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28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她脸色骤然一白。

  ……崴脚了。

  秋雁和白芷齐齐收住笑声,急道:“——姑娘!”

  宋令枝扶着白芷的手站稳:“无事,我……”

  话犹未了,脚腕再次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宋令枝一张脸惨白如纸。

  “别动。”贺鸣轻声,转身命人去请大夫来。

  白芷急道:“家里倒是有竹椅轿,可是这游廊怕是走不了,姑娘,不若奴婢同老夫人说一声,今夜留在临月阁歇息罢。”

  宋令枝摇头忍着疼:“祖母才说好不容易一家子团圆,我若是出了岔子,岂不是扫她老人家的兴?罢了,你和秋雁扶着我……”

  刚往上抬脚,宋令枝又一次疼得皱眉。

  白芷担忧:“姑娘,还是奴婢同老夫人说罢。老夫人在三楼听戏,姑娘这样上去,脚腕怎么受得住。别说老夫人,就是姑爷瞧见,也是……”

  白芷拼命朝贺鸣使眼色,试图将对方也拉入自己阵营之中。

  贺鸣抿唇温声:“还想上去吗?”

  宋令枝不假思索点点头:“自然,祖母还在上面等着呢。”

  乌木长廊风声渐起,簌簌白雪拂面。

  贺鸣拂开长袍,忽而在宋令枝眼前蹲下:“上来,我背你上去。”

  贺鸣后背宽厚有力,青色影子落在宋令枝身前。

  她瞳孔一怔,脚尖再不曾往前动过半分,宋令枝迟疑:“我……”

  贺鸣转首扬唇,学她说话:“我亲自来,宋妹妹总不会拂了我面子罢?”

  半柱香前,这话还是从宋令枝口中道出的。

  她面上浮现少许绯红之色,贺鸣还在等着自己,下首还有丫鬟婆子看着。

  贝齿咬住下唇,宋令枝轻轻往前挪动半分,手臂僵硬,环住贺鸣的脖颈。

  她声音怯怯:“有劳、有劳贺哥哥了。”

  贺鸣喉咙溢出一声笑,胸腔鼓动,后背也跟着颤动。

  宋令枝耳尖微红,似梅枝上的胭脂红润。

  空中遥遥飘落着白雪,青松抚檐,世间万物好似陷入沉寂之中,万籁俱寂。

  身下的竹青色身影脚步沉稳,贺鸣拾级而上,稳当缓慢。

  秋雁和白芷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檐角雪花飘落,宋令枝悄悄伸出半个手掌,接住一抔的雪水。

  冬雪冰冷,寒意彻骨,宋令枝冻得一哆嗦,赶忙缩回手。

  仓促之余,半抔雪水不小心拂到贺鸣脖颈。

  “贺哥哥……”宋令枝惊慌失措,手忙脚乱掏出丝帕,妄图擦干贺鸣颈间的冷意。

  那水虽然不多,却还是冰得贺鸣一凉,水珠顺着脊背往下,再也瞧不见。

  贺鸣哑然失笑:“宋妹妹这是……”

  他侧身偏首,抬手欲抹去自己脖颈的冰水。

  蓦地,手上动作一顿,贺鸣无意间抓住了宋令枝的手腕。

  女孩手腕纤细白净,指尖沁凉,亦有残留的水珠逗留。

  乌木长廊外雪花飘飘,柳妈妈轻手轻脚踱步至宋老夫人身侧,低声道:“老夫人,您瞧廊下的姑娘和姑爷……”

  一时间,戏楼众人都引颈往下张望。

  隔着茫茫雪花,贺鸣背着宋令枝,二人手指还交握在一处。

  柳妈妈温声笑道:“老夫人这回可放心了?”

  宋老夫人眉目和蔼温和,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又眉开眼笑道:“待来年除夕,兴许家中又能添上一丁,这两孩子也算苦尽甘来了。”

  柳妈妈拣好话给宋老夫人听:“我们姑娘这般有福气的,说不定怀的还是龙凤胎,到时候,老夫人可别小孩吵闹就成。”

  宋老夫人笑得开怀:“你这老东西,如今也会那我取乐。”

  笑得急,宋老夫人连声咳嗽,喉咙忽的涌起一阵血腥,柳妈妈赶忙递上热茶,紧张不安:“老夫人可有大碍?”

  宋老夫人摆摆手,强压住心口那股恶心,满满半杯热茶喝下,她摇头,面上难掩惋惜:“老了,到底不如从前健朗了,我只愿能多活几日,看看我曾孙子再找。”

  柳妈妈不安:“老夫人说的什么胡话,大过节的,快拍三下木头。您是有福气的,定然会长命百岁。”

  眼珠子又开始变得浑浊,宋老夫人无奈弯唇,不曾告知他人,只道:“外面冷飕飕,快打发人将他们带上来,省得冻坏了。”

