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147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元澈当即道:“渤海王已死,贵国公主也不宜久居外乡。既然边境多蛮兵,朕可派军队护送公主归国,物用嫁妆一并送还。魏国先前奉与楚国之聘,朕也不追回。”

  陈念川一听要派军队,心中也不乏忐忑,连忙道:“陛下也不必给予送还,两国既有修好之意,宜应多做沟通,各得其宜,方是长久之道。来日方长,或许能再成佳事也未可知啊……”

  “再成佳事?”司空王峤突然横了一眼,道,“我魏国余下的皇子诸侯王皆已娶妻,太中大夫的意思是,要让公主为侧妃媵侍嫁与魏国,还是要让陛下与渤海王这等余孽并论?”

  这句话说得就重了。不光陈念川脸上青白一阵,连魏钰庭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大家都明白,王峤这番话皇帝不会怪罪。且不说皇帝宠信陆氏,即便单从利益考量,得罪陆家的成本也是极大。不过,大家也没想到王峤会说话这么冲,颇有挑起争端的味道。

  元澈看了看陆昭的表情,对方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陈念川其实倒没有太大负担。此次虽说是为国出使,但楚国公主也不是妹妹的女儿。公主真要嫁给为国皇帝,日后自家妹妹在后宫,只怕也立足艰难。

  这时元澈笑着开口道:“既然西洲为亲善使臣,不妨也与公主在魏国多游览些时日。其实,朕这里也有些事要托付西洲一二,西洲可不要推辞啊。”

  还没有等陈念川再细问,元澈便对周恢道:“先送太中大夫去逍遥园别居。今日太中大夫就住在宫内,晚上朕还要设宴款待太中大夫。”

  待陈念川退下后,元澈这才道:“今日朕召见诸公,其实另有议题。”

  元澈静静环视了殿内众人一圈,而后开口道:“帝后无嗣,何以继大宗?”

第353章 废法

  众臣听罢皆面面相觑, 按理说,年仅二十多岁的帝王就考虑无嗣以继承大统的问题,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正当众人咂摸品味时, 吴淼先站了出来,神态自若道:“回陛下, 《仪礼》有载, 何如而可以为人后?支子可也。若帝后无嗣,依礼制,可择建支子以继承大宗。”

  宗法制度以嫡长子及继承先祖嫡系之子为宗子, 嫡妻的次子以下及妾子都为支子。

  “那么若无支子可择,亦或支子弱幼不得继立, 又当如何?”元澈又开口了。

  答案其实很简单,另立一位宗王就好了, 无非是从血缘关系的亲疏上择选,也可以过继一个儿子。然而这句话并没有人敢接, 要知道,不久之前就有一位皇子自裁于别室了。

  元澈的目光望向大殿上方, 语气慨叹:“朕读史书, 闻汉宣帝继昭帝之后,哀悼其生父,加以皇号。哀帝以外藩而继大统, 追封定陶王为皇。非常之时,受先帝眷顾而起。立庙之后,又以藩庶而篡。既袭正统, 当奉公义, 怎能复顾亲私,行状悖逆!自是之后, 世人相踵而效,更有鲁文逆祀之祸,夏贺良谋逆之心。德行如此,僭差无度,不明为人后之义,国祚人君,人神共诛之。”

  这一回,有些人咂摸出一些意思了。皇帝想要强调的不是谁能够继承大统的问题,而是谁不能继承大统!当今皇帝即大宗,即便是后无子,继位者必须是支子,那么兄弟就首先排除了。那么皇帝兄弟的子孙若要继承呢?皇帝自然也给予了明确的表态,可以,但是不可以另尊考妣给予皇帝、太后的封号。

  继而,也有一群人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皇帝针对不同情况的论调一直都在保护一个人,那就是未来的皇后。拥立藩王之子继位,皇后的地位不会动摇,依旧是太后,并且杜绝了两太后争权。而且与其拥立一个藩王之子继位,更多人还是希望时局不要太过动荡,最好皇帝有自己的孩子。可是自立子杀母以来,皇子的出生率实在低的可怜。不乏有妃嫔扼死男婴,亦或是服药避孕、流产,甚至皇宫要专门派数个乳母看守新出生的男婴,让其与母亲分离。直到太子确立后,其他嫔妃才敢生子。

