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80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山涧流水潺潺,蝉鸣虫叫。

  离别苑越近,宋令枝面色越是难看,一颗心七上八下,一闭上眼,就是那夜在浴池边的噩梦,还有天明沈砚吩咐人送来的那碗避子汤。

  车帘挽起,秋雁垂手侍立在马车旁,伸长手欲扶宋令枝下马车。

  红霞满天,草长燕飞。隔着茫茫昏黄日光,不远处殿宇巍峨,青松抚檐,疏林如画。

  只一眼,宋令枝当即怔愣在原地,遍体生寒,不寒而栗。

  竟是前世她遭人下药后,仓促之下躲进的宫殿。这一处虽有浴池,可地处偏僻,后宫嫔妃为争皇帝欢心,自然不会挑这僻静院落。

  而如今——

  指尖颤栗,宋令枝瞳孔骤紧,那夜压在自己身上的……

  脚下趔趄,竟是一脚踩空,宋令枝整个人朝前跌去。

  秋雁大惊失色:“——姑娘!”

  脚踝处传来撕心裂肺、钻心的疼。

  蓦地,身后一人忽然伸手揽住自己,手臂遒劲有力,牢牢锢住宋令枝纤细的腰肢。

  沈砚抬手,拦腰将人抱起,冷眼看向下首的秋雁。

  秋雁当即双腿一软,跪地求饶:“殿下恕罪。”

  许是崴得不轻,脚踝处传来的疼痛撕心裂肺,宋令枝忍着脚踝的剧痛,白皙手指攥住沈砚的衣袂:“殿下,是我自己不小心。”

  沈砚垂眸睨她一眼,不动声色勾唇,声音低哑落在宋令枝耳边:“我还以为是故地重游,枝枝一时激动……”

  宋令枝浑身僵滞,宛若坠入冰窟。

  那双盈盈杏眸刹那瞪圆,满是不可置信和惊恐不安。

  挽在自己腰肢上的手臂同那夜一样,就连鼻尖轻盈的松柏宫香,也是如出一辙。

  宋令枝面色大变,下意识想要推开眼前的人。

  倏然,身后传来遥遥一记笑声:“三弟。”

  沈昭一身明黄长袍,闲庭信步,“先前听宫人说,三弟挑了这处宫殿,我还不信,不想竟是真的。”

  他粲然一笑,余光瞥见沈砚怀里的宋令枝,沈昭讶异,“宋姑娘这是怎么了?”

  余晖拂起一地的晚霞,鸟鸣伴耳。

  宋令枝挣扎着想要从沈砚怀中跳下,倏地望见沈砚弯唇,他垂首,眼睛似笑非笑,蕴着浅淡笑意:“不许回头。”

  宋令枝周身一颤。

  望着自己的那双黑眸沉沉,半点笑意也无。

  不像提醒,像是警示。

  秋雁还跪在沈砚脚边,单薄的身影在黄昏中瑟瑟发抖,她头埋得极低。秋雁竭力咬紧红唇,不敢让啜泣声溢出唇齿。

  宋令枝无力闭上眼睛,攥着沈砚衣襟的手指半点也不曾松开,指尖泛白,似是用了劲。

  整个人蜷缩在沈砚怀里,宋令枝不敢吱声,半张脸埋在沈砚颈间。

  沈昭一头雾水,上回见到宋令枝,对方避自己如洪水猛兽,这回连请安都不曾有。

  沈昭好奇:“……宋姑娘?”

  埋在肩上的娇小身影颤若羽翼,沈砚垂眸,入目所及,宋令枝双眸紧紧闭着,掩在眼睑下方的鸦羽睫毛轻颤,贝齿轻咬红唇,似是怕极了。

  喉咙溢出一声轻笑,迎上沈昭困惑不解的目光,沈砚面无表情:“她受伤了。”

  沈砚皱眉:“受伤了,可曾唤太医来瞧过?来人,去请张太医过来,就说是……”

  “不必劳烦皇兄。皇兄若无事,臣弟先走了。”沈砚脸上淡漠。

  沈昭习以为常,双手背在身后,他笑笑,忽而又掩唇,轻咳两三声:“三弟怎的还是这般客气,皇兄不过是受太子妃所托,想问问宋姑娘老家……”

  沈砚淡声打断:“她嗓子不好,今日怕是说不了话,皇兄请便,臣弟先告辞了。”

  晚霞被沈砚遥遥甩在身后,一众宫人垂手侍立,迎着沈砚穿过月洞门。

  满院夕阳洒满,乌木长廊迤逦曲折。

  宋令枝缓慢从沈砚怀里抬起头,宫门外的沈昭早就不见,只有秋雁一众宫人亦步亦趋跟着。

  晚风萧瑟,揽在自己腰间上的掌心灼热滚烫,宋令枝稍稍偏过身子。

  陡地,腰间落下一掌,沈砚声音冷清:“别乱动。”

  宋令枝身子僵直,不过片刻功夫,绷紧的足尖稍稍发麻,她咬唇轻声:“殿下,我可以、可以自己走。”

