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 第54章

作者:小舟遥遥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古代言情

  李妩只觉刺骨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她的身子渐渐失去知觉,眼皮也颤抖着,甚至睫毛上都凝了一层冰,嗓音虚弱而发颤:“他不会听的……他听不进去……只有……只有这样……我病了,求求他……”

  “你这是何苦啊。”许太后苦着一张脸,眼中都噙着泪,伸手去摸李妩的脸,替她取暖:“差不多了,快出来吧,脸都紫了。”

  颊边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幽静檀香,恍惚间,李妩好似看到自己的母亲。

  母亲去世前,也曾经双手捧着她的脸,双眼含着不甘的眼泪哽咽着:“阿妩,我的乖女儿,全家上下,阿娘最放不下你啊。”

  再如何放不下,在死亡面前,还是得放下。

  就如裴青玄现在不肯撒手,待她死了,他再不愿,也要放下。

  “还不够。”纤长羽睫轻颤动着,李妩青紫着一张脸,尽量清醒地看着许太后:“娘娘别哭,我还好……我有分寸的……”

  许太后仍是克制不住泪,颊边热泪滚滚,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嘴里嗫喏着:“对不住,阿妩,是哀家对不住你,养了那么个无法无天的混账。”

  李妩此刻已冻得不想说话,默默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的承受范围。

  这般冻了一阵,在她觉得头重脚轻时,她哑着声音道:“差不多了。”

  听到这话,许太后立刻唤着玉芝嬷嬷:“快,快点去拿被子来。”

  语毕,她也顾不上太后身份,伸手将那些尚未融化的冰块捞出来,又去扶着李妩:“快些出来,快点。”

  李妩冻得几乎无法行走,最后还是太后与玉芝嬷嬷合力才将她扶出来,那一身白如美玉的肌肤也冻得通红,她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茶杯也拿不住,是玉芝嬷嬷扶着她一点点喂了热茶进去。

  这般躺在榻边缓了许久,直到窗外夕阳西斜,李妩才觉肢体重新恢复过来,但那阵头重脚轻之感依旧未得缓解。

  “阿妩,你…你现下感觉如何?”许太后看着榻边的李妩,语气都不由透着几分小心。

  “好些了。”李妩挤出一抹轻松的笑意,又将外头守门的素筝唤进来,伺候她穿衣梳妆。

  待到一切妆扮好,她揽镜自照,脸上没甚血色,还从太后这借了点胭脂,在瓷白双颊均匀地细细抹了一层,又抹了些口脂在唇上。

  眼见镜中之人气若幽兰,腮晕潮红,唇如朱樱,李妩抬手拢了拢发鬓,没事人般与许太后告辞:“时辰不早了,阿妩先回紫宸宫。明日大抵是病着,无法来陪娘娘,还请娘娘莫怪。”

  人都这般了,许太后哪里还会怪她,面色悻悻道:“你快回去歇息吧……”

  本来还想说一句“祝你得偿所愿”,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当娘的,祝福旁人骗过自己的儿子,总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于是也不再多说,只让玉芝嬷嬷将人送出去。

  辽阔天边布满绚烂红霞,一棱一棱鱼鳞般,波纹林立。

  许太后站在窗边望着漫天云霞愣神,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她缓缓转身:“她走了?”

  “是呢,看着上了轿。”玉芝嬷嬷掀帘进来,语气唏嘘:“老奴看她走路还有些晃,想来是寒气入体,真冻坏了。”

  “莫说她这么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换个八尺大汉这样冻着,也要冻坏。”许太后摇了摇头,嘴里又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再看天上朵朵艳丽斑斓的云彩,忽的感叹一声:“没想到哀家这一辈子,竟能遇见两个对自己都这般心狠的女人……”

  丽妃,人如其名,牡丹花般明艳秀丽,甫一入宫,就得太上皇专宠,真正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在女人的较量上,许太后自知她从不是丽妃的对手,也就自己命好,生的儿子比丽妃的五皇子强。

  只是没想到,丽妃没了,又来了个李妩。

  若李妩有当年丽妃那份争宠夺势的心思,自家儿子怕是跟太上皇一个样,什么都给她了……

  “唉,真是冤孽。”许太后枯着眉头,自嘲感叹:“我上辈子定是欠了他们裴家的,才遇上这对父子俩。”

  李妩回到紫宸宫时,宫人们正在廊庑点燃灯烛,见着她纷纷垂首行礼。

  她抱着从太液池摘来的一把荷花,目不斜视,步履纤纤往大殿走去。

  刘进忠见着她回来,忙端着笑脸上前:“李娘子来了。”

  李妩应了声,抬眼看了看御座后批折子的男人,将怀中那捧荷花递给素筝:“寻个纯色青瓷的美人斛插好,就放寝殿南边的窗子旁。”

  素筝接过,脆生生应着好,忙下去忙了。

  李妩边拿出帕子擦手,边压着隐隐发晕的半边脑袋,佯装寻常地朝御座旁走去。

  她本意是走到裴青玄身边说句话,不料才走到他身旁,忽的一阵晕眩袭来,她一个没站稳,竟误打误撞扑到了他怀中。

  等那阵晕眩感稍缓,她抬起眼便对上男人藏不住笑意的凤眸:“知道回来晚了,主动投怀送抱?”

