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沈霁看着门外的方向,深深舒了口气:“昨夜我以为已经相安无事了,不曾想陛下根本就不曾真的消气。”
她不明白陛下究竟是怎么了,但沈霁能确定一件事。
这件事若是未能得到妥善的处置,那渡玉轩这阵子,必定是要冷清下来了。
第105章
沈霁看着渡玉轩的院门方向良久, 最终深深地舒了口气。
事已至此,陛下又岂是她能左右的人,深宫生存本就不易, 她不喜欢过分沉浸情绪,转眸看着霜惢,说出去的话又轻又淡:“自古帝心难测, 我不过是第一次遇到, 这才不太适宜而已。宫里的女人何其多, 我受陛下两年宠爱不曾遇过什么宠爱上的低谷,但旁人不都是这般模样, 行差就错,一不留神就会失了帝心。”
她出身低微,在宫里水涨船高,最大的依仗是子昭和陛下的宠爱, 然而子昭还未长大成人,不能为陛下分担国事,那么陛下的宠爱在这宫里便是重中之重, 都说母凭子贵,可焉知皇嗣若有个不受宠又身份低微的母亲该有多难熬。
便是为了子昭, 她也得明白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
思来想去,沈霁偏头说道:“去趟凤仪宫, 我寻皇后娘娘说些体己话。”
皇后娘娘受人敬重,又和陛下是夫妻, 相伴多年, 就算两人之间没情分,可彼此之间对性情的了解,确实要比沈霁要深的。
她信不过旁人, 可皇后娘娘信得,这些话也只能说给她听。
坐上步辇一路不紧不慢到凤仪宫门前,偌大的平坦宫道上,却远远瞧见长信宫门前似乎丢了什么东西出来,两个眼生的小宫女跪在门口,好不容易将散落一地的物什收拾干净,抹着泪走了。
小宫女低着头从沈霁身边经过行礼的时候,她粗粗低眸瞧了一眼,是打翻的食盒。
自从林贵嫔被陛下降位禁足后,身边的宫女除了柊梅都换了一批,其实沈霁是得不到什么确切信息的,可林贵嫔如今的性子跋扈乖戾,多多少少的风言风语还是飘了出来。
说她在宫里不吃不喝,责打宫人,要么枯坐一日,要么呼唤长乐的乳名,再然后就是不住落泪。
可见这接二连三的刺激,她也是受不住的。母女分离,母家不安,和陛下的情分也生生断绝,她在乎的一切,都快要消失殆尽了。
若沈霁是林贵嫔,一生骄傲坠入到尘埃里,她也受不住,只是这一切都早有因果,是她自作孽。
霜惢看着两个小宫女远去,低声说道:“看来林贵嫔是真的疯了。”
沈霁转过头笑了笑,伸手搭上霜惢的手腕走下步辇:“突逢变故人总是受不住的,可寂静久了,受不住也受住了,人自然会清醒些。”
“但咱们还有时间,便也不急。”
有主子这句话,霜惢便心安不少,她点点头,扶着主子一道去了凤仪宫门前。
着人通传后,云岚很快亲自出来迎人,一见沈霁便笑,深深屈膝行礼道:“奴婢给玉嫔主子请安,皇后娘娘正念叨着想见您呢,真是巧了。”
沈霁一笑清浅,边问着皇后娘娘近况边往里走,一进主殿,就见案几上已备好了一杯清茶,薄白的雾丝丝缕缕飘起来,满室盈香。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她温言带笑,戏谑道,“还未进门就听说娘娘想嫔妾了,可见和您是心有灵犀呢。”
