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 第95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甜文 古代言情

他们在云欺风拂里,短暂地对视。

没有人说话。

司绒率先错开目光,低头接过帕子,手指在他掌心和指尖无意划过。

再度抬眼时,他已经掉转马头飞驰而去,像专程回来给她送帕子似的。

没有开口道身份,也没有邀她同行,可能是认识她,顾虑到阿悍尔公主或许不愿让人点破这稍有些狼狈的一面。

听说,北昭人对帕子这类贴身私物看得很重,这叫什么,有意识地私相授受吗?

态度像是个克己复礼的君子。

行为像是个刻意矛盾的怪人。

她松开手,帕子随风落到了草浪里。

他想做什么呢?

*

“他想做什么?一记锁喉便能将蒙嘉打倒,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钓过鱼吗?”

“没有啊。”

“那你这就开眼界了。”

“哈?”

木恒扒着黑武的肩,两人挨着坐,边看眼前的摔跤,边一来一回地说话。

这场摔跤是北昭来使与阿悍尔勇士的友好角斗,两边关系封冻已久,时有摩擦。可六月时,北昭突然递交谈和之请,并派遣出使者出使阿悍尔。

今夜就是欢迎来使的宴会,夏日闷热,宴会在宫城中的圆甸上举行,是一片露天草地,通常用来招待各旗旗主,十来年都不见得会迎来外客,招待北昭使者更是百年来首次发生。

所以北昭作为求和的一方,自然不能赢,起码,不能赢得太有压制性。

黑武看着蒙嘉吃力对抗,最终被一记翻摔打倒在地,对方谦和地拱手:“承让。”

掌声雷动。

阿悍尔人看重力量与爆发,他们不会因为自己人输了而无谓地谴责对方,蒙嘉笑着摸摸磕出血的唇角,一下场就已经有七八个勇士跃跃欲试想要挑战北昭胜者。

欢呼声里,司绒掐着时机悄悄地入座,句桑在首座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她入座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但围着摔跤场坐的一圈人都注意到了,司绒从一圈视线里感受到了某种特别的注视,她刚要转头,句桑清咳一声:“北昭战士果然骁勇。”

“哪里,这位小兄弟看着年轻,就已经有如此劲力,属实了不得。鄙人虚长几岁,若要回到小兄弟这年纪,两招就得被放倒。”北昭胜者是位叫朱垓的青衣汉子,长得凶相,说话圆融。

对方把胜利归结于年龄带来的经验,而不是力量、反应与爆发,很顾全“大局”。

句桑再次看向司绒,这意思是问继续打呢,还是不玩儿了,他绷着精神与这北昭太子周旋一夜,真是比连日练兵还累。

打,怎么不打?输了才要打。

她偏头唤:“稚山。”

稚山应声而出,轻巧地落在了场中央,朝朱垓简短而冷淡地说:“讨教几招。”

稚山一上场,他们相斗的方式便不是传统草原摔跤,而是生死场上的拳脚对招,呐喊声震耳,司绒咬了几口啫啫饼,在草屑翻飞和手脚虚影里捕捉到了那道目光。

而后往那人座次左右一瞥,能坐在下首第一位的……哟,北昭太子啊。

司绒微微挑起道笑,慢腾腾地喝水,把食物咽下去。

没有阴云与闷雷,他们隔着呐喊与汗水,在第二次对视中互相确认了身份。

这视线很微妙。

或者说,对方在刻意向她传达这种微妙的感觉。

提提也认出了他,亮着眼睛盯对面,趴在地上尾巴摇摆,啪啪地直打她的裙裾。

司绒的视线被稚山带走,在一记利落的横空扫腿之后,朱垓输了,他抹着额汗,说了句:“英雄出少年。”

稚山年纪小,面上还看得出稚气,这无形中化掉了朱垓先前说的年龄一论,以小胜大,把先前输的场子都找了回来。

封暄捻着一片叶子,察觉到阿悍尔公主的行事作风与句桑截然不同,这一晚上,不论是先前他和句桑的谈话,还是之后的摔跤,都是为了试探句桑对北昭的友好度。

司绒出现之前,气氛朝和谐的方向推进,句桑虽然没有直接松口与北昭谈和,也没有断然拒绝,更像是在封暄试探的时候,句桑也在观察揣摩封暄的目的,双方的气氛相对融洽。

司绒出现之后,原先搭建起来的气氛急转直下,她不像句桑那样有耐心,愿意与北昭一来一回地周旋,她很明白阿悍尔的优势,会将上风占据到底,甚至不会轻易给封暄开口的机会。

封暄先前的猜测是对的,这位阿悍尔公主才是真正关键的人物。

阿悍尔内部正在进行权力迭代交接,赤睦大汗不理事,句桑在外统筹大体要务,司绒看似在阿悍尔权力中心隐形,然而看起来却是个有票否之权的公主。

也就是说,无论封暄在句桑身上下多少功夫,最终若是过不了司绒这边,都将功亏一篑。反过来,若是从司绒入手,会遇到棘手多变的挑战,或许也会有期许之外的收获。

司绒……

封暄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脑中回溯初见时无声的往来,掌心被划过的地方泛起麻痒,空气中似乎反涌了午后的潮湿。

最终宴会上的摔跤以阿悍尔之胜为终结点,封暄咽下了原计划里要提的诸事,再三权衡后转移了目标。

*

在宴会结束之后,北昭使者呈上了丰厚的礼物,种类繁多到将礼单摊开都有人高。

“这礼不对。”句桑翻过第二张礼单,对司绒说道。

“嗯?”冰凉的霜酪滑下喉咙,司绒笑,“送出花儿来了?”