  李妩哽了哽,心说她哪知道这么巧。却也没否认,将错就错地眨了眨眼:“那看在我投怀送抱的份上,玄哥哥原谅我晚归了?”

  裴青玄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小混账。”

  一旁的刘进忠看得瞠目咂舌,知道这俩人如今恩爱无比,琴瑟和鸣,可这才进门就打情骂俏,叫他这个太监看得都莫名臊得慌。

  刘进忠这边默默低着头,降低存在感,另一边,李妩勾着裴青玄的脖子,让他抱着她回寝殿。

  “头晕,走不动。”她靠着他的怀中,无比娇气地说着:“许是去太液池摘荷花累到了。”

  “就摘那么两朵花就累到了?”裴青玄睇着她白里透红的颊边,轻笑道:“真是被养得越来越娇了。”

  “那你抱不抱?不抱的话,我自己走。”李妩作势就要从他怀里起身。

  “抱。”

  裴青玄撂下朱笔,打横将她抱起,大掌还在她腰间软肉掐了一把,虽故意板起脸,透着笑意的语气却出卖他此刻愉悦心情:“脾气也养得越来越大了,朕说一句都不成了。”

  李妩靠在他怀里,整个人懒洋洋的,半垂着眼皮嗔道:“你若不高兴,就别惯着我呗。”

  恰好这时,裴青玄抱着她下了玉阶,这话一字不落地落在刘进忠耳朵里,听得他心下直喊菩萨——

  何为恃宠而骄?这不妥妥是了嘛。

  偏李娘子说这样话,陛下非但不生气,嘴角的弧度反而愈深,他低下头与李娘子说了句什么调笑的话,而后换来李娘子一句羞恼的“无耻”,俩人就抱着入了内殿。

  刘进忠抱着拂尘心下感慨连连,这世间有情人在一起,都这样黏糊肉麻的么?唉,自个儿这辈子怕是体会不到了,只盼来生再尝尝这男女情爱的滋味了。

  木贴金嵌玉花鸟宫灯将殿内照的明亮如昼,李妩强撑着精神与裴青玄用过晚膳后,发现她袖里的手指都在抖,身上也忽冷忽热。

  午后挨得冻,现下开始起作用了。

  可现在还不是倒下的好时候,她牢牢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稳住步子回到寝殿,又从衣橱中拿出她精心准备的礼物,一件她亲手缝制的贴身里衣。

  朦胧烛光下,那柔软的丝绸缎子泛着华贵光芒。

  李妩将这件里衣递到裴青玄面前,烛光下一张清婉脸庞绯红如霞,乌眸也亮晶晶闪着光:“先前闲着没事做,就试着缝了件……尺寸我自个儿估摸的,你先试试看吧,若是哪里不合适,我再改。”

  裴青玄看着这件簇新的牙白里衣,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惊喜,克制着上扬的嘴角,他定定盯着她:“这是你亲手做的?”

  李妩颔首:“嗯。”

  “送给朕的?”

  李妩又嗯一声,觑着他的脸色:“不喜欢么?也是,我的手艺的确比不得司衣局的绣娘……”

  捧着里衣的双手才将垂下,一只大掌就在眼前晃过,将那件里衣拿走:“朕试试。”

  李妩眼底划过一抹复杂情绪,再次抬眼,她笑靥灿烂:“试试看。”

  说话间,裴青玄解下苍青色锦袍,又换下原本的里衣,露出肌肉结实的精壮上身。

  虽不是第一次看他光赤的上身,可在这种气氛还算正经的情况下见到,还是头一次。

  若是女子纤腰酥胸为美,那眼前这具肌肉分明,宽肩窄腰的身躯,在李妩看来,也能称作男儿雄健伟岸之美。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他胸膛上的那道狰狞疤痕,像是将一颗心连根挖了出来,于伤口处长出丑陋的枯藤。

  思绪纷乱间,裴青玄已将那件牙白里衣换上。不过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里衣,叫他穿出披龙袍的华贵:“阿妩,你看如何?”