  正当众人思考着,吴淼道:“陛下明以深义,此事臣以为可效曹魏明帝之法,书之金策,藏之宗庙,著于令典,以警后世。”

  元澈似是颇为满意:“太保警世之言,朕准允。”

  魏钰庭也看出了苗头,皇帝不仅要保陆昭,还要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立子杀母这件事上,重新反思。自从他第一天侍奉身为太子的元澈,便知道这位未来国君对于立子杀母有着多强烈的怨恨。看来皇帝已决意废掉此法,并且待陆氏有孕,立陆氏之子为皇储。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又会出现新一轮的政治打压,陆家也会因此获得更多的权力。但是事已至此,皇帝给出的理由自己也无从辩驳,也就没有反对。

  其实打压外戚有很多重办法,在魏钰庭的眼里,杀掉储君的母亲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由于血缘关系,母子的利益捆绑和情感捆绑都是最深的。历史上太后摄政、戚族过大的确有不少,但是王朝的覆灭和政局的糜烂,最大的问题并非是在这些母亲身上。

  吕后临朝称制,虽然提拔诸吕,但所保护的核心仍是刘氏皇帝。王莽篡位,固然是王政君轻易交付了信任,但病体所在乃是权力畸大的尚书台,以及皇帝本身已不具有掌权的能力,才导致国家的权力一点一点地过渡到权臣手里,而王政君的立场是皇权的看管人、保护者。甚至为人所唾弃的贾南风,在任期间,民生并未凋敝,傻子皇帝也能安享其位。倒是死后,八王相继谋反,皇权失去了戚族这座锁妖塔。

  杀掉了母亲又怎样呢,权力永无空窗,保太后和上位者们自会弥补。这些人会比一个母亲更爱皇帝吗?

  但旁边的卢霑却未能坐住,当即出列道:“古者自以天下为公,唯贤是与。后代世位,立子以适;若适嗣不继,则宜取旁支。明帝既不能然,情系私爱,抚养婴孩,传以大器,晚年托付有失,而参枝族,终于曹爽诛夷,齐王替位,后为司马氏所篡。如今陛下春秋鼎盛,立嗣之事,宜作远量,勿使权奸得幸,戚畹偏宠,而重蹈曹魏之覆辙。”

  十二旈下,元澈微微有了怒意,道:“那么在你看来,魏明帝在立嗣之事上,可称昏聩?”

  魏钰庭额角早已冷汗连连,闻言连忙出列道:“陛下,臣以为京兆尹并无此意。《魏末传》有载,明帝常从文帝猎,见子母鹿。文帝射杀鹿母,使帝射鹿子,帝不从,曰,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因涕泣。文帝即放弓箭,以此深奇之,而树立之意定。其实情系私爱,也是人伦常态。早年曹丕杀其母甄氏,明帝身为太子,哀之深切。此中语,臣每每读来,也是感深泣怀。臣以为,京兆尹之意乃是假使文帝不杀甄氏,全以太子母子之爱,必可免其日日惶恐,深感缺憾,致使日后蹈足偏执之道,重情更甚。臣请陛下,深察此情,以史为鉴,晓民以孝悌之义,喻臣以仁爱之心,正人伦,兴国祚。”

  此时,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言的陆昭,也不由得看了看魏钰庭。说实话,她没有想到魏钰庭竟敢顶着巨大的压力,作为废除立子杀母的第一个倡议者。

  魏钰庭提出此论后,自然也有反对者,主要以一些鲜卑旧勋为主:“此为道武皇帝之所立,陛下不可忘本啊!”

  元澈此时也表现出了国君应有的担当,没有再让魏钰庭直面这些人,当即都:“前有立国仓促之切,今有弘明王道之需。上古之制,今不复存,但今人从未鄙薄上古之贤啊。”说完又对魏钰庭和元漳道,“此时关乎国祚,还望中书和宗正辅助太保,明文正论,昭告天下,录入法典,书以金册,留存后世。”

  下朝后,卢霑愤愤不平地来到了魏钰庭的官署,待僚属尽退后方才高声道:“魏中书,陆氏畸大,你怎能废立子杀母之论,助纣为虐呢?”

