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 第37章

作者:且墨 标签: 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甜文 轻松 古代言情

  “这里就是?……玉匣吗?”陡一出声,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哑涩不可闻,抬手摸了脸,摸到满脸的泪水,竟无知无觉地落下?来。

  她听见萧蔚艰涩地说道,“是?,原来这就是?玉匣……我找了那么久……”他一顿,“原来我爹娘…也在里面!”

  她顿时浑身战栗,酸涩封喉,一个字也说不出。

第58章 真相

  权贵豪绅将精致的玉匣放在股掌之中把玩, 玉匣中放入金银珠宝,玉石珍玩,向贩夫走卒、文人墨客好一番逞奇眩异。不够, 不够。又放入绝世神兵、炎酷刑具,向武将佣兵、剑客刽手耀武扬威。不够,不够。人心贪婪永无止境,把玩得久了,就觉得玉匣太小、太少!不够,不够。装不下野心, 装不下每个人看了都为之震颤的神情!不够,不够。不足以向所有人炫耀自己是何等的富可敌国, 权势滔天!自己的玉匣是何等的别具一格,绝无仅有!

  于是他们打造了一方特殊的玉匣, 珠宝玉石的镶嵌必不可少, 刑具神兵的混插亦不能缺,但他要玉石珠宝与什么东西交相辉映,以此?凸显珠玉耀眼!他要刑具神兵与什么东西浑然?一体, 以此?凸显兵器锋利!与什么东西呢?

  人啊。

  对啊, 人啊!

  从此?珠宝玉石与森罗白骨交相辉映,刑具神兵与森罗白骨浑然?一体。每一块骨头上刻着罹难的日期、时间, 所受的酷刑、兵器。骨主是谁?苦主是谁?他有钱有势, 他想, 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吧。

  外边乱臣贼子?作祟, 起兵造反, 死了那么多人,多一个又何多?那些不愿降服的人, 那些大难临头也不知变通的人,那些来?不及逃命的人,甚至有些人,天?生就是倒楣,新朝不需要这样的人,他们合该来到匣中,发?挥唯一的价值。

  匣主认为自己独一份地想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点子?,他要造一方让人根本猜不透内芯的玉匣。他要以此?拉拢朝臣,平步青云,他要武将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他要在新朝享受所有人的爱戴与畏惧,他要所有人都震撼于他的杰作!他要不知?内情的人将他奉为神人顶礼膜拜!他要玉匣一开,如入诡境!

  “我终于知?道,为何当年我爹只是被下帖邀去?看了一眼玉匣,就被查出是诈降逆党,直接打入死牢!”因为这下边,都曾是他守护过的子?民。因为这下边,有与他一同殊死一搏的旧朋。因为这下边,有他的族人。再能隐忍的人,看见这样的场面,怎能不惧不泣?怎能不怒不骂?可一旦露出端倪,被手眼通天?的余家?人怀疑上,就会顺藤摸瓜,找出他的罪证。

  也许薛何如看到的场面比如今这消沉了二十年的寂静白骨更为恐怖,也许他看到的是最直观的行刑现场,看到的是酷刑下哀嚎连天?,但冤屈求饶声?却?怎么也传不出这片浩荡枭山的惨况。

  为何余家?敢做这样的事?薛何如肯定以为,是陛下授意,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这种?在鄞江城内只手遮天?的丧心病狂,是臣子?自作主张。当他次日?就被找出罪证,被陛下发?令打入牢中时,他就更加笃定,玉匣是陛下授意,为了铲除乱党,打压旧臣,扶持亲信而设的坟窟。他以为这些欲望关乎新旧朝廷,才会如此?惨烈。他以衣带相系,宁愿与妻子?死于牢中,也不愿再受这样荒唐的新朝给予的折辱。

  “他直到死也想不到,彼时陛下并不知?内情,玉匣的创建无关改朝替代,无关新旧对立。人心,其实只要生出一点微小的欲望,被偏执滋养,就足以至此?。”萧蔚泪痕斑驳,哭笑不得,“可我全家?百余人缢死房梁,他们依旧没?有放过我,没?有放过族人的尸首,甚至没?有放过骸骨!人死了又如何?人死了也要受他们的折辱…!”