  一件里衣能怎样?难道还能穿出花来。

  李妩这会儿脑子已有些昏沉,撑着眼皮认真打量一番,轻笑蹙眉:“好似做小了点。”

  “小么?朕觉得正合适。”他抻了抻手臂,却不敢太用力,怕将衣衫弄破:“只要是阿妩做的,都很好。”

  此刻他说什么,李妩已病得恍惚听不大进去了,她只瞧着他眉眼间的愉意,忖度着,是时候了。

  “我看看哪里要改……”她轻声说着,提步朝他走去。

  才走两步,纤细的身子就如断枝的柳叶般,陡然朝一侧瘫软倒去。

  好在裴青玄眼疾手快,两步上前,伸手将人揽在怀中。

  他动作太快,“刺啦”一声裂帛脆响,里衣肩背处都开了线。只此刻他也顾不上这个,看着怀中病恹恹之人,浓眉紧锁:“阿妩,你怎么了?”

  李妩迷迷糊糊靠在他怀中,呢喃道:“头疼……”

  这般凑近了看,裴青玄才发现她双颊绯红已蔓延整张脸,连着脖子都泛红,抬手往她额上探去,滚烫温度叫他脸色陡然沉下。

  “来人——”

  他急忙将人抱起,听得外头应声,厉声吩咐:“传御医!”

  柔软宽大的龙床之上,李妩一张脸烧得通红,却还揪着裴青玄的衣袖不肯撒手,嘴里带着哭腔哼哼:“玄哥哥,阿妩好难受……”

  “乖,御医很快就来了。”她虚弱难受的模样,好似将裴青玄一颗心放在火上煎,恨不得替她受罪。

  “好热……头疼,身上也疼……”李妩半睁着一双迷离失焦的眼,整个人烧糊涂般,有气无力地唤着:“阿娘……难受……”

  “阿妩再忍一忍,等御医过来,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裴青玄起身又给她喂了一杯水,长指撩开她被汗水濡湿的发,低声哄道:“别怕,朕陪着你。”

  大抵喝过一杯水,身上也好受些,她望着他的眼睛也逐渐有了光,却还是懵懂恍惚的样子:“玄哥哥。”

  “朕在。”裴青玄握住她的手。

  “你回来了,可算回来了……”她盯着他,泛白的唇瓣翕动着,梦呓般讷讷:“你别再离开我了,你走了,他们都欺负我……”

  裴青玄微怔,深眸凝视着她:“不走了,再不会离开阿妩。”

  又擦着她脸上细密汗水:“与朕说说,谁欺负我们阿妩了,朕替阿妩报仇。”

  “丹阳…丹阳欺负我,五皇子也欺负我……他们说,要把我送给陈王当妾……”提到往事,她如胆怯兔子般,惊惧地直往他怀里缩:“我不要陈王……不要……”

  陈王是裴青玄一位皇叔,性情暴烈,以虐待女子为乐,入他后院的女子,与青楼最下等的妓无甚区别。

  没想到丹阳与叛王曾拿陈王恐吓过李妩,裴青玄眼底冷戾涌动,看来让那位皇叔“病逝”太便宜了,合该剁掉腹下三寸之物喂狗,挫骨扬灰才是。

  “不怕了,朕回来了,以后再无人敢欺负你。”

  裴青玄低头,满眼心疼亲了亲怀中之人:“是朕不好,没照顾好阿妩,叫你受这些罪,以后再不会了。”

  哪知李妩听得这话,眼角落下泪来。

  “可你还欺负我。”她哽噎着,清凌乌眸泪光潋滟,连眼角都泛着委屈淡红:“一回来就欺负我……可有什么办法,我已嫁了人……你是皇帝,那样高高在上,如天上月,纵然我心里有你,却再配不上你……”

  她似病糊涂了倾诉委屈,又似喃喃自语:“我怎会忘了你,心里又如何会没有你呢……我从小就想着嫁给你,每天都盼着快长大,好快些与你做夫妻……你离开长安后,我不知为你掉了多少眼泪,天天替你祈福,盼着菩萨保佑你平安顺遂,早日归来……”

  “我还当了我外祖母送我的那对翠玉镯子,换了香油钱,在大慈恩寺给你点了个长命灯。那镯子我可喜欢了,当的时候我快心疼死了……”她微微仰脸,好似努力看清他的模样,又好似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大滴大滴泪水沿着虚弱颊边滚落:“可那时我想着,镯子虽重要,可没什么比你平安更重要。你说了要回来娶我的,我一直记着……”

  听到她喃喃话语,再看那断线珠子般直淌的泪水,一颗又一颗好似热岩般砸在他心口,烫出一个个酸涩发苦的窟窿。

  她外祖母送她的那对碧玉镯子,他记得,是她十三岁的生辰礼。碧滢滢戴着腕间,衬得一截皓腕愈发雪白,行走间叮叮当当脆响,她喜欢得紧,说要当传家宝留着。

  怪不得再未见她戴过,原是早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