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38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屏风后的炕床空空如也,锦衾齐整,无半点褶皱。

  宋令枝心跳骤停,猛地推开槅扇木门,往隔壁上房跑去。

  屋舍悄无声息,空荡无人,连贺鸣也无了踪影。

  宋令枝双眼瞪圆,只觉冷意笼罩全身,冰冷彻骨。

  怎么会,贺鸣怎么会不见了?

  他明明还昏迷不醒。

  乌木长廊寂静空远,银辉落地,冷月如霜。

  夜风掠过宋令枝耳边,轻拂过三千青丝。

  她跑得极快、极快。

  倏地,脚下趔趄,似是被地上何物绊住了脚,宋令枝重重摔在木地板上。

  冷淡月光穿过她指尖,似染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膝盖肿得生疼,宋令枝咬唇自地上站起,素白锦衣曳地。步伐缓慢迟钝,身躯沉重。

  宋令枝拖着受伤的右脚,一步一步,缓缓挪回自己先前的屋子。

  槅扇木门轻掩,细细长长的一道缝隙,唯有月光滴落。

  槅扇窗子贴在掌心之下,宋令枝垂首,猛地用力往前推。

  湘妃竹帘半卷,绰约光影后,沈砚一身象牙白袍衫,清冷月光穿过窗屉子,无声无息落在他肩上。

  沈砚脚边身后站着的,正是黄昏招待他们的店小二。案几上还有她给白芷的鸳鸯玉佩。

  和先前油嘴滑舌,满嘴胡诌的模样判若两人,“店小二”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站在沈砚身后。

  双腿发软,无名的畏惧和恐慌涌上心间。

  她早该想到的。

  他们下山时的一路无阻,突然出现的官兵……

  尖锐的指甲掐入掌心,宋令枝听见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沈砚,我的侍女呢,还有贺鸣,你把他们带去哪里了?”

  万籁无声,只余冷月洒落。

  沈砚左手执五彩小盖钟,面上无多余表情,他甚至连眼眸都懒得抬。

  宋令枝疾步往前:“沈砚,你……”

  蓦地,后院响起一声凄厉尖叫,声音尖锐,穿透夜色。

  宋令枝为之一颤,快步冲向窗口。

  窗棂半支,月光洒落的后院,一人着青灰袍衫,乌发覆面,正疼得满地打滚。

  青灰袍衫,鞋履罗袜,和秋雁夜里那身如出一辙。

  宋令枝两眼一黑,下意识转身欲往楼下跑。

  尚未来得及动作,下颌忽然被人紧紧扼住。

  “店小二”早无了踪迹,槅扇木门紧闭,屋中冷冷清清,只余沈砚颀长身影笼在宋令枝身上。

  男子一双黑眸深而沉,动作蛮横粗鲁。

  “不是好奇人在哪吗?”

  视线漫不经心往窗外轻瞥,沈砚唇角勾起几分似有若无的笑,只是那笑半点也未抵达眼底。

  扼着宋令枝下颌的手指陡然加深力道,沈砚迫着宋

  令枝朝向窗口。

  他声音轻轻,似雁过无痕掠过宋令枝耳旁,“好好瞧瞧,宋令枝。”

  温热气息洒落在脖颈,惊起颤栗无数。

  宋令枝一双眼睛瞪圆,散乱的乌发自沈砚臂弯拂过:“不、不——”

  喉咙禁锢在沈砚掌心之下,发声不得。

  宋令枝发了疯,拳头胡乱砸向沈砚:“秋,秋雁……你松、松开。”

  抵在自己下颌的虎口纹丝不动,沈砚垂眼,默不作声望着宋令枝徒劳无功的挣扎。

  长夜漫漫,院中女子的惨叫尖锐刺耳,她似是疼惨了,双手紧紧捂住脸,身子蜷缩在一处。

  青灰袍衫满是污垢泥土,女子嗓音沙哑,惨叫声连连。

  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往日秋雁出门,哪回不是穿金戴银,云鬓珠钗,绫罗遍身。

  而如今——

  院中枯木光秃无叶,月光森寒,拂落满地。

  女子抱头蜷缩在地,宛若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宋令枝只能听见她一声又一声喑哑的求饶,听见她凄厉惨绝人寰的苦叫。

  前世种种,又一次漫上心口。

  “沈、沈砚,你、放……放过她!放过她!”

