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51章

作者:退戈 标签: 励志人生 东方玄幻 古代幻想 古代言情

  柳随月咧嘴笑了笑,暗中无声狂哮。

  过了十五岁才顺利修出遗泽的,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年富力壮、虎背熊腰,凭一个病秧子,那是绝无可能!

  数人各怀鬼胎,演得生动逼真。

  张虚游连连拍手称好,一幅大喜过望的模样,语无伦次地夸赞一番,又忍不住好奇追问:“崔叔,二郎领悟的是何遗泽?是谁人领他入的道?当时情形想必凶险万分,二郎真是吉人天相!唉,实不相瞒,当初您二人离开否泰山时我还忧愁,原来生机在此!我这心里可算是落了块大石头!”

  崔老爷扯扯嘴唇应和,很快又苦涩下去,摆摆手实没什么情绪:“他觉得我不懂,从不与我说这些东西。你问的问题,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虚游起身过去,弯腰拍着他的背,温声道:“二郎既有如此天资,在那妖孽手中该也有几分自保能力。崔叔不用担心了。你再同我说说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形,我好查证那孽障究竟是何种妖族。”

  这厢聊得正火热,那厢出了崔府的三人正在犹豫是要往哪里去。

  桂音阁在儒丹城的北市,虽不如上京繁华,可也有半条街都是玩乐的风月场所。

  倾风是没钱,谢绝尘是觉得她两位年轻姑娘最好别明目张胆地去,二人鸡同鸭讲,说了半天,倾风也没能从他身上坑出半块银来。

  倾风不由感慨。还是林别叙好,那厮混账归混账,却是个挥金如土的混账。是个礼貌的散财童子。

  她放弃地摆摆手:“直接去吧,袁明都在那儿了。”

  三人步行到城北,街上的香木马车多了起来。纨绔子弟骑马在玉道上缓驰,酒肆二楼的窗口传来隐约的柔美歌喉,书生醉意潦倒地走在路旁,口中反复诵念着新的诗词,推敲着字句,已经分不清大路南北。

  红尘温柔乡,真是哪里都相像。

  三人还没来得及往里走,迎面便被人挡住了去路,是一对头发半花白的夫妇,看着面容好生憔悴,眼底一片青黑,已是许久未曾阖目。

  两人本来坐在街边,见三人出现,急急起身。

  老妇动作太猛,眼前眩晕了下,捂着额头落在后面。老汉穿着一双破洞的草鞋,直愣愣地杵在倾风跟前,朝她伸出手。

  那双手,倾风看一眼就无端想起陈冀来。同样的老茧横生、刀疤密布,指骨畸形外突。

  人瘦到近乎皮骨分离,一层松垮而布满褶皱的粗皮干瘦地扒在骨架上,被青色的筋脉缝补起来。

  只不过老人的手更黑,甲床更短。常年做手艺,指尖触碰过的那些黑灰仿佛已经浸润到身体里去,洗不干净。

  他跪到地上,从两边袖口还有腰间摸出一把零散的铜钱。望着她逡巡欲语,张开嘴却又无言,只将东西往她手里塞。

  倾风没接,躲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老汉跟着膝行上前,一双手攥着钱币举在半空,即是无措,又是恐惧,不敢靠她太近,只嘴唇翕动地吐出几个字示意:“给……给。”

  路人见状驻足围观。一部分人许是认得这老汉,指点着交谈时,神色中有抹难言的伤感。

  倾风视线飞速从众人脸上掠过,很快在人群中扫见一个昨夜刚碰过面的衙役。

  对方换了身常服,混在路人中间,侧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朝这边张望。见她发现自己,仓皇别过脸,推开身后的人潮,匆匆逃离现场。因动作笨拙,还不甚踩了边上的人几脚,引得两声大骂。

  老妇终于跟上来。

  晚春已不算太寒凉,可她身上仅着一件薄衣,在风口的街头吹了许久,冻得瑟瑟发抖。跟着屈膝要跪。

  季酌泉与谢绝尘不敢受礼,连忙去搀,半劝半扶,不敢太用力,怕伤了她。

  倾风搭住老汉的手腕,没接他的钱,想拉他起来。

  老者急了,两手并在一起不停叩拜,扒下所有尊严,低进泥里,微如蝼蚁,向他们乞怜:“我们晚吟,我们阿晚……求求几位……收个尸也好……”

  倾风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谢绝尘却是恍然,解释说:“这是杨氏的本名。以前她叫杨晚吟,后来被卖去桂音阁,才改叫杨柳。”

  倾风立即懂了他二人来意,不想杨氏的父母居然一直住在儒丹城。

  女儿虽卖入桂音阁,可他二人的关心之意却是恳切,不似作伪,拿出手的只有几枚油黑的铜板,可情真似刀,寥寥几字能剐出血来。

  倾风从他们的卑怯中品出几分辛辣的酸涩,弯腰扶着他们道:“起来吧。我们去那边坐下说。”

