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 第66章

作者:有狐大人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女强 古代言情

  无疆正陷在难以自拔的沉痛里,身前的门被倏然打开,无疆猛然抬起头,见到炽羽站在门口。

  “西流怎么样了?”无疆着急问道。

  “风前辈已将寒毒封回去,西流暂且无碍。”炽羽道。

  无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欲抬脚进门去看看西流,却被炽羽抬手轻轻拦下。

  “无疆姑娘,且慢。”

  无疆顿住脚步,将目光看向屋内的目光重新落在炽羽身上,不知道这个“拦”是何意,不过以她的身份和过往刺杀西炎又刺杀西流的斑斑劣迹,他们此刻没有对她兵刃相向已算是十分客气了。

  炽羽看到无疆的揣摩和警惕,温声道:“西流此刻还昏迷着,我有几句话想同姑娘私下说。”

  雅致安静的小阁楼,炽羽与无疆相对而坐。

  这是无疆第二次见炽羽,第一次是她找延武托付小慈,不成想来到宫中被西流带着见了她和西炎,那时的炽羽已然贵为一国之母,但却丝毫没有架子,亲切地握着她的手,捉弄戏谑着西流。

  转眼已是物是人是,而一切皆“非”。

  “找我何事?”无疆率先打破沉默。

  “姑娘知道西流生病之事?”炽羽没有计较她言语上的不得体。

  “知道。”无疆点头。

  “那姑娘也知西流命不久矣。”炽羽再次问道。

  “知道。”无疆快速回道。

  “那姑娘可知西流对你的情意?”炽羽第三次问道。

  但这次无疆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好似怔了一下,神思飘到了某处,而后道:“您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西流身体到底如何了?”

  炽羽看着无疆,回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那时西流带着她来到面前,她当真是满心满意地为西流高兴,那姑娘虽出身江湖,但是西疆本就是不那么计较门第,就连她自己也出身西疆荒蛮之地的白衣平民。她想,西流有生之年开心安乐,也就够了,可谁料到,自从遇见她,西流三番四次几乎身殒。

  “西流的寒毒已被重新封印回去,但他如今内力全失,最多活不过三年。”

  三年!西流如今才二十一,之前风乙跟她说西流活不过而立之年,可至少还有九年的希望,如今只剩下三年了吗……好像每跟她出去一次,西流的命就会缩短一点…… 炽羽见到无疆眼中毫不掩饰的痛楚,心头忍不住叹息一声,若她不是东朝杀手,也许是段美满姻缘。

  “西流是个至纯至善的孩子,对姑娘的心意至真至切,姑娘也非无情无义之人,否则我们也不会任由西流跟你走,更不会容你再踏入西疆半步。如今西流武功尽失,我们不会让他再离开西宣,你若是心里有他,怜惜他,想留在宫里陪他,我们也绝不阻拦,你作为东朝杀手与西疆的恩怨血仇也可就此翻过,甚至可以为你提供庇护,只是这宫里规矩多,行动受限,你在宫中的一举一动皆也会受西疆监控。若是你住不惯这里,执意要走,我们也不拦着,只是往后你再想来这里见西流,这城门宫门的进出就没那么自由了。”

  无疆明白,他们因着西流,才对她这般近乎仁至义尽的宽厚,若不然就她一个东朝杀手苏冕亲信的身份,就足以让西疆毫不犹豫地出手。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但凡从她口中掏出一星半点的秘密,都可能撼动东朝在西疆的暗探根基,甚至在来日对决上占据先机。

  谁都知道,四国的和平不会长久,随着半年之期的接近,愈发地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无疆在宫里呆了三天,西流一直没有醒来,他就这么睡着,好似外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无疆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醒来。

  一开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希望能在下一秒就看到他睁开眼,但是一天又一天,她终于接受光是看着并不能让他提早醒来的事实,且徒增无谓的焦虑,于是闭起眼在他身旁安静地打起坐。

  自上次与苏冕交手,最后西流挡在她身前,她于生死之间突破了逆经的最后关节,终于乾坤颠倒,顺逆承接,收放自如,原本不听话的孤燃真气此刻听着她的安排在体内乖乖游走,回转一个小周天,额角便见了细汗。

  无疆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心跳便忽地漏了一拍。

  一双平和明亮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她,不知道这样望了多久。

  醒了!

