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125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上林苑门阙下,一群人正气势汹汹行出,正中被担架抬着的,是被箭射伤的韦光。“王叡贼子,杀我之心不死。”韦光坠马,左臂被射伤,已是无力行走,被人抬出林苑,也是悲愤怒吼。

  众人齐齐围观,只见韦光半条身子已是鲜血淋漓,左腿也已被夹板固定住,必然是伤到了筋骨。

  “王子卿何在?”此时即便是光禄勋韦宽也难再淡定,拉住一名宿卫便问。

  宿卫赶忙道:“王相国已遣族人离开林苑,请部曲护送各家归家。”

  族人被人刺杀未遂,韦宽也是惊魂未定,听到王叡在都中仍有随身部曲,如今贸然追出去,自己也并不占什么优势,于是道:“先查各公园、马厩、弓矢府库,找出刺客。”

  约莫半个时辰,搜查林苑的人已经回来,将一副号牌奉上。今日入宫苑者,都有号牌随身。因为此次集会奉礼是以各家名义相送,送的多的人家,待遇也自与旁人不同,而用姓氏的号牌作以区分。韦宽瞥了一眼号牌,似乎也是意料之中,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先去禀报太子,余者日后再论。”

  他当然知道,仅凭一个号牌并不足以论汉中王氏刺杀之罪。但这个号牌既然被冲上前台,那么背后自有暗流,多股力量在暗暗鼓动着自己,去与王家争论,不死不休。那么现在,如何以这个号牌为支点,解决现有问题,提出利益诉求,这才是他之后所要考虑的。

  不远处的竹楼内,陆昭与元澈相伴而坐,吴玥和陈霆也双双归来复命。在听闻吴玥叙述安排箭手射伤韦光一事,元澈也不由得一奇道:“何妨英雄,竟能百步穿杨,箭矢准入毫厘?”说实话,陆昭安排此事时也是提心吊胆,箭术再精妙,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一阵风,一错念,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韦光受箭只是擦伤,这比要射中更难。

  吴玥道:“那末将今日也不举贤避亲了,此人乃是我发小王赫王光奕,其箭术出神入化。若仅如此,倒也不足论,昔年……昔年会战,也获跳荡之功,乃是真勇士也。”

  所谓跳荡之功,或者说是陷阵之功,乃是一场战役中的顶级军功。两军交战,并非是双方大将先一对一交个手,一方败了另一方直接高呼一声碾过去。对战最终靠的是战阵的严谨和士兵的服从。一个十纵十列的方镇,第一排的士兵能清楚地看到战况,但是到了第四、五排的核心位置,每个人只能看到身边密密麻麻的盔甲。所有战斗指令的下达,都是以什长、伍长这些基层军官一一传达。

  第一排或侧翼陷入搏杀时,中心的士兵都是茫然的,片片冰冷的盔甲中,恐惧会逐寸蔓延。哪一方军队的心先散了,阵先不稳了,这种恐惧会随着一个人的失控继而蔓延成整个局面的崩溃。而陷阵与先登之所以在军功中排在首位,是因为跳荡陷阵的人克服了死亡的恐惧,直接冲入在对方战阵中撕开了缺口,破坏了整个军队的指挥体系。一旦战阵被撕裂,那么后面所有的高层指令都是石沉大海,不会在军队中激起任何波浪。

  不是每个人都是淮阴侯韩十万,更多的是吴大帝孙十万。

  元澈听罢慨然:“如此勇士,竟然曲用于禁军中。”

  陆昭笑了笑,天子脚下勋贵多,一个寒门子弟除非有苏瀛、邓钧这样的运气,不然跳荡十次,死十次,都很难达到一州刺史这种尊贵之位。对于没有背景的人,混地方远不如混中央,实在不行,至少也要是地方的中央。

  吴玥继续道:“只是现下有些麻烦,王光奕之前混在汉中王氏族人里,趁其不备抢了牌子。现下牌子丢了出去,韦光禄要寻人,他只怕也不好逃脱。”