“确实。”句桑敲敲桌沿,示意她来看。

她搁下银勺,到桌旁顺着句桑的视线往第二份礼单末尾瞧了一眼,视线一凝,而后翻开第三份礼单开头,中间快速滑过,滑到结尾,神情变得意味不明。

“怪有意思的,这位太子。”司绒合上了礼单。

“对你怪有意思,十份礼单,三分之一都是给你的。”句桑面露古怪,心道像下聘。

按着百多年前的旧例,北昭与阿悍尔若有往来,礼单也是循旧礼,不会如今日这般……有明显的性别指向,绫罗绸缎、镜帘脂粉,还有些符合司绒外显喜好的软鞭马具与宝石珍珠,若说前者是女子惯爱的物件,那么后者便是指向性十分明显的投其所好。

北昭太子就差没有在礼单上标明,此份礼物单单赠与阿悍尔公主。

意会到这一点,兄妹俩同时笑了笑。

“那位太子,他手中礼单至少三份你信吗?我今夜到场,他呈上的是这份,我若是今日赶不及回九彤旗,恐怕他呈上的就是另一份,再者若是阿爹在场,他呈上的恐怕还不一样,”司绒两口喝完霜酪,说,“他是个聪明人。”

“他是个聪明人,”句桑接过话尾,松一口气,说,“知晓同我虚晃两招费时费力,还不定有用,便将目光放至你身上。”

“让他来么,正巧我也想看看北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司绒喝掉最后一口霜酪,准备回自个儿的院落。

*

司绒没有想到,有些人这般不经念。

司绒望了眼远处浸在月色里的院子,再将目光轻落在眼前人身上,摇着枯草,说:“……巧了。”

“孤在等公主。”封暄伸出只手,做了个请先行的手势。

挺实诚,司绒笑笑:“这条道儿,不好等吧,我一个月里也走不了几回。”

司绒不住王宫,九彤旗不设城墙,她自小便不喜欢从四方高墙里仰望天穹,故而十四岁之后便单独开院,住在宫城西边的院落中,出九彤旗十分方便。

阿悍尔人大多如此,主区内搭屋建舍是近年趋势,句桑正在集中医馆、集市与书塾,往往大伙儿还是多住在草野帐篷里,乐得两头跑。

司绒说在这条道上难碰上她,不是虚言,除非摸透了她的行踪与习惯。

两人逐渐并肩。

“那便是巧了。”封暄略一思索,把话打回来给她,面上露了个极浅的笑,像冬日漫着冷雾的湖面被轻轻拨动,瞧着怪勾人的。

这位北昭太子擅长给人某种具有独特性的对待,让人不知不觉陷入“我于他是独特的,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这类陷阱中,继而让人欣喜,甚至自然地对他作出同等的独特对待,真是个高明的猎手。

阿悍尔搜罗的关于太子的消息中,并没有提及他平易近人的一面,相反,这是个具有铁腕手段的冷面储君,掌实权,行实事。此刻却将自己不轻易示人的一面展露给她。

司绒想,这许是个情场老手。

夏夜虫鸣低语,夜间风大,将穹顶阴云一荡而空,几颗疏星点在天边。

两人走了十余步,司绒算着时辰,到她院落中约摸还要走一刻钟,她没打算开口。

封暄无声地转着扳指,察觉到她客气之下的拒绝意味,将虚浮的客套咽下了,直接切正题:“北昭有意与阿悍尔谈和,公主如何看待?”

司绒接得挺快,像是在腹中盘好了对话:“殿下问错人了,这是父汗与兄长需要考虑之事,我么,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公主。”

“公主太过自谦了,”封暄说,“阿悍尔明珠的声望不低于句桑王子。”

“族人抬爱罢了,殿下也当真吗?”司绒八风不动地打太极。

“公主对北昭来意存疑,此是人之常情,”封暄偏偏不与她绕圈子,只谈正题,“只是阿悍尔开春少雨,草枯羊瘦,秋冬怕是不好过。”

“殿下关心阿悍尔人吃不吃得饱,”司绒停下了脚步,在明暗光线里看他,“当真……博爱。”

“孤以为,与其绕弯子打太极,不如公主听听北昭能拿出来的诚意,公主觉得呢?”封暄拉开两步。

“今夜不谈正事。”司绒笑笑,明确地拒了。

这话听起来拒绝的意味浓,实际上留了余地,只是今夜不谈,明日如何,便要看你能拿出什么东西来与我对谈。

“今夜谈私事否?”封暄反应得很快。

司绒略一挑眉,不解其意。

“孤想请公主夜饮清茶。”封暄望着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卡住了扳指豁口。

司绒摊手:“可惜了,我没有饮茶的习惯。”

眼前几步路的位置便是她的院子,上哪儿饮茶,上她的院子吗?这位太子真是……半点儿不遮掩啊。

封暄没有强求,他似乎算准了会被拒,只是在话语中表态,表示将自己置于下风,以温和的姿态请求友善的对待,但司绒知道,这又是一种狩猎手段。

她不上当。

侍卫拉开大门,退后数步。

封暄停在几步开外,目送她进门。

司绒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站在两阶之上,就着灯笼的暖光与他平视,须臾,轻轻笑了一声,问的却是:“你……方才是在撩拨我吗?”

封暄几乎没有迟疑:“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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