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春 第13章

作者:南楼载酒 标签: 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古代言情

  他觉得他已经没有耐心同她慢慢说了,方才回头的时候,他一眼看到了她放在床上的那件宝蓝色衣裳。

  那是什么?

  那日楼兰馆,那个胡姬穿的便是这样一身衣裳!

  再想起那日她喊出的那句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还是要勾他!

  今日御花园里同裴词安那一幕,定也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吧!还有这茶水,这乱蹭的手!

  他竟不知,她现在居然会跟自己耍起了心眼!

  晏温看着面前委屈到几乎落泪的少女,心里再没有一丝心疼,反倒全是失望。

  他从小行端坐正,克己复礼,对她也多加教诲,自认为虽娇宠却也从不娇惯。

  可她看看,她现如今像什么样子?一个姑娘家跑去青楼,学那风尘女子勾人的本事,然后用在自己兄长身上?

  “沈若怜——”

  晏温闭了闭眼,勉强压下翻腾的燥怒,冷冷开口,“你还有没有点儿羞耻之心。”

  这话他早就想问,那日她将他骗到房中,对他笨拙地搔首弄姿的时候,他就想问。

  但那时他觉得她是年级小,不懂事。

  可她如今——

  晏温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她如今哪里看着像年纪小不懂事的样子!

  晏温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想不通从前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若是实在心里浮躁,孤不介意将你送去寒山寺清清心。”

  沈若怜还蹲在地上,好半晌,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说什么了?她、她不是遂了他的心愿说裴词安很好吗?

  他为什么还要说她?

  她知道她做不了太子妃啊,她都快劝自己放弃了啊,可他为什么还要说她……说她没有羞耻心?

  为什么啊……

  她不过是喜欢他,不过是太着急用错了方法,可她不都已经知错了,还去找他道歉了吗?是他自己不见她的啊!

  心底的委屈犹如翻滚的江水,一瞬间劈头盖脸地朝她砸了下来。

  她甚至顾不上反驳晏温的话,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喘不上气,鼻子一酸,抱着膝盖,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滚落。

  可沈若怜不想让他再看见她哭,她怕他觉得她又在博取同情,只能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膝之间,咬着唇小声地啜泣。

  房间里针落可闻,气氛紧绷到了极致。

  晏温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动过怒了,他隐隐觉得,在怒意和失望之下,似乎还有一种他无法分辨的情绪搅得他心绪不宁。

  他视线落向窗外的玉兰花,静静看了半晌,才收回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在身前蜷缩着身子的沈若怜身上。

  小姑娘抱着双膝,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两片单薄的小肩膀一颤一颤的,隐隐还能听见闷闷的呜咽声。

  可怜极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方才似乎有些过了。

  晏温轻叹一声,将手朝她伸了过去,“嘉宁,孤同你是不可能的,你听话,孤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什么好亲事?!”

  沈若怜忽然一把挥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扬起小脸,用哭得通红的眼睛瞪他,边抽泣边用自以为凶巴巴的语气说:

  “我、我都说了,裴、裴家小公子很好!皇兄还不明、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姑娘跟个被惹炸毛的小野猫一样,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鼻涕眼泪糊了一整张脸,吸了吸红红的小鼻尖,继续凶道:

  “是,我从前是心悦皇兄!但我现在已经不了!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了!我要嫁给裴词安!”

  说着说着,她眼泪又流得更凶了,眼睛里水光盈盈,小嘴瘪着,梨花带雨的模样委屈到不行:

  “我都、我都答应嫁给裴词安了!你怎么还能说我不知羞耻!晏温——”

  她气得直呼他名讳,“我再也不喜欢你了!你给我走!你出去!”

  她跌跌撞撞站起来,拉着他的胳膊就把他往出赶,心里伤心得要命,“你走!我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你!你才不知羞耻!你以后就是求着我做你的太子妃我都不做!你走!”

  沈若怜七手八脚将晏温推出去,根本再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哐”的一声门被重重摔上,她背靠门板上,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终于不用再憋着,猛地扑到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哭了许久,直到嗓子都哑了,枕头湿了一大片,她才慢慢停了下来。

  他凭什么说她啊,从前给他造成了困扰是她的错,但这次他误会了她,他凭什么还要说她!

  沈若怜趴在床上,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到他刚才说要送她去寒山寺。

  她心底一阵小脾气上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唤了秋容进来匆匆收拾了几件衣裳,抱上小包裹,趁着夜色便出了门。

  走了两步,她脚步停了下来,想了想,又倒回去气冲冲地写了封信。

  不是要送她去寒山寺吗?

