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燎原 第83章

作者:松下有鹤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绥帝下意识想让南音回去休息,想起她方才的话,转口道:“可要一同去太医院?”

  自是要去的,南音毫不犹豫点头。

  一阵秋雨一阵凉,今夜星月俱灭,黑幽的长道仅有提灯在方寸之间散出光芒。

  南音被绥帝紧紧牵着,忆起每次相见时,表兄相如端和煦的笑,与他浑身的侠气。薄唇紧抿,步伐竟不比绥帝慢多少。

  太医院灯火通明,值夜的两名太医和医童们前后忙碌,见帝后相携而来,匆匆行礼。

  “人如何?”

  年长太医回:“相少卿身中五刀,其中一刀横过下颌鬓角,还有一刀深入左腹,不知有没有伤及内腑……臣已着人去请擅长治内伤的秋太医。性命应暂时无忧,但之后、之后会如何,臣也不敢断言。”

  “无论要用何药都不必顾忌,务必保住他性命!”绥帝一步踏过门槛,耳畔传来女子哭叫,医女匆匆来禀,“温侧妃受惊过度,腹中胎儿保不住,如今小产了。”

  话落,那边传来的哭喊声更甚,南音听见温含蕴不断喊阿兄和王爷。

  绥帝低眸看向她,南音懂得其中意思,犹豫一息便道:“陛下去看表兄,我去看看含蕴。”

  今夜变故实在令人悚然,背后之人若不是有通天的权势,便是孤注一掷,甚么都不管了,才敢对大理寺少卿和康王侧妃下此狠手。

  准确来说,温含蕴应是受相如端牵连,遭此灾祸。

  掀帘入内,先是扑来了满鼻的血腥味,远远便能瞧见温含蕴金纸般的面容,满面涕泪。

  医女想帮她清理下身,被她强烈拒绝,“你们定是骗我——”

  医女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劝她。

  “含蕴。”南音轻步走去,“先让她们把你臂上的伤口给包扎好。”

  说罢使眼色,医女们立刻意会。

  伸手抱住温含蕴,温暖的手臂让她回神,瞥见南音,又是一阵大哭,“娘娘,南音姐姐,阿兄他,他没了……”

  “他还在。”南音在她耳畔有力道,“他只是受伤了,如今太医正在给他诊治,但能确保性命无忧。”

  “当、当真?”温含蕴呆呆问,她说,“方才阿兄给我挡了一刀……”

  “嗯,真的。”南音用帕子帮她细细擦拭面颊,“你是妹妹,阿兄保护你,便是希望你平安,如今你怎么还拒绝医女靠近呢?岂非辜负他的心意。”

  温含蕴抽噎,“因为她们骗我,说我小产了,我只是被伤了手臂,又不是其他地方,怎会小产呢?”

  她紧扒住南音手臂,犹如溺水者攀着浮木。于她而言,此刻只有面孔熟悉,且身为皇后的表姐南音才最可靠。

  人在突然间受到巨大的惊吓和刺激时,很难保有正常思绪。南音抱着她轻声道:“她们只是学徒,医术不精,应是看到你身上的血误会了。咱们先把手臂的伤包好,再等太医来诊治,可好?”

  她温声安抚下,温含蕴慢慢放松警惕,肯让医女清理伤口了,但不让南音离开。

  这时候,南音不好强行挣开她,纵然很惦记相如端的状况,也只能静静伴在温含蕴身侧。

  待温含蕴不再哭了,南音便有意无意问起他们遇袭的情况。

  温含蕴断断续续道,为送她回王府,相如端弃了自己的马车,准备先伴她回去再自行归家。夜雨路滑,马车行得很慢,经过一条长街时,杀手便突然出现了。

  “突然出现?是从而天降吗?埋伏在屋顶?”南音轻轻问,“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今夜阿兄出门的事?”

  温含蕴一概摇头,“我……不知,反正个个蒙着脸,直奔马车而来,车夫吓跑了,为免马儿乱跑,阿兄便到外面去驾车……”

  说着,她捂住小腹,那儿一阵一阵的疼,但她仍不肯让医女查看。

  “打斗中,可有看到他们的脸?”

  “有些……有些露出来了,可都不认得。”说完这句话,温含蕴忽然顿住,夜幕中一张带着刀疤的脸闪过脑袋,熟悉又陌生。

  她定在哪儿看过的。

  “娘娘。”侍女来报,“康王妃来了。”

  南音皱眉,“康王呢?”