皇后素来温柔得体,便是陛下也从不会同她说这些话,一时有些羞赧,柔嗔了句:“你愈发坏嘴。”
“快起来坐。”
她看着沈霁温声道:“本宫还未谢你替本宫解决昨日赏花会的一事。恪美人能来,骆氏亲眷心中甚慰,单单林夫人一人再闹也掀不起风浪。你同恪美人无亲无故,也不知你是怎么请来她的。”
沈霁笑道:“身为后宫嫔妃,为您和陛下分忧是嫔妾的本分,嫔妾不敢居功。恪美人虽年幼,心气高些,可同样的道理,恪美人也是懂得的。”
皇后点点头:“你聪慧,恪美人也懂事,本宫心里十分安慰。”
说罢,皇后娘娘掀盖抿了口香茗,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叹了口气:“只是赏花会虽结束,可宫里却始终还是不得安宁。”
“林贵嫔虽禁足,却十分不安分,日夜折腾,惹得宫里物议如沸,怨声载道。长信宫周边住着的嫔妃们不少都深受其害,来向本宫诉苦,想请求本宫处置。本宫虽是皇后,掌管后宫,可林贵嫔一事终究是陛下的旨意,本宫不好有所变动。”皇后眉宇之间笼罩着一抹忧愁,“何况林贵嫔的性子你也清楚,她并非是重罚便会甘愿领受之人,若非这样,也不会走到今日。”
沈霁垂下长睫,柔柔说道:“嫔妾方才来凤仪宫之前,还瞧见长信宫去送膳食的宫女被连人带饭扔了出去,不知多狼狈。林贵嫔情绪不稳,又不肯用膳,不知是不是想绝食以见陛下……”
皇后看向沈霁,叹息道:“她不见陛下日夜哭闹,可就算见了陛下,恐怕也是如此。退一步说,陛下如今正恼着她,又如何肯见?眼下这情况是进退两难,宽宥不得,却也深罚不得。”
“赏花会上,本宫瞧宜妃还算担得起事,她和林氏是远亲,又劝住了林夫人不再求情,在宫里也一向安分守己,抚育二皇子十分熨帖尽心。从前在宫里,也是她和林贵嫔走得最近,若她能去劝劝林贵嫔,好生开导一番,兴许还能帮本宫平息宫里的怨气。本宫身子弱,宫里还需要一个能帮着本宫处理宫务的人,若她此事做得好,本宫便向陛下举荐她,让她来协理后宫。”
林贵嫔失宠,日后也不会再翻身了,以皇后娘娘的身子,处理宫中繁杂事务的确太过吃力,确实需要抬举一个德高望重又资历久的高位妃嫔为皇后娘娘分忧。
宫里的妃位还有庄妃和宜妃,若算起来是旗鼓相当,从中择一也是理所当然的。
宜妃平素虽不争不抢,体察上意,可庄妃抚养皇长子,性子也温和敦厚,沈霁还是有些意外,皇后娘娘怎么会选宜妃而不是庄妃。
私心而论,宜妃跟在林贵妃身边这么久,虽不曾有直接证据指向害沈霁的那些事有没有宜妃插手,可林贵妃鲁莽跋扈,不是心机深沉周全之人,定少不了宜妃在林贵嫔背后出谋划策。
一个依附林贵妃生存这么久,还生下二皇子的人,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相比之下,庄妃娘娘则不争不抢,恬淡温柔的多。
倘若真让宜妃掌握了宫里的大权,以皇后娘娘的温柔纯善,沈霁还真有些担心。
“庄妃娘娘平和,宜妃娘娘妥帖,都很好,又都是太子府上的旧人。可嫔妾斗胆问问,娘娘怎么看重宜妃而非庄妃呢?”
