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燎原 第28章

作者:松下有鹤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他早已没了两个月前的意气风发,同兄长和弟弟一起下马车时,掸了掸衣袖,不想接触到不友好的目光,没有四处张望。

  余光瞥见身后跟随的云氏,颇有些厌弃地低声道:“大哥,为何要让云氏跟来?她和笙月做的事简直丢尽我们慕家的脸,以她身体抱恙的由头留在府里不就成了。何况太后喜爱南音,她见到云氏不喜,岂非连累我们?”

  慕家长子,慕怀林的长兄慕怀樟有着一张坚毅的面孔,眼神锐利无比,令人见之双股发颤,此时目不斜视地往前踏步,嘴唇几乎没怎么动就发出了声音,“丢尽慕家脸的不是云氏,而是你。若非你同意易亲,她一个妇人能一力促成此事?你怕太后不喜,难道就不怕旁人议论你对云氏的突然冷落?当初既行差踏错了一步,就要有勇气承担后果。”

  “别忘了,云家还有人在朝上为官。”

  慕怀樟如今任河西节度副使,本是不能回长安过年的,但从绥帝登基起,就一直在削弱边陲数地节度使的权力,另设了官职分权。节度使都处处受掣肘,节度副使就更别提,他如今正在想办法调回长安。

  三兄弟中,只有慕怀林留在了长安,族中一直在动用势力帮他往上爬,好不容易有了调去户部的机会,却被他凭一己之力搅黄了。慕怀樟前几日一回长安,在书房批头就狠狠给了这个弟弟一巴掌,罚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长兄自幼就强势如此,慕怀林从来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并怀疑是不是因太后喜爱南音,在陛下面前说了甚么,才使他的官职不翼而飞。

  慕怀樟否认了这个猜想,从陛下登基三年的行事作风来看,他决不是感情用事之人,太后更不会糊涂到干政。

  慕怀樟疑心是不是陛下发现了一些事,对他们慕家有了不满。

  这样的担忧,在看到南音随太后一起出现时就慢慢消下去了,随之升起的是另一种想法。

  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这侄女生得确实美貌非常,莫非陛下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慕怀樟微微敛眸,静看南音扶着太后往上走去。

  ……

  南音本不想参加赏功宴,太后亦在思索要不要带上她之际,绥帝直接着人送了制好的衣裳来,华贵明艳,一看便是为参宴准备。

  他这段时日都没怎么来鸾仪宫,但送来的东西未曾停过。

  其中还有一本由安王和其他臣子共同编撰的《绘画笔法记》,说是提前祝她眼疾康复的礼物。

  既然如此,南音也不好一味逃避其他人,何况有了上次参宴的经历,她如今胆子已经大了许多。

  跟在太后身边,收到的目光比上次要直接火辣得多,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南音恢复了些许视力,如何感受不到。

  “可害怕?”太后问她。

  “是有些,但还能接受。”南音轻眨眼,“总不会给您丢脸。”

  太后笑了,“本预备着给你在我身边留座的,但想了想,到底不适合,便把你和郑赵两家娘子放在了一块儿,可还喜欢?”

  又说:“慕家的位置也在那一边,你大伯和叔父如今回京了,待会儿还是去和他们问个好才是。”

  不喜欢南音的父亲和继母是一回事,让她和慕家人打好关系又是一回事。不论是谁,都不可能真正脱离家族,只有无根浮萍才会如此,就连平头百姓都非常在意氏族,更别说是他们这样的人家。

  南音闻言,遥遥往下看了眼,大致知道了位置,点头说是。

  太后的位置虽高,但宴会摆在殿内,靠得近些的人总能看清她和这位传闻中的慕娘子。见太后果真待慕娘子不似寻常,从言谈到举止都显得亲昵无比,下面的轻声议论渐渐增多。

  当然,会打量南音的不止妇人,还有场中好些郎君,目中都是止不住的惊艳,盯得久了怕失礼,过了会儿便借饮茶的姿势掩饰。有几人想起当初诚王要娶续弦之事,又多少朝那边看了过去。

  诚王这是第一次见到南音,亦为她容色所惊,却没甚么太多的想法,因为他从一入宫就被表侄儿韩临给缠住了,闹着要和他拼酒。

  这会儿还没开宴呢,韩临就不知从哪儿取来了几壶美酒和他对灌起来,让酒量不佳的诚王苦不堪言。

  殿内众生各异,南音在上首陪太后坐了小半刻,就被女官引去了选好的座位。

  今夜她从衣着到发饰都被妆扮得极为华丽,唇上点了胭脂,愈发衬得肌如凝脂,仿佛从平日清冷的仙子,变成了绝艳的人间富贵花,令人不可逼视。

  郑璎一见她,便连夸了许多声美,紧接着小声问她,“听说太后娘娘喜爱你,已经将你内定为妃了,只待皇后的人选一定,大婚后你就要跟着进宫?”

