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55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宫人渐渐松散懈怠,十天半月才来洒扫一二。

  园中杂草丛生,彩漆斑驳掉落,满目疮痍。风声渐渐,吹起一地的苍凉凄冷。

  沈砚高站在台矶之上,举目望去,隔着稀疏草木,沈砚好似看见少时的自己。

  锦衣华服,遍身绸缎。

  冰天雪地中,小小的沈砚跪在坤宁宫前。

  天上雪花飘飘,如搓棉扯絮一般,洋洋洒洒落在沈砚年幼的肩膀上。

  一众奴仆婆子提着羊角宫灯,自廊檐下穿过,偶尔有人瞥见沈砚,低声窃窃私语。

  “三皇子怎么又被罚跪了?”

  “什么罚跪,别胡说。”

  年长的宫人悄声道,“三皇子是在为太子殿下祈福,这可是玄静真人亲口说的。”

  隔着槅扇木门,坤宁宫上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寝殿内烧着滚滚地龙,四角设着鎏金珐琅铜脚炉,暖气融融。

  青纱帐幔低掩,皇后一身牡丹花纹织金锦长袍,双眼婆娑,染上层层泪珠。

  “昭儿,你醒一醒,看看母后,可好?”

  贵妃榻上的沈昭双眼紧闭,一言不发。

  皇后挽着太子的手,叠声斥责,“太医呢,一群废物,连太子都治不好,本宫要你们有何用。”

  太医齐齐跪地,求皇后恕罪。

  皇后横眉立目,目光望向披着风雪赶来的玄静真人,倏然眉开眼笑。

  “玄静真人来了,快,给真人看座。”

  玄静真人一身灰色道袍,两鬓斑白,满头银发披在身后,倒还真有几分仙姿道骨。

  皇后眼中带笑:“真人,你快帮本宫瞧瞧,这都三个时辰了,昭儿怎么还没醒?”

  她眼中滚下滴滴泪珠,捏着丝帕拭泪。

  玄静真人泰然自若,上前两三步,神神叨叨对着榻上的沈昭念念有词。

  满是皱纹的眼睛紧紧闭着,忽的抬眼,一双浑浊模糊不清的眼珠子沧桑,泛着精光。

  皇后忧心忡忡:“真人,本宫依你所言,让砚儿跪在宫门前,为他皇兄祈福,可是怎的昭儿还是这般,昏迷不醒?”

  窗外雪花纷飞,寒冬凛冽,呼啸的冷风自窗角掠过。

  皇后嫌弃寝殿冷冰冰,又命人多取了两个暖手炉来,塞在沈昭的锦衾之下。

  她双眼垂泪,泪眼婆娑望着玄静真人。

  玄静真人轻轻叹口气。

  皇后一颗心遽然提起,她双眼瞪圆:“真人,可是昭儿……”

  玄静真人抚着银白的长须,故作高深道出四字:“心诚则灵。”

  他缓缓摇了摇头,“若是不灵,便是跪上百回,也无济于事。”

  皇后瞳孔骤紧,她向来对玄静真人的话深信不疑。

  “怪道昭儿一直没醒,原来是这般。”

  话音未落,忽听帐幔中传来一声轻咳,皇后猛地转过身,目光紧张不安。

  “昭儿昭儿……”

  她语气悲怆,脸上关怀备至,犹如世间每一个母亲一般。

  沈昭缓缓睁开眼睛,孱弱的面容寻不到半点血色:“母后……”

  只道了两个字,当即惹来撕心裂肺的一通咳嗽。

  皇后方寸大乱,抚着沈昭脊背,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昭儿,你同母后说说,可还有哪里不适?”

  沈昭连连摇头,抚着心口又咳嗽了好几声。

  他挽着皇后的手道:“三弟、三弟可还是在外面?”

  皇后怒嗔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记挂你三弟?他自然还在院中。”

  皇后声音轻轻,“真人说心诚则灵,可如今,你三弟已在院中……”

  沈昭惨白着一张脸,故意道:“三弟、三弟可有鹤氅?若是为了我受寒,却是不值得了,我这身子,本来就熬不久了。”

  沈昭唇角挽起几分苦涩,“为了我,实在不值当。母后还是快让三弟进屋歇息,省得他记恨我。”

  话落,又捂着心口叠声咳嗽。

  皇后气恼瞪沈昭一眼。

  “胡说八道什么,你是大周的太子,是本宫的嫡长子。做弟弟为了兄长祈福,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他哪里来的胆量记恨你?”

