知书前去汇报过后,封衡正在练剑的动作滞住,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手背上青筋凸起,男人眸光幽幽。
这么大的事,她竟也不来诉委屈,未免过分懂事听话了些。
封衡此前很是厌烦女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而今难得有个令他身心愉悦的女子在宫里,可对方过于矜持,以及不够主动。
把他钓上钩了,便再也没有一开始那般积极了!
虞姝越是如此做派,封衡内心就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挠了挠,又酸又痒。
知书离开后,封衡继续舞剑,不消片刻,王权亲眼看着皇上斩秃了一整个花圃。
不久之前才刚刚培育出来的鲜花,被一番辣手摧花之后,一片狼藉,处处都是残花碎叶。
花圃被霍霍完了,帝王这才收剑,剑气凌然,发出锋利刺耳的声响,“闭门不出,倒是很会明哲保身!”
王权一愣,回过味来,这才知道皇上指的是虞美人,立刻附和,“是啊,皇上,虞美人很会明哲保身。”
一想到虞姝这几日都会避让自己,封衡剑眉一挑,唇角划过薄凉笑意,“她是个大胆的!”
王权又附和,“的确,虞美人是个胆大的。”皇上不正是好这一口么?
封衡站在原地,汗珠子自他喉结下滑,顺着结实的肌理一路蜿蜒而下,前襟湿了一片,绫罗中衣贴紧身子,衬得身段修韧挺拔,一脸阴沉闷闷道:“朕近日政务繁忙,也不去后宫。”
王权暗暗纳罕,皇上这是耍小脾气了么?皇上这喜欢记仇的毛病真是一点没变。
“好,皇上不去后宫。”王权继续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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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因着酷暑之故,后宫嫔妃之间都没多少走动,皇后也打着“体恤姐妹们”的由头,免了各宫每日早晨的请安礼。
而到了第二日的当晚,天际炸雷响起,雷雨突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狂风暴雨雷鸣,一时间宫廷之中几乎瞧不见在外行走的活人。
更是听不到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直到次日一早,天际放晴,早起打扫宫廷的奴仆在御花园池塘发现了半具尸体。
之所以是说是半具,是因着尸体已被帝王饲养的鳄鱼咬成了两半,另一半不知所踪。
女尸在水里泡到发福,还是内书阁的掌事大太监认出了春桃。
只因,前几日,春桃为了几块冰,带人去了内书阁大闹了一场。
春桃的惨死,终于在平静无澜的后宫引起了骚动。
要知道,春桃是虞贵嫔从将军府带入宫的,算是虞贵嫔的心腹,好端端的又岂会这样死了?
明眼人也知道,昨夜雷雨交加,春桃不可能从翠碌轩前去御花园,若是活人掉入鳄鱼潭,又岂会只咬去半具身子?只怕是一根骨头也剩不下。
可见,她是死了之后被人抛尸鳄鱼潭。
各宫包括皇后在内,都在揣测是谁对春桃下手。
朝阳阁,虞姝听闻了这骇人消息,早膳都吃不下去,她蹙着秀眉,手中揪着帕子,望向知书,“鳄鱼潭?”
她入宫好一阵子了,竟然一无所知。
亏得她足够低调,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知书点点头,一双眸子睁得老大,解释说,“三年前,咱们皇上登基之初,特意命人将御花园中的池塘分开两半,有一半用来养鳄鱼了。”
虞姝不寒而栗,“可是御花园七夕桥那一片的荷塘?”
知书点头如捣蒜,“正是呢。”
虞姝小脸一白,香汗涔涔。
她那晚跳下七夕桥,竟然是跳入了鳄鱼潭?
皇上明知里面养了鳄鱼,怎也跟着跳了进去?!
虞姝一手捂着胸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席卷心头,仿佛可以想象的出来被鳄鱼撕咬的画面。
“美人主子,您这是怎么了?”知书忙问道。
虞姝讪讪,一手摸了摸毫无修饰的发髻。果然,这后宫之中,若是皇上要让谁活着,就算是掉入了鳄鱼潭也能保住小命。
她不能再这么消极回避下去,小日子已经完全康复了,她得去皇上跟前“报恩”去。
虞姝定了定神,“准备一份凉茶,我一会给皇上送过去。”
知书笑着应下,“是,美人主子。”
知书转身之际,眸光发亮,林公公说得没错,只要谎称七夕桥下面便是鳄鱼潭,美人主子就一定会积极主动去争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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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气氛凝滞,明明是三伏天,大臣们却觉得自己正身处凛冬。
年轻的帝王擅谋略,心思深不可测,至今迟迟没有选定南下赈灾的钦差大臣,叫朝中官员摸不准。
虞姝过来时,在廊下安安静静等了片刻,她僵着小身板,听着内殿帝王时不时的低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