  不料传言已经演变到了这地步,南音沉吟,认真道:“这些话中,只有第一句还算属实。太后娘娘是怜惜我的眼疾,前阵子听说我病了,只有宫中的药能治愈,才让我在宫里待了这么久。”

  郑璎半信半疑,“宫里又不是开善堂,那么多人想要太医诊治呢……要我说你若能进宫也好,至少无人再敢欺凌你了,总比在慕家好得多。”

  “……你实在想多了。”

  赵敛冬旁听半晌,颔首道:“没有这个想法是最好的,宫里不见得是甚么好去处,陛下的后宫现下无人,不代表以后也这么清静。以你的性子,不适合待在那儿。”

  说罢,她郑重道:“我有一兄长,今岁刚好及冠,尚未议亲,虽然不懂甚么风花雪月,但为人忠厚可靠,平时也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你觉得如何?前段日子我就和家中说过了,母亲也很喜欢你的行事为人,但那会儿你刚好被接进宫,这事就暂时搁下。你如果有意,等你回去了我就把他叫出来给你相看,若是相中了,赵家马上就去提亲。”

  郑璎惊呆,“你是傻了么?太后娘娘摆明了是……”

  她压低声音,“你敢和皇家抢人?”

  “那有甚么?”赵敛冬不以为意,“只要一日未下旨意,你们那些猜想就都是空想,南音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我们怎么不能去下聘?爹娘和兄长他们都不担心,我更不用怕,况且陛下也决不会因这种事就发落臣子。”

  赵家人的脾性,郑璎早有领略,没想到他们还能耿直到这地步,可以说他们至今能得重用,都得多亏了天子心胸宽广。

  南音啼笑皆非,不知怎的就说到了这儿,“我也没有相看别人的意思,实在不用这样。看你我便知道,赵家郎君定也是英雄般的人物,他值得更好的。”

  赵敛冬皱眉,误会了她的意思,忽然转头,指向不远处的一座,“你看那边。”

  南音依言看去,虽然完全看不清晰。

  “那位是卢家大娘子,就是那个范阳卢氏。从三年前起,卢家就是拿教一国之母的架势去教她,在那些后位人选中,太后娘娘也最钟爱她,每逢宴会都会召她去身边,许多人都道她八成是内定的皇后。”

  赵敛冬话落,果然有女官下来请卢大娘子上前,到太后跟前去说话。

  卢大娘子不紧不慢起身敛袖,袅袅身姿下是笔挺的脊背,随女官的步伐从容而去。

  她好像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幕,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在意南音的存在,甚至落座后从未往这看一眼。

  光看气度,似乎已有了一国之母的模样。

  郑璎亦看得出神,喃喃说:“阿娘常拿她来训我,说我若有卢大娘子一半的得体就好了,所以我很不喜欢她。不过她这仪态,确实少有人能比。”

  南音听她们的描述,想象出这位卢大娘子站在绥帝身边的场景,觉得应当还不错。先生帝王威仪甚重,需要的也正当是这样一位能够和他并肩而行的皇后。

  赵敛冬摇头,“卢大娘子性子十分强势,我曾见过她和家中弟妹相处的模样,把他们管得极为严苛。若是她当真封后,嫔妃们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可不容易。”

  郑璎咋舌,“那倒是,我每回碰见她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就像见了我祖母似的。”

  议论这些,全是因讨论南音进不进宫一事。以赵敛冬看来,进宫对于南音而言大概率不是好事,所以有意劝她。

  只是说了许多,见人仍没反应,不由问她,“南音,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

  上章居然有人先提到了金篦术,可恶这是我查了很久决定的,快把这当做是第一次看到【bushi

第34章

  “若要为一国之母, 是该有些威严。”南音回神,“不一定就代表会苛待他人。”

  郑赵二人俱笑,都说那是因她未和卢大娘子相处过。但也没揪着这人说太多, 转而又和她提起其他几家的娘子, 像甚么宋家、长孙家、马家等,都是有意进宫的。

  南音此前对长安城中的形势半点不知,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值得一提的是,太后对卢大娘子的召见, 为南音引走了至少一半目光,毕竟她的事情只是传言, 而卢大娘子在太后那儿是曾被明夸过的。