  拳头如雨珠凌乱砸向沈砚,宋令枝双眼泪如泉涌,眼睛肿如杏仁。

  悲哀、痛苦、绝望。

  以及,惊恐。

  手足兄弟,同胞兄长,前世沈砚亦能决绝打断太子的膝盖骨,将他囚在水牢,日夜受刑,而秋雁不过是自己的侍女。

  晶莹眼珠簌簌滚落,一点一点重重砸向宋令枝手背。

  一行白鹭自月下掠过,双翅扑簌,抖落一地的羽翎。

  院中寂寥空远,唯有宋令枝的哭声和女子的惨叫回响。

  嗓子哭得喑哑,宋令枝披散着一头乌发,整个人狼狈不堪,似刚从水中捞出。

  “求你、放过她。”她低声哀泣。

  终于,禁锢自己的桎梏松开。

  宋令枝面露错愕,而后不假思索转身,头也不回往后院跑去。

  月光如痴如醉,迤逦淌过宋令枝的衫裙。

  自乌木长廊冲出,院中女子的尖叫也随之停下,长发散乱覆在脸上,身子直挺挺,似是被扭断脖颈的鹌鹑。

  那双往日涂抹凤仙花汁,捣鼓香料的手指,此时全是泥土污垢。

  脚下踉跄,双足彻底失了力,宋令枝直直跌坐在地上。

  早先摔伤的膝盖疼痛万分,宋令枝匍匐着,一点点往前挪去,万念俱灰。

  前世秋雁也是这般,直直躺在那破败不堪的炕上,气息全无,双目紧闭。

  而如今,她又一次躺在自己面前。

  双眼的泪似是哭干,宋令枝哆嗦着双手,颤巍巍拂过女子脸上的长发。

  瞪圆的双目吓得宋令枝往后跌坐在地。

  ……不是秋雁。

  地上躺着的,竟是之前在明懿山庄监视自己的张妈妈。

  心口骤急,无数新鲜空气涌入口鼻,浑身似泄了力,宋令枝绵软瘫坐在地上。

  倏尔,她低低、低低笑出一声。

  不是秋雁,还好……不是秋雁。

  头晕眼花,宋令枝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站起,然四肢早无力,膝盖肿胀疼痛。

  宋令枝再一次跌落在地。

  身后脚步声轻缓,沈砚不知何时下了楼,月影缀上象牙白袍衫。

  廊檐下铁马晃悠,空中花香拂动。

  沉静夜色浸没着沈砚如青松挺直的身影。

  岳栩毕恭毕敬跟在沈砚身后,往后使了一个眼色,当即有人从暗处走出,草席粗粗一卷,顷刻,那嚣张跋扈的张妈妈已没了踪影。

  鼻尖隐隐有血腥味弥漫,地上还有张妈妈挣扎掉落的乌皮靴。

  岳栩拱手:“主子,这药人……”

  ……药人。

  宋令枝猛地仰首,双目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女子纤细手指紧攥沈砚衣袂。

  “药人”二字,她自是听过的。总有那等富贵人家,或是家中有病弱者,或是信永生不老,自己的身子不忍心糟蹋,故而从外面寻来奴仆,专为自己试药。

  是生是死,全看自己的命数。

  思及张妈妈方才惨不忍睹的面容,宋令枝当头一棒,哑声:“秋雁白芷呢?还有贺哥哥……沈砚,你把他们带去哪里了,你是不是拿他们当……”

  声音哽塞,泪珠自眼眶滚落,宋令枝哭得喘不过气。

  庭院空远,攥着沈砚衣袂的手指轻而易举被拂开。

  沈砚垂首敛眉,掌心托着宋令枝一张泪脸。

  宋令枝一双杏眸泪眼婆娑,巴掌大的一阵小脸满是泪痕。

  沈砚面无表情盯着人,脑中隐约浮现前世宋令枝眉眼弯弯的笑颜。

  寒冬腊月,宋令枝提着十锦攒盒,冒着冷风寒雪在院门口等自己。女子笼着朱色鹤氅,笑靥如花。

  “殿下,这是我做的冬衣,边关那冷得厉害,殿下若去了,定然用得上。”

  宋令枝不擅长针黹,熬了将近一个多月,才为沈砚赶出一身。针脚不算细密,比尚衣局的绣娘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沈砚只觉得丑,懒得多看,长袍翩跹,自宋令枝身侧掠过。

  宋令枝急急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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