  “也许…”余娴蹲在他身?侧,想触碰他,但见他神色凄哀怒极,又收回手哽咽道,“也许你?爹在天?有灵,知?道这一切也并不后悔,因为比起不愿受折辱,他自缢,更是不愿出卖还活着的旧友。他对旧友同党的祝福传不出那道牢狱,只好用自缢的方式,告诉他们:胜败常事,与君相谋,虽死不负,万望珍重!”

  可她不知?道的是,“叔叔伯伯也没?有……活下来?!”萧蔚摇头,握紧铁链的手剧烈颤抖,泣诉道,“我被陛下放去?苦渡寺前,有些叔伯们想救我,托了旧友打听我的生死下落,原本做了天?衣无缝的计划,不曾想遭逢旧友背叛,被敦罗王的部下抓捕入狱,彼时陛下并未说要如何处置叔伯们,那时我还想,他们兴许有机会活命。直到我被放逐苦渡寺,余家?人却?把我带到枭山,在宴地,我看到世叔世伯们…在鼎锅中,被剔了颊肉,已没?了气息。”

  “我在狱中见他们时,他们就告诉我父亲旧友中出了叛徒,那人也和父亲一样去?参观了玉匣,也许早就为匣中内景震撼折服,所以我逃出枭山后,宁愿自己流浪,也没?有去?投靠父亲的旧友们。因为我根本分辨不清哪些是好人,哪些是能把我再次送回枭山的毒蛇。”

  “在枭山时,我看到叔伯们在沸水中死不瞑目,他们的视线落处,是我爹娘和族人们的遗骨…!他们是在身?心两重煎熬中死去?的!我甚至来?不及悲痛,因为我看见自己和牲畜也没?什么两样,被铁夹锁住肩膀、喉咙,铁链绑缚身?体,爆竹声?响起,便和一群如我一般大小的稚童,并着一群猪狗牲畜跑往枭山深处,背后坐着文武高官,手执弓箭,朝我们射来?。我记得清清楚楚!一波箭潮落下,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了三百多次,第二波箭潮才再次落下,然?后隔了五百次心跳,第三波箭潮袭来?……”

  那年他才五岁,他不懂这是什么。什么东西?什么事情?什么意思?他一直在跑,怎么跑都跑不出枭山,那几百次心跳、片刻钟的时间只能让他短暂地放松与悲伤,他以为箭潮是为置人于死地,被命中时已经做好了随父母而去?的准备,却?不想,箭矢滞钝,原是只为取乐。他再被带到高官面前时,匍匐在地,被几道长枪长剑押着,他终于看清了坐在中间那人的面庞,听懂了他们在做什么。

  何肉之糜?你?不敢食?他被铁夹上的长锥束缚得快要窒息的嗓子?也终于发?出呜咽长嘶,哪怕每说一个字都是钻心的疼痛,他也在为父母开口求饶,不行,不要。他懂了,他爹娘叔伯被吃了,被人心吞没?。

  高官说的字句,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说叔伯是假借救故友之子?的说辞,找旧友骗敦罗王的兵力作乱复国,好在旧友成为敦罗王一位部下的幕僚后,早早地就与前朝断了往来?,假戏真做,为新朝效力,于是将几人的行程上报,才使?其全数落网。

  他以为自己可以解释,解释叔伯想闯大牢救他,只是顾念与父母的情谊,并不是为了再度造势谋反,也不是为了祸乱,他们罪不至此?…留他们一具全尸吧!可嗓子?险要被刺针穿透,他越是解释,这些人就越高兴。解释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事情,他们喜欢看你?解释时窝囊的样子?,并以毫不在意地神情狂欢。

  “你?不是问我到底受过什么刑吗?”萧蔚扒开衣襟仰起头,“我能想出以船头缚长锥破冰,是因为我曾被缚刺针刺喉,每每开口,刺针便如长锥破冰般犁开我的皮肉!我的心口烙疤愈合了依旧经年痛痒,是因为我被烫下贱字红铁时,我也正亲眼看着父母的白骨被打磨成器!为何越是窒息的境地,我越能冷静,因为我被活埋的时候,只记得要冷静、要憋气,要找一处活口呼吸……我是从坟堆被刨出来?的,至今不知?是谁救了我!”