  言毕,又命人端来药碗,亲自伺候沈昭吃下。

  “放心,凡事有母后在呢,母后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你且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褥设芙蓉,帘飞彩凤。

  皇后扶着侍女的手,款步提裙,缓缓自寝殿走出,她身上披着羽缎对衿褂子,手上捧着暖手炉。

  侍女撑着伞,簇拥着皇后往外走。

  台矶之下,雪花自天上滚落,落在沈砚眉眼,肩上。

  本是粉雕玉琢的一个稚童,此刻却冻得身影僵硬,瑟瑟发抖。

  “砚儿。”

  皇后俯身垂首手,指尖不小心掠过沈砚手背,冰得她当即收回手。

  双手紧紧拢着袖中的暖手炉,方勉强寻回往日的温热。

  皇后温声细语:“砚儿,把肩上的鹤氅给母后,好不好?”

  话落,也不管沈砚应不应允,皇后朝身后的侍女使了一个眼色。

  侍女心领神会,上前取下沈砚肩上的鹤氅。

  不过是半大的幼童,哪来的力气反抗,且又在风雪中跪了这般久。

  沈砚僵硬的手指冻得发紫,紧紧攥住鹤氅的一角。

  侍女一怔,稍加用力。

  鹤氅霎时从沈砚肩上滑落,朔风凛冽,冷意侵肌入骨。

  皇后不欲在雪中多留,只温声同沈砚道。

  “母后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砚儿,母后最疼你了,你帮帮母后,帮帮你皇兄,再为你皇兄祈福一个时辰,可好?”

  风雪飘摇,无人理会沈砚的回应。

  皇后拢紧身上的羽缎对衿褂子,施施然自沈砚身前离开,又命宫人好生看着。

  风雪凛冽,寒风飒飒。皇后视线漫不经心从沈砚脸上掠过,他双唇冻得发紫,双手双足皆没了知觉。

  皇后于心不忍,忽而又听宫人来报,说太子又咳嗽了。

  皇后一惊,提裙匆忙往寝殿赶去,再不曾往回望雪地中的幼子一眼。

  沈砚跪在雪地中,看着皇后一步步往殿中走去,漫天大雪中,他只望见无边无际的雪白。

  再次醒来,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

  三皇子高烧不退,太子亦是抱恙。

  皇后在榻前守了太子十来日,终抽出半刻钟,往沈砚寝殿走去。

  殿中供着一方熏笼,长条案上设银火壶。

  玄静真人也跟在皇后身后,亦步亦趋步入沈砚的寝殿。

  皇后狐疑:“可是砚儿这殿中,有何不妥?”

  玄静真人抚须,双眉紧皱。

  “太子殿下如今尚未安好,娘娘,贫道说句不该说的,三皇子这命格,本就是为太子殿下挡灾而生。若是三皇子过得顺遂,太子殿下难免要受些折磨。”

  皇后大惊,着急道:“可有法子化解?”

  玄静真人声音轻轻:“古人云,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选自《孟子》)

  皇后细细琢磨片刻,登时唤来宫人,撤下沈砚寝殿的熏笼和银火壶。

  孟太医和苏太医跪在下首,立刻沉下脸齐齐请命:“娘娘三思,三皇子风寒入体,若是再受寒,恐怕会落下病根。”

  皇后冷声:“放肆!本宫是三皇子的生母,难不成还会害他不成?”

  她笑望向玄静真人,“真人,先前你说的丹药,可曾带来了?”

  玄静真人颔首:“此乃贫道苦心钻研而出的丹药,三殿下吃了,难免会受些苦,只他和太子殿下的命格互补,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沈昭的身子自会有好转。

  皇后大喜,忙命人将丹药灌入沈砚口中,她笑得温和。

  “砚儿向来事事以他皇兄为先,自然是应允的。且若不是为了这命格……”

  她垂首望向榻上的沈砚,欲言又止。

  玄静真人曾道沈砚亲缘薄,日后恐招来祸患,皇后本不想留下沈砚的。

  然沈昭有可能是那个人的孩子,又自小体弱多病。

  皇后不得已,只能留下沈砚替沈昭挡灾。

  “砚儿,母后是爱你的。”

  昏迷之中,沈砚只听皇后在耳边轻声。

  虚伪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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