  “这好办。”元澈道,“一会儿孤回宫,让他先在孤的车驾内躲一程,孤也好与英雄一会,一睹风采。”

  王叡亲自送走了前来诸位的宗亲,以求将此事平息,随后便打算返回上林苑,毕竟一走了之也难免让人非议。然而行至半路,便见上林苑周边已然戒严,王叡连忙派宏儿打听。

  宏儿得知消息后赶忙回来报:“因苑中有刺客伤人,所以护军府和光禄勋皆已下令周边戒严,直到抓到刺客为止。现下太子鹤驾也正准备返回宫中。”

  “什么刺客?”王叡此时已脸色铁青。

  “听说是那韦光在林中游猎,被人射伤。那号牌上写的正是……”

  “罢了。”王叡心中已知。这一连串的布置,为什么会有刺客?为什么刺客会在自己离开上林苑的时候下手?为什么现在忽然戒严?而自己不能返回又意味着各方什么样的解读?自证清白不过是弱者的逻辑,“归家吧。”王叡深吸了一口气,“告诉我家子弟,刺客一事绝非我家所谓,若旁人问起,只此一句,不必过多解释……不许再多解释。”

  王叡说完最后一句话,遥遥望向驰道上太子缓缓移动的车舆,以及车舆后列冷冷望向自己的殿中尚书。

第302章 羽翼

  是夜疾雨, 黑暗中桐花落尽,似有玉琯临风,声散江天。元澈在宽大卧榻一隅辗转而眠, 睡梦中似遭鞭打。冰冷的佛堂前,那个人孤然而立, 他展臂摸到了她的脸, 冥迷之间她又轻轻错开。巨大的佛像伫立在她身后,扭曲,弯折。六十四梵音清远杳杳, 流转声、流泽声、柔软声、清净声、离垢声、具足声,庄严声、圆满一切声, 似将方寸黑暗透成金界。

  她一袭白衣,赤足而立, 轻盈浮于一片黑水之上,喃喃吟诵。

  “蛛蝥有弑侣之无奈。”

  “衣冠不敢忘仇。”

  金界剥落, 梵音远去。那张脸变幻再变幻,清冷与妖冶, 幽光与冷艳, 最终浸泡在一片暖红中,染尽死亡的甜腥。

  元澈轰然而醒,他慢慢坐起来, 才发觉里衫已全部湿透。他走到窗边,此时殿外尚有三两声凄凄虫鸣。疾雨未休,他不知道它们之中又有几只可以在这场风暴中存活下来。

  自上林苑传出刺客一事后, 文武宴便叫停不办, 但如今时节,各家也不可能就此归家。于是, 滞留在京中的世族们便开始走动起来,京内有公府豪宅可以拜访,城外有山水庄园可供流连,而臧否议论,既是本朝之风,也是时局中的重中之重。三两家聚在一处,人多口杂,便有诸多解读流于京城。

  王子卿衣带如水,剑光如电诚然是一桩美谈,但众目睽睽之下,韦光为箭矢所伤,众人也很难不加以猜测。汉中王氏自然成为此次的主要怀疑对象,毕竟当年汉中王氏连谋杀凉王妃的事都做得出来。然而此事并非全无疑点,主谋全凭猜测,就连唯一一个算得上证物的号牌都来路不明。但时人之所以不为汉中王氏发声,也是因为目前政治气氛和舆论偏向对汉中王氏极为不利,一旦有人张目,只怕会被韦氏等人第一轮集中火力干掉。

  其中被争论最多的还是王叡迅速离开上林苑后并没有再归来。毕竟从先前的争斗来看,王氏子弟也算是涉事一方,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人站出来拢住局面,甚至没有给出一个足够让人信服的解释,也是在违背世家大族的行事风格。

  子弟如此冷漠,如此不通情理,甚至在关键时刻连担当都没有,日后又如何让人加以信重,将自家前程托付。随后,相关的言论也都扩散开来,譬如之前王叡与陆归的清谈,便有人评论王子卿看似旷达无碍,玄风朔雪,实则残骨枯心,只见寒色。更有时人道,公主矜贵弱质,一生幸福断不能交予这等人之手。