  “助纣为虐?那你说说看谁是纣王?”魏钰庭语调平和,“废除立子杀母,与削弱外戚并不冲突,至于你所说的纣王,在有心人的眼中,就是陛下。”

  卢霑听罢,气势先塌了一半,随后安分地坐在了榻上了,连声音都弱了些:“我没这个意思。”

  魏钰庭也与他相对而坐,奉给他一盏茶,这才道:“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我早年跟着陛下,多少比你们要了解一些。立子杀母这件事,一直是陛下的心上的一道伤口。你我身为陛下曾经的私臣,于情应帮助陛下愈合。如若不然,至少也不好触碰甚至割裂创伤。”

  春花始开,以桃花最为繁盛。成千上百朵花儿攒在漆黑无华的树枝上怒放着,好似白中带粉的贝壳,琳琅满目地贴在礁石上。

  陆昭望着窗前的鼓鼓囊囊的几枝桃花,乍一看是一片淡淡的粉色,但是花蕊深处却是血一般的暗红,如同不易察觉的伤口,以花蕊为中心,紧紧收缩在一起。云随风动,阳光渐渐流转其上,透过光,这些花儿的伤痕仿佛更加浓重了。花枝摇摇晃晃,那些时常出现的不安与激动的情绪,便渐渐埋在睡意之中了。

  当纱帘再一次微动,却非春风之故,元澈掀起纱帘,从窗外望向她。他轻轻摸了摸陆昭的额发,揽过她的臂,想要吻她。但因有侍女在侧,陆昭显然有所顾忌,便偏了偏头,要侧开身子离开的时候,就被元澈抱住了。

  “今天下了朝你怎么跑得这么快?”元澈的声音低沉温厚,对于陆昭今天的意思不寻常,似乎是十分开心的。

  “陛下,今天那些朝臣看我的表情,我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今日下朝时,有几人私下里向陆昭道喜,但显然,陆昭还是有些面嫩。不过元澈对于她还未心慌意乱,心里也有些小小失落。

  “江南水乡,妖童媛女,荡舟心许,唱采莲歌,直诉以情,此乃吴风旧俗,我不过效之。”元澈望着伏在自己臂弯里的陆昭,期待着在她眼中看到发乎内心的幸福。

  陆昭的眼中闪过一丝放纵的情调,唇角微微向上翘着:“庙堂之高,枯木朽株,迎风张扬,枝丫狂撩,究竟有何美态,有何可比,我是不知。”

  日光下,桃花影将陆昭的面容染成薄红,半掩在凤目之下的目光,仿佛蕴藏着不可知的情愫。那里是否存在她的真心呢,亦或是她的真心存在于那片薄薄的唇下,皓白的齿中?

  元澈低头,唇舌轻轻地探寻着。他的手深埋在陆昭越来越热的腰间,仿佛置身于阳光下的花海,

第354章 名义

  雍州事务皆已入正轨, 陆昭便卸下雍州刺史一职,仅保留加录尚书事的职权,然而司州的整顿问题才刚刚开始。

  雍州对于褚潭势力的清缴可谓摧枯拉朽, 但司州对于阳翟褚氏却仍无力染指。褚潭以谋反罪立,褚氏家族自然不能逍遥法外, 其结局注定比汉中王氏还要凄惨。可是褚氏乡声资望也是不容小觑, 甚至陆昭的阳翟县主府也需要仰以褚氏鼻息,怎么可能上百口人说处置都处置了。这个时候还是需要一股强大的外力介入。

  “司州仅有阳翟县主府绝对不够,但是陆遗和江恒他们都在阳翟, 真要抽出来,只怕褚家也会因入绝境而起赶尽杀绝之心。”元澈与陆昭用过午饭后, 便一起躺在榻上小憩,顺便聊起了司州的事, “现在褚家在阳翟僵持着,并州、冀州刺史府和豫州刺史府都向朕请求出兵镇压, 也实在有些难办。”

  陆昭伏在元澈的臂弯上。其实莫说是豫州和冀州,扬州她的叔父陆明也不可能见自己的儿子困死在阳翟。这种情况下阳翟需要第三方出面, 这个人需要三方都可信, 舞阳侯所出身的冀州秦氏看上去是很不错的人选。