  萧蔚凝视着她,痛不欲生,“反而想忘也忘不掉的是!坐在高位之上俯瞰我、活埋我、残害一群稚童的人!他有着和你?爹一模一样的脸!他是……”

  “那不是我爹!”余娴激动地打断他,怒目而视后又用手臂挡着脸低下头啜泣,闷声?道,“那不是……”

  萧蔚何尝不是一直猜测,余宏光性情大改,会不会从头到尾根本不是他?可任由他如何查,也查不出余宏光有同胞。他也想到了花家?那群技艺高超的人脸师,可彼时花家?尚不出众,人脸师更如古老传言一般存在。难道天?下真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像到能顶替身?份,像到陛下也不追究身?份的来?龙去?脉?平白让一个替身?接手官职吗?

  他想留在陛下身?边,无非就是想知?道,陛下又在其中隐藏了什么秘密,频频试探,他大概知?道,自己需要拿出些东西,才能撬开陛下的口。他要接近敦罗王,无非是想知?道,当年到底是谁当了叛徒,害死所有叔伯,他帮敦罗王夺回兵权,献出所有诚意,成为亲信就在咫尺。他也一直想找到救他的那个人,可惜枭山余家?死绝了,如今终于查清玉匣为何物,他想,也许救他的那个人,也在这里了。

  唯有余宏光的秘密,为何性情大变?为何前后不一?为何官复原职?他始终找不到一丁点蛛丝马迹。

  等等…两人几乎同时想到良阿嬷方才讲的故事,猛地对视一眼。关于那两处细节……是良阿嬷刻意说出来?给余娴听的吗?

  尚未来?得及互通,便听见了隧道那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谁?萧蔚眼疾手快,一把抓起余娴就往栈桥的另一头跑去?,那边也是一条隧道。

  躲在暗处,萧蔚将夜明珠藏回怀中,用厚氅遮住余光,不让其泄露丝毫。黑暗之中,余娴听见萧蔚的心跳声?,和着自己的,毫无间歇地捶鼓。因为两人方才还在为玉匣内景震撼,为阿爹争执,都尚未平息情绪就不得不躲在一处,才跳得这样厉害。也许…他现在并不想碰自己,出于无奈才要抱着她躲藏。

  她正胡思乱想着,萧蔚的大掌抚住她的脸颊,将她的脑袋带着往内侧压了压。那头隧道逐渐有光爬出,栈桥再度亮了起来?。他们在暗,绝不能探出一点头,哪怕是衣角,否则光一照过,就会暴露。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余娴捏紧了萧蔚的衣襟,她有点紧张,这个时辰,谁还会来?这里?萧蔚将下颌放在她的头顶,温暖自头颅蔓延下来?,她稍微安心了些。

  “小桉,到了,醒醒吧。”

  阿爹的声?音!余娴倒吸一口凉气,被萧蔚捂住嘴才没?出声?。

  紧接着,他们听见脚落下的声?音,方才阿爹的脚步沉,应该是背着娘亲,落了两个人的重量的缘故。此?时又听他开口,“喝这么多还非要让我记得叫醒你?,我看你?喝酒的架势,都以为你?今年不打算来?这了。”

  余娴将字句在心中过了一遍,原来?阿爹阿娘每年都要来?这里,不论是否带她来?祭祖,他们半夜都会偷偷来?此?处。

  阿娘的声?音还有些喝多酒后闷闷的绵长:“怎么会,当然?要年年来?此?祭奠,安抚亡魂,若少来?一次,我怕明年就要死于非命了。毕竟当年你?我杀人,都没?有偿命嘛。”

  你?我?杀人没?有偿命?余娴的呼吸都颤了起来?。什么意思?这里的人当真是阿爹所杀?玉匣中的尸骨又与阿娘有何关系?

  两人静默了会,只听得酒水横洒地面的声?音,以及跪拜磕头的声?音。余娴忍不住想探头,被萧蔚按回怀里。她的眼睛传来?萧蔚的手指腹轻轻抚摸的感觉,像是在和她说:别看。

  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见那边的对话。

  “其实我死了也没?关系,我是怕阿鲤……”陈桉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当初我就说别让阿鲤下嫁,你?非说以萧蔚的才能,前程似锦,不到一年就会有好事,让我等着瞧。如今年也过了,宫中并无好事传来?。你?怎么说?小良那日?还同我讲他俩吵架冷战,时时分房而居,可见阿鲤过得并不好!”

  余宏光拍着她的肩背安抚,“可我们在一起时,你?也天?天?骂我、与我吵架,还踢我下床、赶我去?书房,小夫妻打闹挺正常的。而且你?看今日?,他俩不是挺好的吗?”

