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鸾 第17章

作者:白鹭下时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恍惚一口气回转过来,他踉跄回转过神,俊颜微微抽搐着,看着眼前的未婚妻。

  她双眸已因他长久的沉默而死寂下去,却是勉力微笑:“你去请旨退婚吧,我,我不会怪你的,实在是我配不上你……”

  她的贞洁观其实没有那么重,但她也知这世上终究是在意的人多,如果他介意,她也是不会怪他的。

  “不,不是的。”谢璟忙否认,更激动的抓住了她的手。

  她黯然眼眸一亮,不禁抬起头:“你不嫌弃我吗?”

  他摇摇头:“你要我说一点儿也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我再要介意,再要退婚,不是又捅你一刀吗?”

  “况且,你我虽没有成婚,我却早已将你视作我的妻子。身为丈夫,夫妻一体,我自当维护你,这也不是你的过错,怎能由你来承担,我又怎能因为这个就退婚。我只是……只是……”

  他叹口气,俊颜上满是自责:“这太突然了,我实在是没有想到,要是,要是那天我没那么莽撞就好了……”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为求一个名正言顺,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婚,以至于遭了人算计……

  可若是那晚,他再谨慎一些,不那么畏惧流言蜚语、亲自送她,是不是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而失身给自己最敬爱的兄长,栀栀又该有多伤心呢?他已是她最后的依靠了,如果节骨眼上退婚,她的名声就全毁了。她分明可以什么都不告诉他,却偏偏选择对他坦诚……

  他心间的心疼与自责最终压过了最初的酸楚,双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蕴出微笑道:“我不会退婚,你也不要多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薛稚泪光一闪,却抬起脸来,固执地追问:“可,可是女子的贞洁至为重要,我已是不干净了,你真的……真的不在意吗?”

  “栀栀又在说傻话了。”他轻按着她肩膀,柔和笑道,“女子的贞洁在心而不在于形,二嫁皆是平常事,连岳母大人也是二嫁,先帝是公认的暴君,也并未因此就疏远她啊。怎么你就要因为受了别人暗算就认定自己不干净了么?”

  “你在我心里,始终是皎皎明月,谢璟喜欢的,想要的,也唯有一个你。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别的,都不重要。”

  他的理解与宽容无疑是最好的一剂药,薛稚心中一暖,似桃花红润的眼眶霎时又涌出团团晶泪。谢璟屈指刮了刮她湿涔涔的鼻梁,故意打趣她:“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缝制嫁衣,等着做我的新妇就成了。再哭,两个眼睛都肿成桃子了,还看得清针孔么?”

  她被鼻间的痒激得破涕为笑,忍俊不禁地拍下他作乱的手,原先的惆怅倒也散去不少。谢璟又问:“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眼中笑意却淡了下来。

  “应该是不知的……”薛稚平复些许,喃喃地说,“我让青黛留心着,听说现在,皇兄好似在找那夜的人……”

  “那就好办了。”谢璟面色微释,“既然陛下也不知道,那在他面前,你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会暗中调查此事,虽说不能声张,但那背后暗算你之人,也绝不能放过。”

  “不要。”薛稚却紧张地按住他唇,“还是不要声张此事了,你说得对,就让它过去吧……我只想安心地等着成婚,不要再出岔子了……”

  见她一脸的惊恐,似濛濛烟雨中一朵秀丽芙蓉,又似山中黄麋一般楚楚可怜,谢璟更是心疼,心中软得化成了一滩水。

  他温言软语地安慰了她一会儿,踌躇良久,去往玉烛殿。

  “臣谢璟求见陛下。”他对守在殿外的冯整道。

  冯整笑得一脸和蔼:“唷,真是不巧,陛下眼下正同陆令公商议万年公主回京之事呢,要不世子改日再来吧。”

  谢璟面无异色,点点头:“也好。”

  行过礼,转身退下后,目中却唯有怅惘和冷意。

  实则眼下他也不是很想见陛下。但碍于礼节,也为了不使他怀疑,只能如此。

  他不知道该不该怨恨到陛下头上。侵占栀栀的是他,让栀栀伤心的也是他。可若此事连他也是被算计,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怨恨。

  他只是恨,恨自己无用而已……

  谢璟走后,冯整便转身进了玉烛殿,向书案前批阅奏折的年轻帝王道:“陛下,方才谢世子来过了。”

  大殿内唯有桓羡一人,此刻禀笔疾书,笔尖一刻也未停:“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呀。世子面上高高兴兴的,想是才从栖鸾殿里瞧过公主,特来问安。”

  他问这些了吗。

  桓羡心底忽生出烦躁,却又莫名松了口气,问起了前事:“那天的事,还是没有眉目吗?”