  然而此事最终被推至政治层面,是在司徒府。王叡将议司隶校尉,薛芹既是司徒府的东曹掾,又是知晓韦钟离被杀内情且目前在京的唯一证人,他的表态决定了事情最终的走向。虽然王叡备选帝婿一事已无可能,但最终这个事可以被发挥到什么程度,薛芹仍有着一锤定音的效果。

  这几日,长安总刮着冷风,菊花凋白,散落一地。这一日却暖阳高照,国公府内泰半都借此赏秋出游,陆昭独留在府上,准备迎接来客。

  吴玥与王赫一道登门拜访,此时陆昭身着常服,亲自至大门迎候。宾主双双见礼,陆昭便引二

  人至府中花园,于亭下摆宴设席。待金罍中坐,肴核四陈,三人各相让一番,旋即入座。

  □□酒清澈,注入藤杯,亭中酒香满逸。陆昭先开口道:“听闻逸璞昨日便升卫率,光奕也升直侯,今日先贺此佳事。”吴玥与王赫二人亦连忙诚谢。

  几人各胜饮一杯后,陆昭问道:“今日逸璞和光奕拜访,不知太子殿下可知?”

  吴玥回道:“昨日我禀明太子此事,太子也说调任后拜访先前属长,乃是正理。”

  陆昭听完点头赞许道:“你现下是在太子身边任事,卫率领精兵宿卫东宫,亦任征伐,入外臣府没有不禀告的道理,此乃正论。君臣既是一体,倒也不必有所隐瞒。”

  吴玥任太子左卫率,坐不坐得住这个位子,全在太子手里。畏则畏,敬则敬,但不需要瞒着,瞒则示人以虚。

  吴玥应是,又道:“近日,司徒府倒是有些风波。长史、和几位外朝官多有上奏,要求褫夺王泽谥号及追封。但外朝也有人持不同看法,认为此事宜付有司彻查,不可独决。”

  侍者又替众人各注了一回酒,陆昭笑了笑道:“看来这位长史也是有心啊。”

  若褫夺王泽封号,那么接下来,必然要以重利安抚王家。政治斗争到了这种层面,厉言者未必害人,顺言者未必助人。付之有司,看上去是要还王家的清白,但其实只要此事一日没有定论,王家便一日处在惊涛骇浪之中,从而饱受非议。

  “薛芹议司隶校尉议的怎么样了?”陆昭一面命人为吴玥、王赫二人布菜,一面问道。

  提及此事,吴玥的面色也有些阴沉:“此事我与父亲心中也颇多疑惑,前日司徒府议事,王叡仍在薛芹所拟备选名单首位。时局如此,薛芹举才仍不避讳,倒教人有些摸不透。”

  陆昭此时也停下筷子,神色已十分警觉:“议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尚书交待我的事我没敢耽搁,议事就在文武宴的第二日。”吴玥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昭一眼。

  文武宴当日戒严,王叡是被挡在戒严线外,是无法入宫去司徒府沟通的。双方在短短的时间内不会有接触,但这么大的事情,薛芹竟然以近乎果断的方式来支持王叡。这段时间内,甚至都不够两个门阀来达成任何交易。这根本不可能是什么默契,这意味着汉中王氏已经对薛氏产生了不容反抗的压制。

  听到这个消息,陆昭只觉心底一凉,诸多回忆渐渐涌上脑海。

  先前皇帝分设六军的提议,北军在戒严前一日闹事,看似出面的都是薛家,但背后出谋划策,布置一切的,就是汉中王氏。而且所有的事情,汉中王氏似乎都没有吃过什么亏。汉中王氏开始控制薛家,大概也是自皇帝提议设立六军之事后。至于契机么……陆昭沉思冥想,问题大概是在王叡对设六军的表态上。

  薛琬提议各家共掌禁军,看上去是让场面利益分摊,但最终还是将利益集中在少数人身上。陈留王氏、京兆韦氏是既得利益者,但薛琬本质上还是对以她为首的关陇、西北世族狠狠地动了一次刀子。她忽然明白王叡当时为何反对设立六军。正因为他反对了,日后便可以将分设六军的内幕公布与众,可以让大家对薛氏进行一场残酷的反倒清算。至于汉中王氏现在所掌握的力量,绝大部分应该都来自于薛氏长年经营积累的宿卫,但是这部分宿卫又由谁来掌握的呢?