  “就是这种?人前做好,背地里对阿鲤不好,才更让人揪心!”陈桉愈发?哽咽,“本就为玉匣焦头烂额了,怕护不住阿鲤,他还只是个给事中,这么小的官更护不住阿鲤!呜呜——”

  余宏光没?辙,顺着道,“升官这件事,我也有些奇怪。但我当时绝对没?有骗你?,一早陛下就问过我,萧蔚在我手底做事时如何,萧蔚最早提起想娶阿鲤时,我也叱他有病去?治来?着,但也偷偷去?求问了陛下,陛下给了我几番暗示,我是提前知?道他会擢升,才答应这门?亲事,来?劝你?的。”

  “我不管,要是我死于非命前,没?见到阿鲤身?旁有个护得住她的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陈桉不哭了,她做了重大决定,“等年过完,送走了楚堂,萧蔚若还未擢升,我想要阿鲤同他和离。”一顿,她不知?想到什么,咬牙切齿道,“就以他不举、生不出孩子?的名义!”

  萧蔚、余娴:…………

第59章 别冲动,好么?

  别说, 陈桉还真能把这事说出口、做出来,余宏光一吓,赶忙劝她, “实则,不升也有不升的好处,给事中官职虽小,但权势重呀!若不为求财求名,科官便形同内阁,人人敬重畏惧。”

  “那?不就是为了求财求名吗?不然呢?只要个尊重有何用?”陈桉叱他, “阿鲤自幼住的是什么环境,身边跟着多少丫鬟仆妇, 嫁出去后,院子、仆人都减了一半!他是被尊重了, 阿鲤呢?”

  余宏光失笑, 耐心地同她解释,“他在科官中,最得圣心, 属陛下亲信中的心腹, 掌揽圣意,封驳圣旨。你可知多少人巴结他, 大把大把的送珠宝银子, 他是和陛下串通好了分帐, 自己不露财,你当他没钱吗?若是升了官, 拉拢他的, 没准还变少了呢。也许陛下已经问过他了,他自己不愿罢了。许多科官都不愿升, 就图个近侍陛下的权势。”

  余娴拧起眉,虽然看?不见,却仍忍不住抬眸觑了眼萧蔚。什么?他还背着她藏了自己的小金库?

  “有钱不能花,和没钱又有什么区别?”陈桉漠然,“我不懂文官的弯绕,要我说,杀敌擒寇,按劳分功,金银财宝坦坦荡荡地拿,若是做了英雄事,却因故得不到好处,至少为朝廷百姓做了实事,无愧于心。但萧蔚给我的感觉,总是很?缥缈,他不在乎拿多少钱财,也不在乎挣多少功勋,更不在乎握着多重的权势,他只是做事,做好眼下每一件事。当我以为他是只在乎民生,是想做实事的清官时,他却又像是不愿离开科道,不愿去做个更方?便为民请命的官。他好像只是享受着左右逢源的感觉…他像是…有自己的利要图。”

  余宏光沉吟片刻,“我也在想一个问题。若是别的科官,为了权势、为了捞油水,不愿升是很?寻常的,可他与陛下分账,多的钱财全都献给陛下,剩下的钱,非必要自己也不会外?露分毫,没得油水可捞。且彼时陛下暗示我的是,要将萧蔚指去吏部,拜首辅为师。有两个法子,先在科道熬三五年,收拢好人心,就去吏部做个三品官,背靠首辅做几年;或者直接去吏部做个小官,待个八年十年的,总之有首辅保驾护航,待时机成熟后,直入内阁,这可是权势滔天的一条神官路,不论选哪个法子,入内阁时他连四十都不会到!要知?道阁臣平均寿数是六十。他若是自己不愿,那?实在是匪夷所思。就像是,等?不了十年,近两年,他必须、绝对不能离开陛下的亲信领域。”

  静默须臾,陈桉才低声问,“你说,他会不会是……”

  “你不是去查过他了吗?”