  沈砚垂首,低眼凝视。那双深黑眸子淡漠平静,清风徐徐,拂过沈砚松垮的衣袂。

  宋令枝再不敢提,只转首,抛出心中的疑问:“殿下,若是日后太子妃问我老家在何处……”

  宋令枝欲言又止。

  沈砚面不改色:“实话实说便是。”

  宋令枝睁大双眼:“可是我同贺……”

  对上沈砚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宋令枝讪讪将“贺鸣”二字咽下。

  满园风声鹤唳,噤若寒蝉。

  沈砚眼眸低垂,棱角分明的半张脸隐在光影之外,日光照不见的地方,宋令枝只能望见她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

  他哑然一笑,声音低低:“枝枝,同你拜堂成亲的,是我。”

  那些说书先生口中津津乐道的,亦是沈砚隐姓埋名,以“贺公子”的身份同宋令枝成亲。

  “贺鸣”这个人,彻底被抹去了。

  宋令枝心口一紧:“可是祖母他们怎么办,还有父亲……”

  她实在不敢想,若是自己和沈砚的消息传到江南,祖母和父亲会怎么看自己。

  ……移情别恋?攀权附势?

  还有贺鸣,他如今还不知在何处。

  “枝枝可以给他们写家书解释。”

  沈砚对他人漠不关心,青玉扳指在他指尖轻转,“若不会,我可以亲自教你。”

  他对那封家书会在宋府掀起怎样的狂风暴雨视而不见,只抬脚越过乌木长廊。

  殿宇精致奢靡,近在咫尺。

  宋令枝方才顾着想事,偶然抬首,瞥清不远处的浴池,当即面如死灰。

  噩梦犹如潮水,铺天盖地朝她席卷而去。

  宋令枝脸色苍白如雪,半点血色也无。

  蜷缩在沈砚怀里的身子颤得厉害,宋令枝声音几乎带上哭腔。

  “……殿下、殿下可以换别处吗?”

  沈砚驻足,抬眸往前往去,宫殿落在红霞中,悄无声息。

  沈砚自然也是记得这处殿宇的。

  他勾唇轻哂:“怎么,枝枝不想住这里?”

  宋令枝摇头如拨浪鼓,点染曲眉,一双美目紧紧阖着,半点缝隙也无:“不、不想。”

  宋令枝周身打着寒颤,好像只要睁眼,就会看见浴池边上被沈砚狼狈丢下的自己。

  耳边落下一声低笑,沈砚泰然自若,好整以暇看着抖落成一团的宋令枝。

  “枝枝,睁眼。”

  “……宋令枝,别让我说第二次。”

  沈砚嗓音冷冽,犹如寒冰深潭。

  宋令枝颤着胆子,缓缓睁开一条眼缝。仙宫环抱,重檐叠叠。

  宋令枝双眼水雾氤氲,透过朦胧白汽,悄声望向沈砚:“殿下……”

  她轻轻拽动沈砚衣袂,红唇嗫嚅,泫然欲泣。

  沈砚眸色暗了一瞬。

  宋令枝轻声:“求求你了,殿下。”

  她声音极轻,低弱蚊讷。

  宋令枝小声啜泣,泪水自眼角滑落,顺着沈砚衣袂滚落他手背:“……求求你了。”

  泪珠灼热,落向沈砚手背的一瞬间,他忽而转身朝后,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漠然:“我记得,旁边的宫殿没人住?”

  宫人垂首侍立,忙忙称“是”。

  沈砚面无表情:“搬过去。”

  宫人一怔,不敢忤逆沈砚的命令,紧赶慢赶催着人将隔壁的殿宇收拾干净,亲自迎沈砚和宋令枝过去。

  ……

  “换宫殿了?原先那一处,不是砚儿亲自挑的?本宫还以为他是图清净。”

  夜宴将至,皇后端坐在上首,漫不经心饮下一口青梅酒,听着侍女小声的回话。

  侍女屈膝福身:“是。”她小心翼翼觑着皇后的脸色,低声回话,“听说是宋姑娘不喜欢。”

  皇后眼中浮现几分愠怒,冷笑两声:“她竟还有这样大的本事,本宫倒是小瞧她了。砚儿三番两次不肯入宫见本宫,定也是受了她的唆使,说不定那余贵人,也是她从旁挑唆的。”

  侍女轻声:“管她是何人,娘娘贵为三殿下的生母,难不成她还能越过娘娘去?三殿下年纪小,难免被不怀好意的人蒙蔽双眼,待他大些,自然就晓得娘娘才是真正为他好的人。”

  皇后双眼颓然,闻言轻叹:“本宫自然是为了他好,想当年,那玄静真人……”

  一语未落,殿外忽的响起太监的通传声,说是三殿下来了。

  满座寂然。

  今夜夜宴,皇帝宴请朝臣百官,朝中众人早闻沈砚身边多了一名女子,灿若春华,皓齿星眸。

  众人翘首以盼,引颈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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