  “我觉得冀州之请和并州之情,眼下不宜答应。”陆昭道,“冀州在东北, 贸然南下,就要越过阳平、广平、顿丘、汲、魏、荥阳五郡,且秦氏之责尚未追究, 理应让其安分自省。并州在正北, 若赵安国南下,则要经过平阳、河东、河内、河南等地。河东薛氏执掌河东门户, 如今势不复初。若有强镇过境,率先插手河东事宜,以后朝廷要再接掌此地,只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可以派豫州刺史王襄过去。”陆昭觉得身上有点热,便把双臂从元澈怀里抽了出来,垫到后脑勺下。元澈则顺势就起身子,拿起床头的团扇,替她扇着。陆昭在床榻上说这种严肃的语言,以及双眸上浮现的一丝幽暗,都让元澈有些欲罢不能。

  “阳翟与豫州的繁昌接壤,即便是王襄跨境,也不会涉及太多郡县。这次王叡作乱,陈留王氏也并非没有污点,王安任河南郡守,虽然没有从乱,但仍有失察之罪。借这个机会,让北平亭侯把宗族子弟一道处置了,算是他将功折罪。北面虎视眈眈,他也不敢不严办。司州世族多,难免和陈留王家有些瓜葛,他严办褚氏等世族,也少不得得罪一批人,算是趁机清理掉陈留王氏的一部分枝叶吧。”

  “这个主意好。”元澈的扇子停下了,“既是将功补过,那日后也不必论封赏。并州的赵安国,冀州的秦威,都眼望着司州呢,倒也不怕王襄徇私。不过……”元澈犹豫片刻还是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王襄树大根深,并非可轻易操纵之人。”

  “倒也不是要怎样。”陆昭微阖着双眼,声音渐渐变得轻而恍惚,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入梦境。然而她的心里却无比冷静清明,将王襄等老一辈人人际藤蔓除去,新生的藤蔓自会找到其他攀附。老人给尊贵给待遇但不给权力,新人给权力给机会但不让他继承威望。因此她一向只重用王峤、王谧甚至王谌,而对王谦、王襄这些陈留王氏曾经的实权派都是淡淡的。历史上不乏老皇帝贬抑一些有才华能力的臣子,其实是为了让下一代新君邀买人心,说到底这些都是帝王心术罢了。

  元澈看着陆昭那张清白的不显声色的面孔。特别是日渐熟悉、日渐亲昵后,他渐渐能够发现这张面孔下隐藏的更多表情。清冷近白描般的线条并非无欲无求的表现,在那片冰静皮相的深处,还埋藏着自负、轻佻与傲慢。诚然,幸福与喜悦可以让它覆上一丝甜美,但那太容易脱落。反倒是仇恨、欲望和那一丝好勇斗狠才能刻入那片肌理,使它格外灵动。

  “江恒想在洛阳建立行台,我觉得可行。我想让你去,执掌大行台录尚书事。”元澈道。

  陆昭缓缓睁开眼睛,上扬的凤目中挂着几道血丝。她望着他:“以什么名义呢?”

  “以皇后的名义。”此时元澈望着她微微闪动的目光,在这样灼热的凝视下,既有挑逗,又有挑衅,而他全然享受着被挑战的微妙快感。尽管知道那与帝王的意志截然相反,但此时此刻他更相信彼此对欲望的一片坦诚。

  “以皇后的名义,不是将你拴在我身边,白天拿着我赐予你的金册宝印,晚上掀起你华丽的裙摆。而是请你站在我的身边,执起与我一样锋利的剑……”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陆昭的咽喉,“沐浴一样温度的鲜血……”他吻着她脖颈处起伏的动脉,“获得一样权力。”

  一滴汗水顺着脖颈流下,所经之处可以看到淡紫色的血管。汗水蹒跚地攀附着每一寸肌肤,那亦是灵魂攀附肉.体的渴望。

  当日晚,元澈与陆昭一同招待楚国使者。陈念川为太中大夫,但仅仅是此次出使的其中一人。然而两国外交,必然不会把所有的信息渠道把持在一人之手,与陈念川一起来的还有一些楚国的大商人和部分世族。

  元澈摆出的规格也极高,三公里除了北海公元丕无法到场外,吴淼、王峤俱列席中,除此之外还有中书令魏钰庭和一些平日很少露面的寒门人士。不过这些人都是身从文职,在边境防御上,对方也就难以打探什么信息。

  前来拜见的商人和世族有两位是元澈和陆昭都听说过的,一个是襄阳蔡氏蔡维庸,另一位则是在江表做生意的大商贾张畚的儿子张懿。蔡维庸与陈念川一样,都是仪表堂堂颇显从容的世族风度,只是蔡维庸的体格更为魁梧一些,似乎颇习武事。而张懿则颇有前朝江左名士之风,傅粉宽衣,身材瘦弱,仿佛不能承罗衫之重。