  “王妃说,今夜康王去玉灵长公主府中赴宴,在那儿歇下了,王妃娘娘得知侧妃遇袭,便赶来宫中看望,接侧妃归府。”

  “我不要去——”温含蕴又哭了出来,一把抱住南音,将头埋在她胸前,“娘娘,南音姐姐,我讨厌王妃,才不要和她走,帮我赶走她,我要留在你身边……”

  以温含蕴的性子,想也知道她和王妃定相处得不会多好。眼见她情绪激动,南音安抚道:“好,不让她接你走,我去与她说。”

  作者有话说:

  嗯……准备在40万字左右完结

第80章

  康王妃应是得了消息就往皇宫来, 身边仅有两名侍女,匆匆忙忙,面容素净, 没有任何妆容。

  她静候在椒房宫外, 身披鹤氅,神色端庄,先对南音行了一礼,“本不该深夜打扰皇后, 但出了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我实在是坐不住。按理是要和王爷一块儿来的, 实在是今夜长公主那边多留了几杯酒,如今王爷已歇下, 等他的话一来二去收拾也要费工夫,我便先行进宫来了。”

  她一顿, “不知含蕴如何了?她如今身怀六甲,竟受了这等惊吓,身子还好罢?也怪我思虑不周,竟没有多派些人跟着。”

  “这种事本就不好预料, 如何能提前做万全准备,王妃不必自责。”南音请她入宫落座,“我要说的正是这事,含蕴受了外伤,惊吓甚重,胎象不稳,太医说最好先躺一阵子静养。”

  “我的意思是, 宫里有太医, 也不缺药, 有甚么状况都能及时诊治。就让她先留在宫里安胎,等情况好转些再回王府,王妃觉得呢。”

  王妃颔首,“皇后体贴,我先替含蕴谢过皇恩。那我先去看看她罢,回去以后,也好向我家王爷回个话。”

  南音应了,陪她到温含蕴所在的侧殿大门。

  烛影、人影交织,透过来往不停的宫人,能望见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的温含蕴,人已经闭上了眼,胸膛微弱起伏,手臂上包着厚厚的纱布。

  康王妃轻叹,“这孩子受苦了,她年纪小,王爷和我平日都宠着纵着。这胎才两个月,本是要再等一月,这胎彻底稳了才让她出门的。可她说来的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堂哥,情谊非凡,不能缺席,无法,只能应了……要是王爷看见她这模样,指不定有多心疼。

  她回头问:“不知相少卿如何了?这次贼人应当是针对相少卿而来罢?”

  南音说是,“他要凶险得多,几处伤口都伤及心肺,太医那边正在救治,我还没敢去看。”

  想起相如端也是这位皇后的表兄,康王妃神色更凝重,牵住南音的手轻拍,“只盼相少卿吉人天相……真不知是何等胆大的贼人,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抓住以后,一定要严惩才是!”

  勉强扯了下嘴角,南音嗯一声,“贼人身份还未可知。”

  “相少卿官居大理寺少卿,近日都在查案,能和他有深仇大恨的,要么是曾经办过的案子,要么是正在查的人。”康王妃若有所思道,“顺着这两个方向去查,定能摸到蛛丝马迹。”

  南音余光一直在注意这位康王妃的神情,发现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她有张端庄清丽的脸,微微一笑便亲和力十足,凝眉时又有悲天悯人之象。据闻,康王妃在封地一直有观音妃之称,足以说明她的为人。

  康王妃并未滔滔不绝,察觉南音目光向内望了几次后,就自觉提出告退,“那我就留一个侍女在这照看罢,她是含蕴身边得用的人,如今她情绪不好,能见着熟人也是一种宽慰,等明日,王爷就会来看她了。”

  留一个熟悉的侍女,确实不好拒绝,南音瞥一眼,颔首。

  太医院。

  绥帝站在榻前,看血水一盆盆被倒出,相如端的脸色也越发惨白,气若游丝,几乎就靠太医金针点穴在吊着命。

  以他的意志,但凡能有力气开口,一定会强撑着说出只言片语的线索,但到现在连眼都没睁过。

  “陛下,那支原为太后娘娘备的百年老参……”

  “用。”绥帝言简意赅,“不惜一切,保住他的性命。”

  太医正暂没说话,待取来老参,先拔了几根须强塞进相如端口中,再着人去熬汤,回禀道:“相少卿性命应能保住,只是伤势太重,难保何时会醒来,昏迷个一两月也是有可能的,期间参汤不能断,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得派人看守着。”

  “嗯。”

  最初的怒火已然沉淀,绥帝眼底更多的是深思。

  相如端得罪的人非常多,仇家之众,数不胜数。可以说如果不是绥帝一直在有意保护他,他早就没命了。即便有个中书令的孙女为未婚妻,也抵不了那些人想灭他口的心。

  相如端太能查了,一桩案子,他能顺藤摸瓜查到十几年前,牵扯出的人便随之增多。

  可为什么会突然下此狠手?绥帝怀疑,不是从前的积怨,而是相如端查到了甚么极隐秘的事,才招来这次杀身之祸。

  “早朝后,把大理寺的人都传来。”绥帝吩咐,“让他们带上近日在查的案卷。”