  无疆一直在等这一刻,可真的看到这双昔日蓬勃爱笑的眼睛此刻透着说不出的虚弱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连忙站起来,“我去找你师父来。”

  “嗯。”西流点点头,无疆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很快,风乙、西炎炽羽都来了,还有一大堆时刻准备着伺候他更衣洗漱给他端茶送药的侍女丫鬟,无疆只能立在角上,远远地看着风乙将西流背上密密麻麻的针一根一根拔下。

  “醒了就没事了。”风乙对西炎说道,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个“没事”的意思——只是不会“此时”、“立刻”、“马上”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死掉。

  “让皇兄担心了。”西流轻声道,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虚弱和歉疚。

  西炎此时年仅二十七,正直壮年,但额角已然长出了一小撮醒目的白发,即便是锦衣玉食、暖被华盖,也抵不过思虑和操劳给人带来的损耗消磨,而他,从没为他分担过些什么。

  西炎本来准备了一番长篇大论,但他一看到西流的眼神,便知道无需再说什么。有些孩子是需要打骂的,但有些孩子从小就懂事坚毅得过分,即便是偶尔胡闹放纵,旁人还未说什么,他们心底就已经开始自责了。

  “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跟皇兄说,其他的事还轮不到你瞎操心。”西炎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实在也觉得也没其他吩咐的了,便转头对身后说道,“好好伺候二殿下。”

  “是。”身后侍女整齐划一的回应道,而后便开始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有打水拧毛巾要给西流洗脸的,也有捧着华裳上前要伺候西流穿上的,更有温柔的侍女端来汤药,一勺一勺缓缓舀起一口一口轻轻吹气,用粉嫩的嘴唇为他试探着温度。

  无疆似乎才惊觉,他竟然本该过着这样的人生。

  西流却苦笑起来,“皇兄,让她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大伤初愈,需要人伺候,万一出点事怎么办。”西炎皱眉道。

  西流一脸的无奈,皇兄他这是过度的担忧,矫枉过正的补偿,苦笑道:“内力没了,但穿衣吃药的力气还是有。”

  西炎微微一顿,他都知道了?

  于习武之人而言,内力如同生命,苦修数十年一旦失去,无异于灭顶之灾,有武者宁愿死了,也不愿失去内力活得如同一个废人。就算西炎知道西流一向看得开,也不免担心他会一时间无法接受,所以从刚才到现在关于内力之事只字未言。

  没成想他已然知道,而且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其实西流自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感知到全身失去的内力,整个身子软绵绵的,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武者对自己身体洞若观火,这种事就算瞒得了别人也是不可能瞒得了他自己的。

  万般因果皆是自己的选择,西流知道他在施针期间强行运用内力会有怎样的后果,虽在醒来的那刻有瞬间的黯然,但看到那人全须全尾坐在自己面前,又还有什么好强求的呢?世间万般岂能件件圆满,事事顺着自己心意呢?

  西流露出温柔坦荡的笑,道:“再说了,还有小白花呢,她会照顾我的。”

  西炎似是这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般,抬眼看向站在角落的女子,身材修长,肩背纤薄,即便穿上宫内略微繁复花哨的衣裳,依旧是一副干练利索的模样。

  西炎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去冬天,西流带着她进见,第一次见面,西炎就察觉到她身上外露的刀锋,似乎带着极重的杀伐气,让人汗毛竖起,无端生出警惕之心。如今再见,她一身气息内敛,浑然天成,即便那样堂皇地站在那儿,也是悄无声息地,似与外物融为一体叫人难以察觉。 绝顶的潜伏者。

  此刻留这样一个人在宫中,若她有异心,西炎必然防不胜防,不知何时会身首异处。

  若是为着个人安危和西疆国运,他此刻必会不顾一切拿下她,用西疆专为刺客死士备下的三十六般刑罚撬开她的嘴,挖出苏冕的布局和东朝机密。可西流这般豁出性命为她,他又怎么能下手呢?

  西流一颗赤子之心,他多么怕这样一颗赤子之心被辜负。

  可又能怎么办呢,他不过几年的光景……

  他此刻心心念念祸患遗留,或许从未想过,也许有一天这个女子会挽西疆于水火。

  西炎收回目光,抬手往后一挥,忙碌的侍女马上放下手头的东西,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殿外大臣坐等许久,来人又通报了一回,西炎只能起身离开,炽羽紧随其后,风乙最后嘱托了几句,也走了,片刻,屋内只剩下西流和无疆两人。

  西流双手在两边一撑,想要直起身子,但长久的昏迷和骤然的失力,让他脑袋刚支起又向后重重摔去,眼见要在坚硬的瓷枕上撞个天昏地暗,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来,将它轻轻托住。

  西流轻笑道:“多谢小白花。”

  无疆看着他几乎毫无血色的脸,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理由她来说的感谢,最后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西流坐起身来,被子顺势滑落,露出刚拔完针未着衣衫的身子,无疆别开眼,起身拿过侍女放在床尾的衣裳,递给他,“还有力气穿衣服吗?”