  元澈曾经在江州住过一段时日,与楚国的张畚其实有过一面之缘,因此在与其他二人略作寒暄后,便对张懿笑语道:“昔年曾于江州得见令尊风采,今日又见张家郎君,果然是江表德泽之地,令人气质脱俗。”

  陆昭本以为这位名士做派的张懿会回应冷淡,然而对方竟然俯首贴地,笑容满面道:“不敢当,魏国皇帝陛下才是明月生辉,光耀德泽,令人敬仰。”

  稍作寒暄后,便有舞姬乐伎开始表演,酒菜肴核也都俱已布好。元澈早已命人将陆昭面前的酒壶换上清水,随后众人饮了一轮酒,也开始谈及正事。

  蔡维庸道:“楚王得与贵国先帝所约,结以秦晋之好,如今逆贼受戮,楚王也心念要得体回应贵国,莫让两国之交徒生嫌隙。听闻贵国司州、雍州多有动荡,因此命我等携荆南楚地各家,不知是否可相约筹措物用,以济生民,而取两国之民相亲之意。”

  蔡维庸生在荆南,前朝衣冠南渡,蔡家也接纳了不少关中世人和流民,乡望着实不低。如此,蔡家也借着人口之利,广募兵马,实力不可小觑。

  此时陆昭出面道:“两州虽需物用,但大江河口,关西关东俱有所取。两国也早已通商贩贸,实不该以国之柄,强掠民资。”

  这个要求其实不过是蔡维庸对魏国的试探,不过在他看来,陆昭的回答不过是一种刻意的掩盖而已。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打住了这个话题,而且谈及的也只有商贸部分,那么他也不必穷追不舍,可以改日再聊。

  此时,陆昭反倒看向一旁的张懿,道:“当年我在会稽,便见过令尊,不知令尊一向可好?”

  陆昭话音刚落,张懿还没有惊慌失措,元澈那里倒紧张了起来。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混小子,也刁难过那些行走江表的商贾。张畚那时候会不会在陆昭面前说起过自己?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是陆昭自己主动打听的还是张畚自己说的?想着想着,元澈便在不知不觉中饮了两杯酒。

  张懿也听说过前吴的会稽郡主如今在魏国颇为得势,闻言赶忙道:“承蒙关怀,家父身体倒是无恙。只是去岁荆州动荡,流民和盗贼多行于大江,我等实在是苦于谋生啊。”说到此处,张懿的声音忽然转为凄怆,面向元澈道,“皇帝陛下明察,我等商贾之卑实在不敢欺瞒。如今江表不乏贼众,我等贩卖货物为生,近年也是疲于奔命。原本朝觐应携带诸多礼货,现下却仅能拿出这些劣物,今日草民斗胆,恳请陛下能够让南货流入北境,以解生民之难啊……”

  席间陈念川和蔡维庸见到张懿如此摇尾乞怜,只觉羞愤难堪。蔡维庸连忙从席中坐起道:“陛下赎罪,商贾劣子,行状不恭。”说完又呵斥道,“郎君噤声,你家也算颇有名望,不可为此……”

  “为何要噤声?”元澈忽然打断了蔡维庸,“民诉情于君,此乃常理。朕倒愿意听一听张郞家中与江表商贾有何苦楚冤情。”说完示意周恢送张懿归席。

  张懿回到席中,只是低头垂目,不敢看其他人,只将这几年商贾艰难过活之事告诉了皇帝。其实他这么做也有自己的心思。魏国不便示弱,但并不代表需要粮草等军需物资的商贸。他们这些江表商贾多仰蔡维庸这种军阀的鼻息,如果能藉由魏国皇帝的一些威势和允准,那么在商贾获利向地方军队和朝廷缴纳时,就能够增加一些话语权。毕竟战乱时期,商贾也是要被盘剥的。

  如今他用一些卑微的言辞,至少魏国面子上能够好受一些,说不定就能够开口同意。而这种委曲求全的话,那些世族和军阀都不可能说的。因为这些人一旦自我贬低,则意味着给楚王带来屈辱。而他开口乞怜,对于两个国家来说都不失体面,不过是一个蝼蚁祈求对方高抬贵足而已。

  陆昭也颇为欣赏地看着张懿,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做出反应,不得不说,商贾之中也有极为出色的人才。

  元澈听罢先将张懿安慰了一番,随后道:“陈西洲这几日游览雍州,想必你也知道雍州勿忧。洛阳之事,朕已尽付陆卿,届时她自会与你们商谈细则,如此你可宽心了?”