  当真不是她么?

  “额,也不算是没有……”冯整却一幅吞吞吐吐的模样,抬眼觑着天子阴沉下来的面色,才磕磕绊绊地说了下去,“老奴查到,那晚在行宫中服侍的多是崇宪宫的宫人,然这几日,已有几人因为犯错,被贬到织室了。”

  作者有话说:

  小谢:在意这个的人,还不如先帝这个公认的暴君

  厉帝:你说得对。

第19章

  桓羡手中御笔一顿,略一抬眸:“所以,你的意思是?”

  冯整却期期艾艾的:“既牵扯到崇宪宫,只怕得知会太后一声。陛下您看……”

  桓羡依旧未有动笔,看着银光笺纸上、正草拟给柔然迎回皇姊的国书:“去查。太后也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那晚的事,朕要一个结果。”

  冯整在心中苦笑。

  这算个什么事。

  陛下明明知晓那晚的人是谁,本以为碍于兄妹之分,他会装作不知,所以他不挑明了问,自己也是不会说的。

  眼下,他却一定要逼自己说出来。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冯整行礼退下,带了人,亲自去往那几名婢女做苦力的织室。

  几人瞧见这阵仗,如何不知内里情由,当即吓得六神无主。有些机灵的宫人见势不妙便逃去报信,冯整也不理,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几人:“就是你们几个啊。”

  “没什么别的事,陛下丢了件爱物,特寻你们去核实。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前脚才出织室,后脚事情便传进了崇宪宫。何太后急忙与近日住在宫中的侄女商议:“这可如何是好?!三郎他,是不是已经知晓了?”

  少女正襟危坐,雪白的脸上未见一丝慌乱:“姑母莫忧。”

  “陛下没有当面来找您质问,而是以这种方式旁敲侧击,就是为了维护您的脸面,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况且当夜的事,本是令茵有错在先,我们便拿出应有的态度来,该处置的处置,该惩罚的惩罚,如此,才算不辜负陛下的一片苦心。”

  “你说的对,是我急糊涂了。”何太后叹着气道,“只是我这心里还是酸酸的,总觉得三郎待我太客套了些……也太生疏了些……不是母子间相处之道……”

  十四娘既犯下如此大错,惩罚是应该的。她担心的只是三郎会不会迁怒到她和何家。

  终归不是亲母子,她不能完全放心。但多年相处也令她生出些慈母之情,担忧的同时,又有些心酸养子并没将她当作真正的母亲……

  闻及“母子”二字,何令菀眼波微澜,终究未发一言。何太后又痛骂何令茵:“真是糊涂东西!把别人一辈子都毁了!还差点毁了整个何家!”

  “我之前就叮嘱过你父亲,要他叫你叔父叔母将她管好,他却一点儿也不在意。眼下倒好,犯出这种事来。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说的,把十四娘送到庙里做姑子去!任何人不得求情!”

  “不过令茵也可能是做了太常寺的替罪羊。”何令菀道。

  何太后听罢却摇头:“陆氏郎君执掌礼部,与太常寺关系密切,在酒宴中下药、利用薛稚而令皇帝与谢氏交恶,他陆家才好继续维持士族第一的门阀位置,这点是不假。”

  “但陛下倚重陆氏,咱们并没有证据,陛下不会相信。你先回去吧,不要忘了我的话。”

  “是。”何令菀行礼,柔顺退下。走出崇宪宫后,想起何太后提及陛下时那一丝不及掩饰的心酸,又深深忧愁。

  姑母终究还是太心软了。半路母子,不过八年,竟然幻想陛下待她能真有母子之情。

  若她有朝一日知道陛下对先太子做过的那些事,只怕会立刻疯掉吧?