  不可能是李氏或杨宁。陆昭清楚地记得,北军闹事的那个雨夜,她请李令仪出面,对方却一名宿卫都没有带,孤身前往。那种时候连随身保护的人都没有,说明她对宿卫没有掌控力。

  吴玥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寻常,连忙推了推旁边的王赫,示意他停箸。“殿中尚书可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若需要帮忙,但请吩咐。”

  陆昭目光清冷,然而抬起头时已换上了和煦的神色,道:“无他。只是……逸璞,听闻你与陈留王氏家的娘子有婚约?”

  “正是。”

  陆昭点了点头:“既如此,赶紧找借口请个假,尽量在年前完婚吧。”

  吴玥方要细想,陆昭又道:“先前你执意在殿中尚书府下任原职,其中深意我已明了,如今你能任职太子麾下,想来也是如你所求。昨夜骤雨方歇,明日或再起惊雷,来日若能重逢,还望不要辜负昔年你我这一番初衷。”

  此时吴玥也不再言它,深深一揖。

  傍晚,靖国公府前往庄园的人已经悉数回来。陆昭要见父亲,陆振也立马换了衣服,召女儿入内。陆昭直接将今日与吴玥所言向父亲交待一遍,也说出了自己对时局的一些看法。

  陆振在听完女儿的想法,长舒一口气道:“该来的终归要来,现下,你和你兄长的婚事第一要紧。待婚礼完毕,长安方面,你兄长是不宜再逗留了。”

  陆昭点了点头:“那父亲到时候也随大兄一起出都吧。称病上表,余下就让我来为父亲打点。”

  “不必了。”陆振却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从爹爹接任司空、护军府那一日起,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这个家也是爹爹的家,爹爹已经老了,去搏这条命,总比你们搏要值,总比你们搏意义要更大。”

  陆振走向前,抚了抚陆昭的鬓发,女儿的头发仍与小时候一样,乌黑柔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需要再为家族去背负了。放下心事,放下尚书印,你会有自己小家,会有爱你的夫君,或许还会有一双儿女。去吧。”陆振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满儿她们已经把你大婚时的几套衣裳钗环都送来了,快去试试。”

  陆昭只觉双眼酸楚,她看着父亲越笑得慈爱,越觉得双眼快要托不住那些眼泪了,哽咽了几声,却再也说不出话,就这样生生地被父亲推了出去。

  陆振目送女儿走出院落。此时晚霞缀空,秋云叆叇,一只老雀腾腾飞起,冲向空中与在巢上盘旋的群鸦殊死而斗。它尖锐地鸣叫着,忘死地钳啄着,然而不敌,片刻后铿然坠地。那片风平浪静的淡白色菊花残瓣,终于在老雀落地时掀起了一丝波澜。

  陆振抬头望望不远处的树枝,早春才孵出的几只小雀正机警地守护着巢穴,而它们的羽翼亦将丰满。

第303章 惊鹿

  自薛芹发声支持汉中王氏后, 对于公主婚事的安排,禁中也给了最终定调。王泽一案重新论罪,暂夺王泽谥号等哀荣, 王叡身为王泽同族,阀阅有瑕, 因暂退参选。韦崇也以胆怯怕事等时评忿忿退出。如此一来, 陆归便成了众望所归,而王叡则领司隶校尉一职,即将就任。

  与此同时, 朝中也是风声鹤唳。薛芹因王泽一事,已被除名司徒府, 但旋即又被王叡征辟,任司隶校尉府簿曹。姜家因有王、谢这层关系, 姜弥由廷尉转迁尚书仆射。继而又有人看到尚书台二王一姜的格局,便旁敲侧击地提议荆州刺史也要尽快议选。只是这个声音最终在即将到来的三场婚事中湮没了。