  行!

  他这么忙,就不劳动他派人送了,她自己去!

第13章

  晏温适才被赶出来的时候,李福安早就听到了动静。

  他规规整整地站在月洞门外,头低得下巴几乎戳进胸膛里。

  见太子出来,急忙跟在他身后,不用想也能知道殿下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果不其然,他见太子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会儿,用冷到几乎砭骨的声音同他道,“去大理寺,掖城捉回来的犯人,孤要亲自审问。”

  太子连夜提审重案要犯,大理寺卿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从家里赶回了天牢,一路上他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出了纰漏,才让太子殿下亲自审讯。

  思来想去也没有结果,心里更没底儿了。

  好在他到大理寺的时候,见殿下坐在那里喝着茶,虽然周身气息有点沉,然而面色还算平和,甚至在见到他来的时候,还放下茶盏,对他淡笑着点了点头,温声道了句,“深夜劳烦范大人了。”

  大理寺卿范忠瞧着面前太子温润俊朗的面庞,心里忽的涌过一阵暖流,感慨不已,他们大燕何其有幸,有个如此温文尔雅,知礼明治的人做太子。

  -

  大理寺天牢有一个专门审讯要犯的石室。

  石室的四周没有一扇窗户,就连石室的门也是巨石做的,密不透风,也传不出半丝声音。

  晏温从半夜进去,就一直没出来,范忠在门外等的着急,生怕那要犯冲撞了太子爷。

  可他看跟了太子二十多年的李福安都只是规规矩矩立在门外,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他也就不敢多说什么,跟着规矩地站着。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石室的门终于开了,随着轰隆隆的开门声,太子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范忠急忙迎了上去,“殿下——”

  “嗯。”

  晏温的声音听着有一丝疲惫,身上的血腥味儿也有些重。

  范忠神情一凛,就见太子朝他温和一笑,淡声道,“范大人不必多虑,犯人已经招认了,劳烦范大人找人进去画押吧。”

  范忠想哭的心都有了,他就没见过比他们太子殿下更恭谨仁厚的主子了,这时候还反过来安抚他。

  他一连声的应了,招呼人进去善后。

  然而他的脚步才刚踏进石室,整个人就呆住了。

  石室里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儿,一旁的十几种刑具上也都沾染了新鲜的血液。

  邢台中间吊着的要犯已然晕死过去,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肉,在他的身下,除了一滩乌黑的血污外,还有一滩腥臊味的液体。

  范忠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有些错乱,他忽然开始在脑中疯狂回忆,方才殿下进来的时候,到底带没带身边的薛侍卫。

  晏温丝毫没管范忠会怎么想,他审了两个时辰,身上沾了血污,若非要维持身为太子该有的仪态,他恨不得立刻就将这身脏衣脱了。

  所幸大理寺的耳房早就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小顺子也提前回东宫将太子的朝服取了过来。

  晏温进去洗了许久,出来的时候身上已闻不出一丝脏污的血腥味儿,一直抽跳的太阳穴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才算顺了口气儿。

  李福安站在太子身后,替他理着衣襟,视线倏然一凝,惶恐地定在他耳后某处。

  ——那里有一条细细的、小小的血痕,瞧着也不深,且又是在耳后,十分不易让人察觉。

  李福安心里一凛,殿下千金之躯,别是方才审讯要犯的时候,被那等低贱之人所伤。

  他的声音紧张了起来,如临大敌一般,“殿下,您耳后这伤口——”

  晏温低头理着袖摆的动作顿住了,眸色倏地一沉。

  片刻后,他将袖摆放下来捋平整,波澜不惊道:

  “无妨,被只野猫抓伤的。”

  李福安松了一口气,正想开口询问那野猫在哪,他好着人去抓,一抬头,忽的对上太子的目光。

  那目光分外平静。

  李福安一个激灵,猛地反应了过来,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多提半句。

  收拾齐整后,范忠也恰好出来,因为要上早朝,晏温淡笑着问他是否要与他同乘一辆马车进宫。

  那谈笑风生的模样,好似方才审讯室里的一切都是虚幻。

  范忠却只觉得那笑容令他头皮发麻,忙说自己尚且还有几句话要同属下交代,就不叨扰殿下了,让殿下先行。

  晏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径直坐上马车离开。

  -

  早朝上,范忠一直忍不住偷偷观察晏温,见他面色从容温和,丝毫看不出半分在牢里折腾一夜的样子,范忠心里越发觉得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