  但她却会替他保守这个秘密,因为比起薛稚,她和他才是一路人。一样的珍爱权力,冷血冷情。

  ——

  何家果然行动迅速,下午,当冯整捧了整理好的供词欲呈于皇帝时,底下人来报,何令茵已被秘密送往丹阳皇女寺,带发修行。

  他掂着那一捆书卷走进燕寝,桓羡正由宫人服侍着更衣,预备前往华林园听理诉讼。

  这也是传统了。陛下自为太子始,每月月初必定前往华林园听取廷尉汇报近来审理的案子,生杀赏罚,尽出东宫。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夏日阳光灿灿如金,光辉耀眼,桓羡闭着眸,舒展双臂任宫人更衣,一边似随口地问。

  冯整颔首:“已经办妥了,事情是因何家那位十四女郎而起,她因嫉妒何娘子故而出此下策,想要陷害何娘子。眼下,已被送去了皇女寺,想必何侍中很快就将入宫赔罪。”

  “绞了头发么?”

  “这……”冯整欲言又止。

  桓羡负手端茶,语调悠然:“既是去做姑子,不绞头发,如何见得其心之诚?心不诚,佛祖是不会原谅她的。你叫伏胤去帮一帮她。”

  冯整讷讷称是,帽檐下却渗出一排密密麻麻的汗。桓羡又看着手中的茶:“当晚朕似是中了药,想来,是酒有问题。酒宴虽也是他何家负责,未必没经太常寺的手。你去查一查,和礼部有没有关系。”

  他的酒食有专人供应,想来何令菀也不至于废物至此,被人暗中下药。

  但那盏借薛稚之手端给他的酒,可就未必。

  这是怀疑陆侍郎?冯整有些不解。却听天子又问:“那晚的人呢,是谁。”

  他语气闲适,茶盏置于唇边,轻吹一口,袅袅而上的浅淡茶雾恰到好处地模糊了面容表情。

  冯整在心里叫苦。

  您都知晓了酒有问题,会不知道是谁?

  他酝酿一息,小心翼翼地开口:“根据宫人们的供词,说是……是乐安公主……”

  说着,便屏息以待,等着陛下的反应。

  然而过了许久也未等到陛下的命令。燕寝中熏香细细,湘帘拂过地面红毯发出阵阵窸窣之声。片刻后,桓羡放下茶盏,眉眼宁和,置若未闻,只淡淡道:“走吧。”

  华林园中,今日陪同听讼的三法司官员已悉数到位。见天子莅临,忙都起身行礼:“臣等见过陛下。”

  “众卿平身。”他在主位上坐下,拂袖免了众人之礼,“既然都来齐了,便开始吧。”

  廷尉卿高肃上前,将上月廷尉复核的几件有争议的案卷卷宗呈给天子。

  大楚律例,死刑的案件处置须由州府上报廷尉,待廷尉会同御史台、刑部作出判决后,再呈天子裁夺。

  大多数案子都已由三法司盖棺定论,没什么争议,桓羡只需在名单上朱批画圈即可。但也有一桩案子,尚有争议。

  云州有一江姓士子,其父为人所杀,江氏立志报仇,然其成年时仇人却已死去,遂杀仇人三子为父报仇,随后自首。

  州府判其死刑,但案件上报到朝廷,廷尉、刑部与御史台却对此案的性质与判决产生了分歧。

  历朝历代皆以孝治天下,故而为血亲复仇者的刑罚不同于一般的杀人案,多会减轻一等。桓楚的缔造者、当年的太|祖高皇帝,亦是因报父仇、杀仇人之子而孝名远播,迎娶了前朝的嫡公主。

  因此,廷尉力主轻判,刑部等官员也认为江氏的行为是孝义之举。唯有御史台的一名青年官员坚称,仇人已死,父仇当止,父债子偿未见于明确的法律规定,不能以此为犯人开脱。御史台与刑部是在徇私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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