皇后温声道:“庄妃和宜妃都不是张扬之人,其实任选哪个都不错,但庄妃生性淡泊,做事不喜拔尖冒头,明哲保身,若真让她协理后宫,她才是真真是难受。相比之下,宜妃却更聪慧一些。”
“其实宜妃刚入府上时,曾有一阵颇为得宠,她虽生得不算十分貌美,可性子玲珑爱笑,又十分善解人意,上上下下都相处得很好。只是自从和林氏走近以后,不仅恩宠渐薄,人也内敛了许多。虽说不如从前受宠,可她做事稳妥周全,陛下登基后还是给了她妃位,还赐下封号宜,取事事相宜之意。”
沈霁看向皇后娘娘,她面容温柔,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时候的宜妃还不曾生下二皇子,便能和生了长子的庄妃平起平坐,你便知她的可贵之处了。”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若不是家世所累,不得不听从林氏,以她当初会有更好的前程。也不会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恩宠流失,还受折辱这些年了。”
“本宫知道你和林贵嫔的龃龉,连带着也担心宜妃,可她其实也是被迫,和林氏不一样。这么多年,她尊敬本宫,孝顺太后,侍奉陛下,养育子嗣,真应了当初陛下的期许,事事相宜,林氏走到这一步,本宫也该让她拨云见日。”
沈霁虽不放心宜妃,始终警惕着她,可皇后娘娘有她的考虑,她也不能说什么。
毕竟,宜妃最恨的人始终是林贵嫔。
她颔首淡笑:“娘娘思虑周全,和宜妃娘娘相处的时间也比嫔妾要久,您定是比嫔妾更为了解的。”
“只是嫔妾今日来,其实不单单是为了和您说说话,还有事相求,”沈霁起身在皇后跟前福身,低眉道,“嫔妾心中有惑,想请娘娘一解。”
见沈霁这模样,皇后十分惊讶。
在这宫里,沈霁有超乎常人的美貌,有七窍玲珑的心思,陛下的宠爱更是经久不衰,以她如今的地位,只有旁人问她问题的份,自己如何还能解她的惑?
皇后忙柔声说道:“快起来,你若想知道什么尽管说来便是。”
沈霁起身后瞧了一眼殿内诸人。
皇后会意,将屋内人遣散,她方低下头,斟酌着开口:“娘娘……其实这事嫔妾本不该同您说,只是若不和您说,嫔妾实在没人能说。”
“嫔妾和陛下之间出了些问题,不能为外人道。”
她抬起眸,轻声说道:“嫔妾觉得陛下近日……怪怪的。”
第106章
皇后稍稍偏头看着沈霁, 等着她将要说出的话,本以为会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谁知她开口后, 再对上沈霁的眼睛, 皇后先是迷茫了好一会儿, 最终才想起了什么。
不禁瞳孔扩大了一瞬,十分震惊, 而后下意识便坐直了身子。
宫闱之内女子之间,其实互相说说体己话的不少, 所以皇后其实不太知道有什么话是姐妹之间也不方便说的。
但见沈霁欲言又止, 且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皇后再不明白, 也后知后觉地懂了两分。
虽说她和陛下之间并无伉俪情深,只有互敬互重, 可到底是多年的夫妻,这样的事两人之间也是有的。
只是最近她身子不好, 不曾侍寝, 难道陛下……
皇后斟酌着低声问:“可是陛下同你……私下相处时不大对劲吗?”
沈霁本还在踌躇还如何说出后续的话才能不让自己担上一个妄议君上的名头, 不料皇后就是皇后, 不光温柔贤德, 还聪慧无双, 这么快就猜到了关窍。
不必明说两人之间便能心领神会自是最好,她面上一喜, 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您知道了?嫔妾正是为此而头疼呢。”
皇后见自己猜中,嘴唇轻轻开合,犹豫着嗫嚅了两下。
纵使身为皇后,她平素温柔贤惠, 仪态端庄早已刻在了骨子里,这些事情也早就不是第一次。可今日要这样明目张胆说出口,还是让她有些羞涩。
“其实……宫中嫔妃侍奉陛下本是分内之事,不论好坏一应都是看陛下的心意,不说后妃,便是本宫也不好提及。说到底,不论陛下如何,咱们只管承受就是了。”
身为后妃,根本没有挑剔的余地,不管陛下如何,都只管承受便是了……这话说的在理,沈霁心中忽然有茅塞顿开之感,深觉自己的确陷入了误区。
陛下就算再喜怒无常又如何,后妃不过是附庸,难不成还指望陛下一辈子待一个嫔妃宽纵如初吗?那林贵嫔叱咤多少年,不还是沦落至此。
沈霁不自觉点点头,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看着沈霁释然认命的模样,皇后似乎觉得这般说对女子实在有些残忍,抬起头看着沈霁,斟酌着说:“虽话是如此……嗯……这件事是不能明说,却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改善。”
皇后思来想去,轻声开了口,想给沈霁一个定心针:“不如本宫今日就传了侍奉陛下的太医来问询一番,再拐弯抹角为陛下调养身子……也许是陛下今日太累太操劳的缘故,从前陛下都不是这样的,你也别太介怀了。”
听到这,沈霁远山般的黛眉轻轻拧了起来。
“娘娘……”她咬着下唇,红着脸缓缓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您、您在说什么?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她就说怎么越听到后来越不对劲,原来娘娘根本就不明白她的意思,以为她满心哭闹不可说与外人听的事是床笫之间的。
虽说沈霁出身民间,那些腌臜事听得多了,可她也不是什么欲求不满的女子。
陛下精力旺盛,每每折腾得她骨头都要散架了,若是再补,她如何受得了。
皇后娘娘怎么会以为她是因为和陛下之间的□□不和谐才来问?