  绥帝登基的第一年,正是在这种相似的宴上, 崔太后对端庄稳重的卢德容赞不绝口,称她气度高华, 有雍容之态。

  当时朝中上下都以为卢大娘子马上要封后了,但陛下那儿却一直没动静,拖了两年至今无果。此后的议论少了些,不过因太后的偏爱, 这种传闻一直都有。

  某种程度上卢大娘子也算被架在了火上,是以她今岁十七,一直未曾与他人议亲。

  又过一刻钟,绥帝和中书令郑尽一道姗姗来迟。众人起身行礼,他颔首经过,目光掠过殿内,待触及那道熟悉的身影时略有一怔, 很快收回了。

  “陛下……”卢德容缓缓起身, 端庄自矜的面容终于浮上了丝丝不一样的表情, 双目含光,两颊生晕,但视线仍有礼地没有直视天颜。

  从她的角度,最多也只能平视绥帝双肩,比平日所见的男子无疑要高大许多,让她本就崇敬的心又添几分难以言说的羞涩。

  绥帝直接看向崔太后,“母后为何不给南音留座?”

  太后微怔,下意识看了眼依旧老老实实垂首的卢德容,“今日这种宴会,留她在上首不大合适。”

  “没甚么不合适的。”绥帝语气很平静。

  太后了解他,平时虽敬重着自己,但若有想法的时候也强势得很,忙起身过去,凑在耳畔低声劝了几句。

  绥帝像是听进去了,没有再提。

  他一点儿也没有多看卢大娘子一眼的意思,让太后勉强扬起笑脸,对身侧道:“快开宴了,你先回座罢。”

  她本来以为,能够对南音另眼相待,就说明陛下已经开了情窍,接下来不会再对封后纳妃那般抵触,如今看来……好像变化并没有很大。

  太后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当场不好找人说道,强自按了下去。

  卢德容无分毫异样,分别向天子和太后告退,回座的身姿依旧是从容不迫。只这次,她终于往南音三人的座上略略扫了眼,很快收回目光。

  开宴即行赏,随内侍叫唱官名,今年众臣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也可见一般。

  从他能够给臣子果子,或者干脆甚么都不赏来看,绥帝绝对是个爱憎分明之人,不会碍于情面等因素而违背心意。

  去年他好歹给了些果子,今年听下来,竟足足有六七人空手而归。乍眼看去,这七八人有过半都和五姓七望扯上了干系,甚至其中一人是崔家的子弟,这下不仅他们脸色不好看,连太后也捏着果露难以下咽。

  令慕怀林庆幸的是,他得了一柄玉如意,虽比不上兄长和弟弟,但已足够令他心满意足。

  开宴过后,又有绥帝和太后各自对朝臣命妇赏菜,慕家这儿得了一盘鹅脯,再观南音那边,独得两份佳肴,让慕怀樟连连多看几眼。

  “你准备何时接人归府?”他问弟弟。

  慕怀林流露难色,“离除夕没几日了,自是越早越好,但娘娘那边……”

  旁边的三弟慕怀术嗤笑,“二哥,你着实太胆小了些,接自己女儿回家还有甚么可顾忌的,心虚之人才不敢去。依我看,这场宴快散时,你就能去向太后请命了。”

  慕怀樟没出声,流露的神色无疑表示赞同。

  ……

  宴席过半,郑璎请南音陪她离席更衣。殿内氛围渐浓,觥筹交错间到处都是乐声、笑声和交谈声,南音也正觉生闷,便应下了。

  赵敛冬正去了别座说话,二人便各自带了名侍女,慢慢退出大殿。

  弯月如钩,银芒在足下铺就一条白炼,踏下去如行星河,让略饮了几杯酒的郑璎喜爱不已,转盯着正中那条小径走。

  附近甚少有暗处,每隔一段路,便有侍女守岗,想来是怕这些贵女夫人们有需要。

  南音便这样笑看着她,听郑璎口中嘟哝,隐约似有“行止”二字的字眼,凝眉细想,好像知晓了甚么。

  更衣之处造的十分精致,光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是甚么地方,有专人焚香清扫,外间还备了不同制式的衣裙,以备不时之需。

  郑璎很快而回,对南音道:“果真是不能饮酒,我方才险些要在里面睡着了,叫你久等了罢。”

  南音有琥珀陪着说话,其实不会闷,闻言轻笑,调侃两句也就准备回了,穿过一道月洞门时,郑璎忽然道:“我好像瞧见了个熟人。”

  不待南音应声,她先两步凑了过去,隐在角落处观望,发现刚才在余光中一闪而过的果然是认识的人。

  那人是御史宁家的小娘子,今岁刚及笄,生性其实颇为单纯讨喜,但被人拉进了慕笙月那一群人中,所以平时郑璎没怎么和她交际过。

  郑璎意味深长道:“你可知宁小娘子身边的是谁?”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