  张懿闻言,感激涕零道:“草民谢陛下恩典。”

  元澈继续道:“此次出使复命,只怕要劳烦蔡将军一人了。西洲大夫这里朕也有所托付。魏楚两国通使,长安路远,多有不便。朕准备在司州设立大行台,与楚国的各项事务,便要劳烦西洲大夫作以顾问。”

  “出使一事,非我一人而决之。”蔡维庸道,“只是不知洛阳大行台,陛下准备交付何人?”

  元澈笑了笑,看向陆昭道:“洛阳行台,朕交与未来皇后。”

第355章 私会

  宴席上的交谈不过是两国通使的第一步, 对于商谈的具体细则则会交给臣僚们时下商讨。在接下来几天的会议中,元澈本人就不再出席了,商谈事宜全权交给尚书台和司徒府。作为皇帝, 元澈要做的是撑住门面、定调子、拍板,还有就是配合宗正和司空筹备手铸金人仪式。

  所谓手铸金人仪式乃是拓跋鲜卑世族选拔皇后传统的选立程序, 金也非真金, 而是将铜汁灌入模具。这一步骤看似简单,但是前前后后整个过程涉及近千余人,一旦一个步骤出了问题, 手铸金人便告失败。其中涉及宗正卿下执掌礼器者数百人,少府监掌管薪火、铜、油等杂物者百人。另外铸造工匠、打造模具、注入铜水的工具好坏, 甚至作为辅助侍奉在侧的内侍和宫女,都不能有一处疏漏。

  不过相比于之前的几任皇后, 陆昭的优势可谓甚大。宗正的元漳、祠部的孔昱都是陆昭亲信,也是元澈在西北行台时期就有过合作的朝臣, 彼此都知道这一次手铸金人的背后意味着怎样的利益布局。因此,这些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对自己掌辖的各部做了极为严格的筛选, 务必在人事上没有错漏。

  此外,保证手铸金人仪式能够成功的关键就是多练。晚间的大殿内,七八个模具陈列在与手铸金人仪台高度等同的桌子上。背后则是几十名宫人和内侍, 按照与仪式相同的程序奉上烧好的铜汁和各式各样的工具。陆昭则与几名女史一同练习浇铸,余者负责记录浇铸的结果,烧制铜汁的时间, 等待冷却的时间。

  “冷却时间过长, 则模具拆不开。过短,则铜汁没有完全凝固, 拆开模具铜像就塌了。”周恢总结着宫人们的记录,“按照记录来看,等待半柱香的时间就够了。但是仪式的时间是在三月,天气要暖和许多,到时候照着半柱香的时间再练一练,也就无妨了。”

  元澈揽过陆昭手臂,先扶她坐下,随后翻看这些手铸金人的记录,按照一次次总结来调整步骤,成功率已经很高了。

  洛阳大行台一事确立,陈念川与张懿就免不了要在陆昭的官署多作叨扰。如今两国可以敲定的事仅有两项,魏国将要在江水下游开设部分通商口岸,用以接纳楚国贩卖的粮草等物资。同样魏国也同意为楚国提供一些马匹,具体数额则要看楚国能够提供的粮草斛数。不过魏国的要求却有些霸道,要求进派一些魏国官员在港口设卡,并有令史常驻楚国。毕竟马匹是战略物资,魏国仅有意卖给楚国,不希望流入别的国家。

  蔡维庸首先就不同意,双方便僵持下来。

  晚间,元澈来到陆昭殿中陪伴。他虽不与陆昭同房,但临走之前也要替她看顾一二。孕期体热,陆昭这里晚间已不烧地龙,屋内也不用炭盆,睡前元澈则盯着陆昭喝完一盏牛乳。

  “蔡维庸是楚国军阀,女儿嫁给了楚王世子,许多事情不好通融。”牛乳太烫,陆昭干脆先放在一边,“倒是张懿最好说话,在商言商,陈念川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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