沈霁话说出口后,两人红着脸相对无言良久,许久之后,皇后慌张地转移视线端起一杯清茶抿了几口,小声道:“本宫……本宫原以为是人各有欲,女子有欲也是情理之中,又看你言辞闪烁,目光躲闪,才猜测至此,倒是,倒是本宫想多了。”
“娘娘心思缜密,嫔妾感念娘娘一番好意,只是嫔妾……”沈霁艰难开口,轻声说,“只是臣妾倒不是这方面,是嫔妾觉得近日陛下待臣妾十分喜怒无常,像是有话想说,但又不愿说出口,举止也颇为古怪。”
“今晨从渡玉轩离开的时候,也是冷冷淡淡的,恍若是生了嫔妾的气一般。可思来想去,嫔妾也不知道陛下究竟因为什么不悦,嫔妾不曾做错什么啊。”
沈霁在宫里两年一直得宠,除了美貌以外,自然更是因为她知趣懂事又聪慧,知道体察圣意,进退得宜的缘故,她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若是陛下那句话不对,她一早就会发觉,不至于走到让陛下不悦的地步。
皇后深知陛下宠爱她,也知道沈霁的性子,若哪天沈霁会失宠,也只会是她做错了无法弥补的错事,亦或是有了更合心意的嫔妃从而渐渐淡忘,若非如此,像她这般该是宠眷不衰的。
恪美人虽入了宫,陛下也十分看重,可她看在眼里,知道她是比不得沈霁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的。
既然如此,那还能有什么事,能让陛下这样反复无常,连沈霁都不明白?
思来想去,皇后转而问道:“你觉得,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沈霁回忆着前几日的事,柔声说道:“那日林贵嫔御前失仪,行迹魔怔,被陛下降位禁足后,嫔妾是跟着陛下回了建章殿的。那日陛下的情绪不大好,嫔妾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这般脆弱的模样,其实当日后也十分温吞,并未有异常,但自从嫔妾见过您,又去了恪美人处后,陛下就有些奇怪了。”
“嫔妾从来不是喜酸食之物,那日从明光宫出来,陛下却派人赏了好几碟不一样的酸食过来,后来再见,也是情绪不大好。昨日赏花会后,陛下让嫔妾准备着侍奉御驾,嫔妾也好好去做了,可昨日陛下来时还好好的,一说到酸汤饺子又不悦了起来。”
“还问嫔妾……是否真心待陛下。”
沈霁捏着帕子挡在琼鼻前头,语气有些哀婉:“嫔妾是否真心待陛下青天可鉴,陛下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这个?嫔妾回答之后,陛下虽未明说什么,心里头却不痛快,今日晨起一直冷冷淡淡,吓得嫔妾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来问问娘娘,陛下从前可有过这般情况,又是何故娘娘,陛下从前可有过这般情况,又是何故所致。”
皇后微微蹙眉思索着,眉宇间同样出现一丝不解。
和陛下成婚数载,在她眼中,陛下一直是一个懂得克制自己,心系国事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