  国朝接连三场大婚, 太常、宗正以及尚书台仪曹俱要参与其中。首先要行的乃是太子纳妃之礼,其次则是元洸与楚国公主的大婚, 最后则是公主出降。规格上除了太子纳妃六礼皆备外, 其他两场都有削减。楚国公主的行驾已在秋后启程,而陆归仍要回秦州,因此这两场都要尽力将过程缩短。

  与此同时, 陆昭的殿中尚书加录尚书事也将要移交,但移交的背后陆家也做出了一些利益置换,损失并不算大。首先, 原廷尉姜弥迁尚书仆射, 继而陆家力荐此职由彭耽书替补。有了陆昭的先例,这一议的推行也就没有太大的困难。如今时风仍厌刑名, 世家子弟愿意出任的,有资格出任的都少的可怜。亦或是魏帝本人也被彭耽书这个女尚书折磨出了心理阴影,遂很快地通过了。

  其次,陆冲这个给事黄门侍郎也将有任事。荆州刺史议选在即,陆冲几乎已是各方内定的首席属官。由于陆冲兼具与王峤、王叡共事背景,亦任散骑常侍,有收复京畿之功,家中兄妹俱为皇亲,同时又有禁军背景和皇室背景。这样一个背景复杂的人,无论荆州刺史之位上所坐何人,陆冲既能够保持中央对地方的羁縻,又能在世家之中长袖善舞。且由于陆冲是吴人,无论在日后与楚国交战,还是与扬州、江州各方联络,都俱有绝对优势。不过虽然陆冲炽手可热,但是具体任职,还要根据荆州刺史具体的官位来定。

  州刺史自东汉权力增大,除监察权外,又有选举、劾奏之权,有权干预地方行政,部分拥有领兵之权。刺史则领兵者为四品,不领兵者则单车刺史,五品,自三国以来便有沿袭。除治民外,领兵者兼掌武事。到了晋朝,刺史的分化则更加细致,多了一个都督的名号。刺史领兵且加都督者,二品,仅领兵者四品,不领兵者五品。凡领兵即加将军者皆可开府,置府僚,是以加都督者权颇重。

  对比来看,早年的蒋弘济、周鸣锋乃是刺史领兵加督军事并加将军号,乃是刺史中实力最强者。上一代实力派悉数消亡,如今被捧起来的且可与这些人相提并论的乃是王业、陆归、邓钧和苏瀛。而这四人中第一梯队的是王业和陆归,因为两人所加将军号是骠骑与车骑,开府位从武官公,体量甚至反超吴淼这种正经三公。对比来看,彭通这个南凉州刺史就有点水,仅仅是刺史持节领兵而已。

  有了这样的区分,州刺史的属官就有军府佐属和州府佐属两系,长史即军府佐属的一把手,别驾为州府佐属的一把手。虽然长史与别驾并置,但是涉及兵事之地,长史之秩还是要高于别驾。对于陆家而言,能够让陆冲任职长史,那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有意任荆州刺史者已开始频频登门司徒府和靖国公府,借由陆家、吴家的婚事,大肆送礼。陆家尚可,毕竟这些礼货泰半都要填补到陆昭的嫁妆和公主的聘礼中,名录仍在少府之下,就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吴淼却叫苦连连,他本是中正刚直之人,且若不能禁止,日后御史台对他进行弹劾,也是一桩麻烦事。

  于是吴淼不得不在陆昭正式卸任殿中尚书前见其一面。

  如今,未央宫已基本修缮完毕,左卫将军陈霆负责未央宫宿卫,右卫将军杨宁负责长乐宫宿卫,领军府仍负责驰道、武库和司马门。因陆家与杨家不和睦,陆昭从长乐宫出来也难得方便,若非吴淼出面让领军府派人接应,陆昭只怕要日落之后才能见到司徒府的大门。