  几人选了个空着的小摊,在四方桌边坐下。两位老者依偎在一起,膝盖还在作痛,直不起腰。

  倾风喊店主要五碗热汤面,老汉连声拒绝,从怀里摸出两张干饼,分了一半给妻子。笑着拿在手里同几人示意。

  那饼已放了好几日,看着硬如石块,咬不下来。

  老汉把全部的铜板都放在桌上,数了数,又偏头看着妻子低头啃那饼块,朝店主伸出一根手指,小声道:“店家,再来一碗吧,给我家婆娘。她的牙,被磕坏了。”

  老妇忙嗔怒地拦他。

  倾风对店主道:“听我的。”

  店主已下好面,将手在衣服上擦了两把,盖上锅盖,应道:“诶。”

  作者有话说:

  倾风:听我的。阿谢阿季,付钱

  好短,怎会如此

第57章 剑出山河

  (什么意思?人的脸还能大变?)

  老汉木讷憨拙, 将饼子包好放回怀里,便不知该如何开口。面还没来,担心自己话多扰了几人吃饭的心情, 只能低着头一遍遍数桌上的铜钱。

  统共加起来才刚过一两,对豪绅来说或许不过是一顿饭钱,但对贫寒百姓而言已是短时间内能攒出的极限,携在身上都要谨慎藏在不同的地方。

  老汉此时细看才发现有些铜板脏得发黑,用余光扫了眼对面,郑重不安地一个个挑出来, 用袖口擦拭干净。

  倾风看他将手垂在桌下,动作谨小慎微,面上皱纹深刻,与那双浑黄的眼睛一道,写着解不开的浓愁,开口询问:“多大了?”

  边上的老妇飞快答道:“我儿今年二十三。”

  倾风说:“那你二人该不过五十。”

  老妇抓住身边人的手,点头说:“是。老汉儿今年刚过四十。”

  倾风默了会儿,才道:“那该还算年轻的。”

  老汉惴惴然将手中铜钱从桌沿推了进去,脑子太乱, 思考不了太多,将此前打过几遍的腹稿搬了上来:“老汉虽不中用, 但勉强能再卖几年苦力,家中也还有些能变卖的东西。一条贱命, 先生们只要觉得能用, 不敢有一字推辞, 只要能将我儿带回来……”

  倾风打断了他, 又问:“谁带你们来的?”

  “衙门的一位小哥。”老汉话语利索起来, 边说边两手合十地告饶, 生怕牵连到他人,“几位先生请不要怪罪,那位年轻官爷是怜悯我二人却委实没有办法。桂音阁里的都是大人物,县老爷不敢出面得罪,衙役们每次过去问话,里头的人都不作搭理,只给几句谎话就推脱过去。官爷说几位先生是从京城来的,许有别的门路,才叫小人过来碰碰运气。”

  店主端着五碗汤面过来,一一摆在几人面前。

  倾风等人的碗里多加了几片肉,两位老者的碗里则多加了一两面。

  老汉儿布满风霜的面容里多了一分迷茫,转过身看着对方,诚惶诚恐地想要道谢,被店家按住了肩膀。

  “罢了,吃吧。”店家拍拍他肩头,却是替他着急,主动给他挑起话题,“你给先生讲讲你们的故事,几位先生瞧着都是面善慈悲之人,不定听了心软,愿意相帮。”

  老汉攥着手,目光迷离道:“哪有什么故事……”

  “你这——”店主刚背身又速转过来,甩下肩上的麻布,心直口快道,“你女儿为何会被卖进娼家?你二人那么疼她,怎舍得下这心?”

  老汉怔愕住,犹叫人刺中命门,面上闪过无比的惊惶。

  他向后调整了下坐姿,眼睛毫无焦距地眨动,看着对面数人,双手无措,一时摆在腿上,一时古怪地半抬起,好似失了身体的感知。

  随即抬手捂住面庞,才寻回一丝理智,紧跟着便潸然泪下,再控制不住。

  边上妻子抹了抹眼角,将脸埋在他肩头,哽咽地提醒道:“不要哭哭啼啼的,出来前都说好了。先生在问你话呢。”

  纵是绝望只有短短一句话的沉浸时间,老汉抬手擦了把脸,压抑住哭腔,缓缓说道:“确实没什么故事,全赖我没用。那几年年岁不好,家里的田不是旱就是涝,收成实在太差,好不容易有一年风调雨顺,田地又遭逃难的流民给踩烂了。我没有办法,就想着去做点小本买卖。结果不仅没挣到钱,回来的路上还遇歹徒被劫了。死里逃生,在外颠簸了一年多,等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事。”

  他摇着头,声音苍凉衰弱,泪水不停倾落,面上的表情却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疼痛。