  再过一个时辰就卯时了。

  南音又安抚了阵温含蕴,看着她喝下汤药昏睡,医女们开始给她料理小产之事才赶来。

  “人如何了?”她还没看到人,先被绥帝拉住,“性命无忧,只是会昏迷一段时日,何时醒尚不可知。”

  能保住性命就是好消息的第一步,南音松了口气。她来得晚,已经看不到最初相如端的惨状,如今他也和温含蕴一般,躺在那儿。

  “我会查清楚。”绥帝顿了下,“你今夜说的话。下次……”

  “那些话已经不重要了。”南音没想到他仍没有忘记那被打断的夜谈,回首道,“其实我知道,先生从未把我当过玩乐的爱宠,之所以闹脾气,更多还是生气于先生没有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也生气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无法帮先生排忧解难,只能一味依靠先生的保护。”

  她道:“若有不讳,义不独生。忘了曾在哪儿看过这句话,当时便在想,我对先生也能做到,结果先生根本不给机会,许是因此觉得被小瞧了……其实说到底,也是清楚先生对我的心意,才敢随意闹别扭。”

  她笑了下,“但现今不是为这些争吵的好时机,等解决了当下的事,我再找个机会和先生闹一闹罢。当然,得先生再给我闹的理由才行。”

  “不会。”绥帝岂会不懂她的意思,“绝不会再有下次。”

  僵持了大半月的寒冰,因这次突然的刺杀而无声消弭。南音愿意主动放下心中的不满,不仅是因为此时不便闹脾气,更是半月来绥帝所做的种种表明了他的心意,被打断的那些话虽然没说完,但也表达得相差无几了。

  不过,愿意和解不代表她之前的打算也都要取消,挽雪和白丰二人是否要再用,她还需考虑。

  绥帝作好安排,更衣上朝去了,南音则浅眠了小半个时辰,听闻温含蕴再次醒来,在那哭闹,立刻又赶了过去。

  迎面一个软枕砸来,南音侧首避开。一见她,温含蕴稍稍停歇,泪珠还挂在雪白的脸上,“南音姐姐,她们骗我,是不是?”

  温含蕴本就生得娇俏灵动,这样脂粉未施委屈流泪的模样就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和她刚刚小产的痛苦相比,此前在扬州,她那点幼稚的挑衅都无法再计较了。

  见她此刻状态较好,南音扫过左右,“你希望我也骗你,还是说实话?”

  温含蕴愣住,意识到甚么,“我……”

  “你能保住性命,便是这个孩子帮你挡了一劫,不然此刻你很可能会像阿兄一样躺在那儿。”令侍女将砸得满地的物什收起,南音道,“抱歉含蕴,昨夜孩子便已没了,我也骗了你。但无论是于阿兄还是于我而言,你远比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重要。”

  她的语气说不上很柔和,淡淡的,但远比方才侍女的劝慰更有力量。温含蕴再度红了眼眶,这次不是为孩子伤心,而是来自亲人的关怀让她愈发感到难受,情不自禁扑到了南音的怀中。

  此刻,温含蕴真切地为自己曾经暗自的攀比而后悔,那些行为幼稚而可笑。表姐南音从未有过那些狭隘的心思,她却差点眼睁睁看着表姐被刺。

  女子都是水做的,这话真有几分道理。南音衣衫都被浸湿了,无奈开口,“莫再哭了,不仅出不了气,也耽误你养好身子。”

  “我已经和康王妃说好,让你暂时留在宫里休养,今日康王可能也会来看你。”南音继续道,“你们被刺一案,陛下那边也已经着人在查了。如今你神智清醒,可有甚么线索能帮上忙?”

  线索……温含蕴想起的,仍是那张闪过脑海的脸。

  昨夜梦魇缠身,隐约中,她忆起了那张脸好像是在王爷的书房外见过。可她无法确定,便不敢说。如果是她认错了,岂非叫人错怪王爷?

  嘴唇嗫嚅两下,温含蕴弱弱地说:“我在马车里面,甚么都没看见……”

  本就是随口一问,没得到有用的消息南音也不失望,令侍女服侍她喝汤,“那也无事,朝廷能人众多,定能查到杀手踪迹,你就安心休养罢。若想晚些离宫,就晚些。”

  “谢谢南音姐姐。”

  温含蕴依依不舍地看着南音离去,泪水浸润过的双眸黑白分明,竟有了些依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