  “花家?也总有查不到的事吧,譬如——已经死透了的人,死透过两次的人?”陈桉摇摇头,“可我也没法说绝对是,我杀了那?么多人,总是疑心重些。萧蔚确实做得很?好了,他做你学生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也常听你提起他做的事情,我知?道他很?有前途,也明白自己是在挑刺。”

  余宏光长?叹,“自从你跟我说,萧蔚向阿鲤问起玉匣,我也有过不安。你怕阿鲤是被骗了感情,我也怕。你总说我帮着萧蔚说话,是因为他做过我的学生,其实不然,我只是想着,若是和离,阿鲤会不会开心…她好像真的很?喜欢萧蔚。而萧蔚看?她的眼神,我也不信他并非真心。他若真是仇人,能装出这般深情来,那?是我识人不清,害了阿鲤。”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眼神我也看?得出来。”陈桉嗔他,“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他来升鼓庄,离玉匣这么近!可一直不升官,一直分房,一直不举,想到这些终究让我心烦!”

  余娴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成婚后不久,阿娘想让她与萧蔚和离,是因为怀疑萧蔚有利可图,而阿爹竟也早就对萧蔚的身份心存疑虑,只是考虑到她的感受,认真琢磨过萧蔚对她的真情几何,才选择相信,并一直与阿娘周旋。

  不知?道萧蔚此刻正在想什么,余娴听不到方?才那?般狂乱的心跳了,他冷静得太快,越不利越冷静,这一点确实非常人可比。如今他已经知?道玉匣是什么了,那?是不是,再也没有必须与她做夫妻的理由了?饶是知?道他有真情,但他亲眼看?到了余家?的坟窟,还会抱着“那?可能不是余宏光”的想法继续挖掘真相吗?且他现在也听见了爹娘对话,晓得自己被怀疑至此,为了不使身份泄露,会不会趁此时机与她和离呢?

  “走吧,再不回?去风雪就大了。”阿爹蹲下身背阿娘,提醒她道,“等?会到了,你就别去看?阿鲤了,今年她都成婚了,你去人家?小两口?房间?给她掖被,多少有点不合适。而且啊,你还吃醉了酒!”

  声音逐渐走远,阿娘好像“嘁”了一声,“俩个小孩儿?罢了,有什么不合适!还有,我清醒得很?!”

  待完全听不见脚步声,余娴才感觉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放了下来,夜明珠的光亮似帷幕般逐渐拉开眼帘,她抬眸看?向萧蔚,他的神情冷峻,眸底晦暗不明,只是缓缓侧首避开她的视线,看?向了隧道深处,一言不发?。

  她想说些什么安慰他,或是再为爹娘辩驳几句,但一想到方?才阿娘说“当年你我杀人,都没有偿命”,她想说的话就都堵在喉口?,红了眼眶。萧蔚所描述的惨况,真是阿爹一手造成的吗?阿娘又在其中做了什么?萧蔚听到阿娘亲口?承认杀人,又会想什么?想着如何和离,如何报复?从此她只能一个人坚信爹娘,独自去寻真相了吗?

  可真相若都如枯骨山丘,她一个人总会害怕。

  萧蔚牵着她朝与爹娘相悖的隧道里走,余娴在脑子里将爹娘的话揉碎了想,又将良阿嬷讲的故事翻来覆去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脑海里只会留下那?片触目惊心的枯骨丘。她觉得窒息,控制自己不去想了。或许他们?都需要时间?消化一番今夜所见。

  望着萧蔚的背影,他走得很?快,但这次她没有觉得跟不上,也不觉得恼,只是安静地跟在后边。这条路并非来路,他却很?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果然走出了隧道。余娴稍微思考片刻,恍然大悟,玉匣在山肚中,这两条隧道是山的这头凿通到那?头的一条完整的道路,中间?有风来回?流窜,就更让萧蔚坚信这边也有出口?,未免和爹娘碰上,才拉着她从这边出来的。

  风雪不知?何时下得这么大了,她被吹得眯眼,有些站不稳,萧蔚扶住她,蹲下身,“要赶在你爹娘去房间?看?你之前回?去。”

  余娴犹豫了番,没有上去,“不用背我了。我可以自己走,你按照方?才的步速前行就好。”

  萧蔚默然垂首,也没有强留,站起身拉着她无声地向前。

  她想到阿嬷给的地图有完整的山况,将它拿出来,交给萧蔚。自此后两人便不再交互,一直到回?至庄内她住的小院。

  他们?从院子后门的小道进去,正巧看?见阿爹阿娘自前院踏入,提着灯笼,阿爹还在笑阿娘,“你别给人吓醒了。”