  吴淼离开公堂,单辟一间私室接见陆昭,只见陆昭仍身着朝服,也不由得促狭笑道:“既要卸任,时服即可,何必再有贪恋。君子其学也博,其服也乡。”

  陆昭对此调侃也不介怀,闻言后笑道:“圣人见鸟兽容貌,草木英华,始创衣冠。见秋蓬孤转,杓觿旁建,乃作舆轮。此所谓遇物而成象,触类而兴端。晚辈出则见遇司徒,入则辅佐王室,岂敢怠慢。”

  吴淼大笑后旋引陆昭入座,随后道:“既思报国之恩,却纵容府上收礼,殿中尚书是否认为此事欠妥啊。”不过吴淼说完也不再纠结此事,这些门阀世家怎么可能会认为此事欠妥,不过对外称之为私下交谊罢了。“靖国公府的事情虽不归我管,但这些人若闹到我这司徒府里,新任的京兆尹只怕不会放过你家。”

  “新任京兆尹?”陆昭也是一惊,旋即接过吴淼递过来的密章。

  自薛琰禁锢后,京兆尹便一直空缺,如今新任京兆尹乃是前丹阳令卢霑。此人陆昭也听说过,自家幼弟陆微便在丹阳令府下任职,此人对世族极不友好,颇好察察为政。在他手里被打压的扬州豪族便有不少。能在扬州地区经营数年而不落马,也可以看得出此人颇有才干。

  陆昭又看了卢霑的履历,此人乃詹府出身,家无阀阅可言,算是太子在寒门一派的嫡系。如今魏钰庭已任中书令,那么将此人调至长安任京兆尹,在皇权层面上,也不会有太大阻碍。但是在世族眼中,却未必乐见此类人得势。就连吴淼这样军功出身的人,只怕也不愿与其有什么瓜葛。

  吴淼之所以将这件事透露给自家,一个是要提醒陆家自己注意。再者也是希望陆家能够施以援手,尽快把荆州刺史之位定下来,他这个在皇帝眼中劣迹斑斑的司徒每日都提心吊胆,以免这些送礼之人太过热情,变成送终。

  陆昭沉吟稍许,而后问道:“不知司徒府上东曹掾是否有了新的人选?”

  吴淼也是了然:“还需尚书推荐补遗。”

  “既如此,我家幼弟先前在丹阳令府下任门下史,不知可否有幸,到司徒府上担任东曹掾?”如今两家知根知底,背后深度合作,陆昭对此也并不避讳。

  吴淼缓缓点了点头,以一名陆家子侄任东曹掾,那么议出的荆州刺史人选也不会有太大争议。如果有不合适的人要强争这个荆州刺史,即便成功,也会面对陆冲这个重量级别长史亦或别驾的掣肘。且此举也会让送礼人家不必再侵扰司徒府。

  “靖国公教子教女皆有方,必然堪任,此事我无异议。”吴淼似乎又想起一事,道,“卢霑之事虽是太子授意,但其中未必没有维护国公之念。”

  在卢霑这个京兆尹上任后,京畿城防和宫内禁军必然也要有一个调整,如今看来似乎已是皇权偏重。由于护军府和京兆尹在都城治安和城防上,仍有一些职事上的重叠,因此大趋势下,各个世家反而会选择有世家背景的护军府,如此也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护军府一层生存保障。

  陆昭却摇头道:“护军之失不在外,而在内。家父之祸不在朝堂,而在宫闱。”她说完,亦深深地看了吴淼一眼,“司徒府上的长史,还好吗?”

  吴淼的目中亦隐隐含光。吴玥带来的消息他已听说了,汉中王氏与薛氏早有媾和,那么舞阳侯秦轶、右卫将军杨宁、李令仪这些姻亲党羽必然也已同气连枝。他一向与舞阳侯等人不睦,还曾与陆昭暗谋,间接促成了杨宁闯永宁殿一事。如此一来,司徒府也就不再安全。

  “麋鹿养角于暗林,猛虎留踪于猎径。”吴淼拱了拱手,“惊鹿而寻虎,便要有劳尚书相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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