  柳妈妈闻声退下。

  望仙阁仙乐飘飘,戏台上一众戏子描眉画眼,打十番。阖府上下,无比乐在其中。

  ……

  ……

  除夕夜,京城亦是特闹非凡。

  礼花响了整整一夜,火树银花,香屑满地。

  皇宫之中,红墙黄瓦,满园无声。

  乾清宫内寂寥空荡,公文奏章高高累在手边,沈砚一手抵着眉心,剑眉紧皱在一处。

  小丫鬟蹑手蹑脚走近,双手捧着白玉缠枝玛瑙盘子,上面是御膳房刚做好的桂花糖蒸栗糕。

  小丫鬟脚步极轻,轻轻将盘子搁在一旁高案上,福身往后退去。

  刚往后退开两三步,书案后的沈砚遽然睁眼:“枝……”

  沈砚瞳孔骤紧,下意识伸手去抓,触手所及,空无一物。

  寝宫空阔孤寂,袅袅青烟自鎏金异兽纹铜炉升起,烟雾弥漫。

  ……他又做噩梦了。

  梦里细雨飘摇,寒意侵肌入骨。

  宋令枝满头青丝散落在海面上,咸湿的海水在宋令枝脸上涌过。

  红唇冻得发白,宋令枝一遍遍重复。

  ——沈砚,我很怕冷的。

  ——很怕冷的。

  哽咽声萦绕在沈砚耳边,回京后,沈砚几乎夜夜都能梦见宋令枝,梦见她乌发覆面,梦见她凄厉的哭声。

  她说自己怕冷,却还是义无反顾跳下海中。

  噩梦缠身,沈砚揉着眉心。

  下首的小丫鬟战战兢兢,跌跪在地上,伏首磕头求饶:“陛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不是有意的……”

  沈砚一张脸冷若冰霜:“——滚。”

  小丫鬟脚底抹油,连滚带爬跑了出去。风雪簌簌,正好撞上从外面回来的岳栩。

  一身风雪披在肩上,岳栩拱手:“陛下,冷宫刚传来消息,说先皇后……先皇后自缢了。”

  岳栩垂首敛眸。

  整整一年,先皇后忍到此刻才动手,无非是想要陷沈砚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地。

  除夕夜圣上生母自缢,明日朝堂定然大乱。

  岳栩沉声:“如今人虽救回来,可是先皇后不吃不喝,太医开的药全都吐了出来,照这般下去,许是活不过三日。”

  “……自缢?”沈砚眼眸微台,黑沉眸子勾起几分嘲讽讥诮,他拂袖起身,眼中半点笑意也无,“备轿。”

  青玉扳指捏在手心,“朕倒是要瞧瞧,朕的母后要同朕做什么,竟如此大动干戈。”

  风雪簇拥着沈砚一路前行,步辇停在冷宫门口。

  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入目满眼疮痍沧桑,彩漆剥落,枯树顶着厚厚白雪。

  园中杳无声息,忽的,宫中传来一声凄厉沙哑的“——滚”。

  药碗摔落在地上,碎片落了一地,满屋狼藉。

  先皇后披散着头发,双眼凹陷,骨瘦如柴,干瘦的手指抬起,她嗓音喑哑,似女鬼般怒吼:“沈砚呢,让他来见我,这个孽障,当初本宫就不该心善留他一命,他就该死在本宫腹中。”

  “死,都给本宫死!”

  尖锐的声音在宫中久久回响,在冷宫监视先皇后的婆子吓得哆嗦颤栗,跪着往后退。

  沈砚登基后,并未尊称自己生母一声太后,也没有让其搬入慈宁宫,而是丢在冷宫不闻不问,偶尔打发人来看看死了没有。

  如今连一声太后也称不上,众人口中,她只是先帝的皇后,先皇后。

  破败不堪的木门在风中摇摇欲坠,婆子惊慌失措出门,差点迎面撞上一抹明黄身影,吓得跪在地上。

  “老奴见过陛下。”

  沈砚目不斜视,从婆子身前越过。

  明黄衣角缓慢落入先皇后眼中,女人披头散发,一双眼珠子直勾勾,看见沈砚,她先是一怔,而后哈哈大笑。

  嗓子生疼,脖颈上还有道道青紫红痕,先皇后捂着喉咙连连咳嗽。

  往日就连在病中,也要梳妆挽发画眉的女子,此刻却疯疯癫癫,混身肮脏不堪,狼狈至极。

  岳栩识趣掩上门,冷宫烛火幽暗,空无一物。

  沈砚负着手,冷眼睥睨榻上的女子,她的生母:“本宫就应该杀了你的,杀了你的……”

  先皇后喃喃自语,似陷入某种魔怔,“沈砚,你早该死的,是本宫救了你一命,可你却恩将仇报!你如今就算是皇上又怎样,只要本宫一死,那些朝臣……”

  “你若死了,你猜朕的皇兄还能活吗?”

  先皇后肿着一双眼珠子,抱着双膝蜷缩在榻上:“本宫的昭儿呢,他身子那么差那么差,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沈砚你这个畜生,连你皇兄都不肯放过,你该死,该千刀万剐,该下地狱……”

  “母后。”沈砚勾唇,一步步走近,长身玉立,颀长身影如鬼魅般映照在先皇后脸上,他一字一顿。

  “朕听闻人的身上有两百零六块骨头,也不知是真是假,不如让朕的皇兄替朕数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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