  “家中生了三个孩子。我太久没回来,他们以为我死了。两个孩子被同村的玩伴挑唆,偷溜去找,不知从哪里染了病。家里都没有多余的米粮,更别说找大夫看病。硬拖着耗着,最后一个死了,一个还剩半口气。阿晚为了救弟弟,自己愿意随人家走了,给家里留了二两银子。”

  老妇深埋着头,哭得快要背过气去,身形佝偻成一团。

  老汉抱紧了她,贴在她耳边安慰道:“要不是真没活路,谁家愿意发卖自己女儿?你也是想,她去了富贵地方,能有口饭吃,好过一家人全部饿死。是该怪我,我要是不离开,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季酌泉问得忐忑:“那,她弟弟呢?”

  “娃儿自己争气,特别聪慧,而且是个男娃儿。村中的一位族亲见我可怜,介绍一位先生让我过去碰碰运气,不想真被看上了,于是送进刑妖司学艺。听说还有书念,比跟着我好。”

  他嘴唇翕动,近乎无意识地呢喃道:“我要来找我的阿晚。她胆子最小,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该会害怕。”

  两人收拾了东西,徒步从穷荒的家乡出发,打听着道路,走向儒丹城。

  夜里宿在山上,挖掘树根果腹。白天寻着机会,去帮人挑担打杂。靠着各种微薄的赏银,在寒暑中萧索飘零。

  天野苍茫,举目望断。

  每到夜里都会在冷汗中惊醒,想起杨晚吟的脸,再拖着疲乏的脚步继续赶路。

  有时不知尽头在何处,瘫软倒在满地的残叶寒霜里,感觉灵魂荡在寂寞的天地中要随流光而去,不肯闭上眼,才又爬起来,追着命运赶。

  行过千里路,历经雪与霜。

  翻山越岭,一直走了两年多,险以为会饿死在道上,才终于抵达这座陌生的古城。

  老汉袖口被打得湿透,病骨支离,情绪开始平静下来,苦笑说:“原是想带她回去的,可是实在买不起。当初买的是二两,如今赎身要五百两。就算割了我的肉也不够,只能留在城里陪她。等着哪日她年老色衰,店家肯放她离开,我们就带她回家。”

  桂音阁是不允许伎人与外人随意见面的,看管得极为严格,怕楼里的姑娘私藏银钱,偷偷逃走。得知他二人身份,自然是严防死守。

  老汉儿挑着担从街上走过,驻留得稍久一些,便会被楼里的杂役拿着扫把驱赶。

  起初好些人以为他这老头儿不正经,一把年纪还净往那些地方钻。后来见他挨打也不肯离开,总朝楼上喊叫,才知晓他身份来历。生出几分同情,给他介绍一些零散的活计。

  两人什么事情都肯做。替人缝补、编织竹框,或是帮这街上的酒楼洗碗打杂。但只在这街上讨生活,好随时可以去桂音阁看上一眼。

  他们在附近死缠烂打了约有半年,却连女儿一面都没见上。后来是阁楼里有人于心不忍,才在他又来时告知杨晚吟,引她走到窗边,让父女两人隔着窗子遥遥对望了一眼。

  老汉儿说:“她长大了,可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我婆娘没见上,她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我们就两人一起过去。结果被店家发现,他拖着阿晚出来打了一顿,叫我们不要惹事,否则天天打。她还那么小,被鞭子抽得起不来。我们求他说不敢,绝对不来认人,只是从门前路过。”

  倾风问:“几年了?”

  “十年了。”老汉怀念道,“十年前七月走的,刚好是夏天。她个子蹿得快,她娘给她改了身大点儿的新衣裳。可惜后来不怎么长了,现在她还能穿得上。之前穿出来给我见过。”

  老妇再次推着桌上的钱过去,悲切道:“我知先生们也有难处,这点钱看不上眼,不是要逼几位,只是……就算阿晚人已经没了,尸骨总是没用的吧?叫我们捡回去也行……别叫她一个人死在外头。”

  谢绝尘插上一句:“她还活着。”

  老者不敢相信,只当是安慰:“真的吗?”

  倾风放缓了语气,说:“你们不用这样怕,杨晚吟的案子刑妖司管了。刑妖司办案不收银子。你们只要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别的勿需担心。”

  二人精神一振,匆忙点头:“定然!定然!”

  倾风从头问起:“她具体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老汉紧张地说:“我也不知道。她肯听话,年龄上来后,桂音阁管得少了,但我们不常见面。有时候半年才见一次。前段时间城里不是闹鬼吗?我担心她,过来问问,院里一小姑娘悄悄告诉我,说阿晚人不见了。我赶紧去衙门报了案,桂音阁的店家还想瞒着。实在交不出人来,又说她跟别的男人私逃了,左右不认是失踪,更莫说派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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