  怎么办?余娴抬眸与萧蔚对视了一眼,后者正将夜明珠收进怀里,拉着她从后方?疾步绕了一圈,来到窗边,刚翻进去关上窗,就听到推门的声音。

  来不及脱衣上床了,只好装作不太方?便,余娴伸出手将萧蔚一抱,头埋在他怀中,作出没有睡醒的闷声,“谁啊…没…没穿衣服…”

  与此同时,本打?算装作陪她出门解手的萧蔚正说了一句,“忍不住了吗?等?我…和你一起……”

  两句话交织在一起,令人遐想连篇。霎时间?,房中一片死寂。

  余娴抬眸与他对视,脸颊红透,眸光盈盈,净是懊恼。看?吧,这就是一路没跟她讲话沟通的后果!

  萧蔚满脸震惊,脑中还在想该如何补救。可千万别让她爹娘觉得他们?疯了,非选在今天这么不守规矩。

  尚未开口?,只听见嘎吱声再起,而后轻轻的发?出“砰”声,门合上,再也没发?出过响动。

  完了。萧蔚合眸,长?长?叹了口?气?。余娴松开他,不懂他为何皱眉叹气?,她被爹娘误解如此放浪,如此悖逆伦常,都没皱眉叹气?,她还觉得让自己的先灵看?笑话了呢,希望先灵不要怪罪她,她可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过要在这里、这天、这样做啊!思及此,她焦急地双手合十拜了拜……但,萧蔚在叹什么气?呢?

  啊,是不是因为这里也有他爹娘的尸骨,被这样误会,他觉得很?难堪,很?不尊敬?思及此,余娴安抚他,“没事的,我们?又不是真做了这样的事,他们?在天有灵,把来龙去脉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肯定知?道我们?是为了背着爹娘查明真相,还他们?公道,才弄巧成拙。没准觉得我们?挺好笑,在天上聊起这件事,当个笑话就过了。明日我们?走之前再好好上几炷香……”

  “你当真不懂?”不待她说完,萧蔚轻声反问她,“不懂我为何叹气?吗?”

  她不懂啊。她用一双泛红的秋水眸望着萧蔚,看?进他的眼底、心底,怎么也看?不透,“我不懂啊。你在想什么?你不是在想方?才弄巧成拙的事,那?你就是在想玉匣中我阿娘说的话吗?你在想,我阿娘说‘你我杀人没有偿命’是何意?你在想,你已经看?过了玉匣,你达到了娶我的目的,你还亲耳确认了阿娘和阿爹杀过无数横陈在玉匣中的人。正好,他们?怀疑你的身份,怀疑你的目的,他们?要借你不能升官、不能发?财、不能与我行房的理由,让你同我和离……你在想这个吗?”

  萧蔚深凝视着她,点头承认,哑声回?她,“是,我在想这个。”他低下头,指尖摩挲着衣角,好半晌才缓缓问她,“所以,你又在想什么呢?你在想我会不会趁此机会与你和离全身而退?在想玉匣坟窟的确也令你对你阿爹的信任动摇了,现在该怎么办?在想往后所有的真相皆如枯骨一般赤.裸,你害怕独自面?对?还在想,我官低位卑,没钱没势,遭你阿娘猜忌与厌弃,若年后他们?让你和离,你该怎么做?该怎么问我?”

  是,她在想这个。余娴瑟缩了下,往后退了几步。

  两相静默,她问不出他到底是否打?算和离,也问不出自己的心,因为对爹娘信任的一丝动摇,是否已经没那?个脸拗着他继续相信,也没法说出不要同她和离的话,或许如今,她自己都打?算与他分道扬镳,不要强求他相信,强求他陪着自己。

  “我想,我们?需要点时间?好好将今天的事都捋一遍。”余娴低声说着,抽噎了声。

  她感觉有手指勾起她的指尖,便抬头看?向萧蔚,他轻声道,“好。那?么你也答应我,别冲动,好么?”

第60章 这不就是,红杏出墙?

  “好。”

  长夜漫漫, 各怀心思?,难以?成眠。余娴的手指传来一丝温凉,而后被大掌包裹, 她转过头看向手的主人,只?看到萧蔚安静地躺在身侧,用一只?手臂遮住双眼,不看面容也晓得他枯涩如泣,沁透出黑暗的悲痛,爬到了她的眉梢喉头, 也在心底疯长。他的另一只手却牵着她,轻轻打着拍, 无?声安抚。

上一篇:金枝与狗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