  无疆其实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一个人对你付出太多,三番五次为你豁出性命、身临险境,这样的情意,埋在心里沉重,说出来又多余,颠来倒去,就无法以平常心相待。

  她不太会表达感情,更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感谢。苏冕对她有恩,她只要完成任务回报他就行,但是西流,他从不会对她提要求,且事事以她为先,为她考虑,她又能回报什么呢,除了为他找孤燃花,但孤燃花无迹可寻,此刻她只能在穿衣吃饭这些细枝末节上给予更多的照应。

  西流何等的聪明,眼前又是他时刻放在心上的人,怎会体察不到她这一抹隐秘微幽的心思,他轻声道:“你若心心念念只想着如何报答我,我是会伤心的。”

  “什么?”无疆骤然问道,其实她听清了西流说的每个字,但每个字凑在一起,似乎就有更深层的含义,她没来得及思考,便脱口问道。

  西流仰头看她,苍白俊秀的脸突然攒出一个虚弱的坏笑,“我说,小白花让我亲一口,我就有力气穿衣服了。”

  无疆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有些无措地立在床边,背挺得笔直,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

  看到无疆这样的模样,西流其实是有点开心的,她不再是那个训练有素,毫无情绪的杀手,而是个会不知道如何应对,会害羞的小姑娘。

  不过西流不打算让她心神交战太久,怕捉弄得狠了她会一掀衣摆掉头就走。他自嘲一笑低下头,打算自己穿起那跟二殿下身份一般隆重的衣裳时,一张清秀的脸突然凑到了他的前头。

  这是一张足以用“美好”来形容的一张脸,她的眉毛浓而长,不似寻常闺秀那般几经修剪的规整纤细,它自由地生长,与挺拔的鼻子一起,为这张柔软的脸凭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英气。她的皮肤很白,很薄,似乎再薄一点就能看到底下的血脉,纤长的睫毛在呼吸之间微微颤动,如同扑闪的小扇。

  西流不自觉得屏住了呼吸。

  他原以为这是一个她不会当真的玩笑,可谁知她竟然认真了?她真的凑上来,那片柔软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全身血液都凝于其上。

  是不是自己现在让她以身相许,她也会毫不犹豫?

  就在西流心惊肉跳的胡思乱想之间,无疆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西流忽然很好奇,为什么经历过这么多的一个人还会有这样纯真懵懂的眼神。

  西流还未曾思考出个所以然来时,那双眼睛忽得再次靠近,近到他失去焦距,什么也看不清,唯有冰凉的嘴唇感受到一抹突如其来柔软温热,蜻蜓点水般,一触即走。

  西流忽觉神魂被摄,愣了一下,而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转身欲走的无疆的袖口,在她回头的瞬间,吻了上去……

  室内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好死不死,就在这时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风乙离开之后发现自己有一样东西落在西流房间,返身回来取,怎么也没能料到自己会撞见这一幕。他虽身怀武功,但是平时在宫中行走并不会刻意收声敛气,原以为里面的人老早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感知到他的气息,可谁料他都进门了,里面的人还浑然未觉,可见平常的耳聪目明早就丢掉了十万八千里。

  风乙东西也不取了,一见即走,走之前还给他们重新掩上门,拐过长廊,低头笑骂了一句:“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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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喧嚣

  西流再次见到无疆是在三天之后。

  自从上次那事以后,她借口去给西流拿药, 从窗口蹿出去, 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一举动还惊动了西疆护卫, 他们看到一片衣角在屋檐间一闪而逝,以为是有刺客闯入大动干戈,无疆听到动静想起此刻她身在西疆皇宫, 答应过炽羽要规矩行事, 于是停下有些急促的脚步落地现身。

  西疆侍卫看清原来那人是近日来宫里做客的炊烟姑娘, 放下心来, 不过他们奇怪得是,炊烟姑娘的脸不知为何似乎有点红得过分。

  西流终于在三天后下了床,经侍女指点, 在别院的一角湖畔看到一个纤长的身影。

  西流还未走近, 无疆就听到脚步声察觉到气息,她没有回头,只是靠着一颗古朴的垂柳,抱腰望着湖面, 一缕发丝洒落在她白皙的的脸庞, 随着微风轻轻飘荡。

  西流缓缓走到身侧, 丝毫未提她“无缘无故”消失好几天之事, 反而轻轻一笑,十分自然地问道:“这几天在宫中住得还习惯吗?”

  无疆直视前方,点点头:“习惯。”

  这回答简短干脆,干巴巴的, 似乎毫无感情可言,可偏偏就是这不同寻常的“干巴巴”里,酝酿着不为外人道的深意。

  西流咂摸了一会儿“深意”,无声地笑了,而后道:“要不我们今天出宫去玩一趟。”

  无疆这才回头,微微睁大眼睛,“你不是答应了西炎要呆在宫中静养?”

  西流学着她的样子点点头,然后一本正经道:“养身子也讲究个不同的养法,讲究个阶段,初期卧床静养,恢复根基,中期就需要多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沾染点世俗的热闹人气,才能更好地恢复血气,这治病也跟治学练武一般,须得‘劳逸结合’、‘张弛有度’。”

  无疆知道他这套说辞多半是为了这临时起意的出宫而现编的,医道上的确说某些状况下舒活筋骨有益身体的恢复,但恐怕与他此刻的情形状况并不一致。

  只是无疆并不是那种会苦口婆心劝诫的人,她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并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旁人顶多提醒一两句,而西流压根是一个连提醒也不需要的人。

  无疆问:“什么时候出发?”

  西流笑:“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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