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38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王谧望见,先是有些吃惊,而后目光沉然,问道:“凉王使者如今安在?”

  钟长悦抬首,目光望向回廊不远处的院门,院门外有数十名侍卫看守保护。

  钟长悦还未说话,王谧便奋然趋步向那院落走去,至侍卫前左右一视,目中之威便已令人却步。只见王谧忽然拔出腰中配剑,侍卫慌措,亦拔刀相拦。王谧冷哼一声,道:“我乃大魏太子少保,钦封使臣,北平亭侯陈留王氏嫡子,尔等擅动者死!”说完,便以布衣当锋,抬步迈入院中。而侍卫的刀锋在其面前,如同春日柳枝一般,被徐徐拨开,再无人敢上前。

  王谧深知,陆归素服而居,实为戴孝。那凉王使者此番,必是假携靖国公死讯而来。靖国公府如今缟素闭门,层层戍卫把守,消息丝毫不层外流,陆归即便派人去长安查探父母是否已死虚实,也会被其表象迷惑,继而相信凉王使者的话。

  现下凉王兵败,以陆归之智岂不知助魏则得富贵。然而父母身死魏国,孝大于天,即便知如今按兵不动方是上佳之策,从凉王逆必然失败而死,陆归亦要选择起兵保救凉王,实在是至情至孝,义薄云天。

  王谧目光湛湛,他既已知国公府事情,又窥得凉王使臣的阴谋,又怎能眼看陆归行将从逆,碧血错付。

  片刻之后,闻得动静的陆归携侍卫奔向成遂所居的府邸。看到王谧立在血泊之中,胸臆捲江淮 ,宝剑辉星斗的气势,心中忽然十分迫切地想要告诉他,这不过是他们兄妹与钟长悦一起为他而设的局。然而见王谧依旧沉浸在大义壮举与血腥产生的亢奋中,陆归忽然觉得即便坦白,王谧只怕也会觉得是自己羞于前迹的托词。

  见陆归风行如虎,视瞻如电而来,王谧笑着一指地上成遂的首级,道:“小人谗言,竟陷将军至此。我已代将军取其首级,靖国公安然无恙,将军勿复相疑。何不褪去素服,你我知己把酒言欢,共论天下事?”

  陆归看了一眼已伏尸地上的成遂,作愤怒之状,提剑道:“少保何苦欺骗于我,昨日长安已有人送出信来,言我家早已挂白,父母庶弟皆已被诛。亏我视你为良友,竟然连同皇帝,坑骗于我。”

  王谧将手中宝剑轻轻向地上一执,摊开两手,面不改色,仿佛血色溅染之处如华章加身,不过是为此壮举所添的描金之笔:“省深自便,若我身死可除将军疑虑,死又何妨?只是凉王三辅兵败,将军义血轻抛,只怕会令老国公寒心,令妹筹谋也要毁于一夕。”

  陆归望着仍然胆气万仞,气度从容的王谧,默默叹了口气后,命左右退下:“也罢。我欲做田横士,兄又何尝不咏易水歌。义士千古算无数,无论我作何举,也不必再多搭上兄一条性命。”

  此时陆归身边的钟长悦道:“先前我家主上逢一绝难棋局,少保胆气,作此义举为我家主破疑解难,某自愧不如,实在佩服。”

  王谧闻言潇洒一笑:“浅谋小道而已,若将军有兴致,何不手谈一局,以消长夜?”

  陆归抬手相请,道:“此人乃我帐下军师钟长悦,表字文豫,烹茶极好。你我且效古意,月下品茗,一梦烂柯。”

  三人一同入室,钟长悦烹茶观战。陆归本极好棋道,手段不凡。王谧居然亦是不弱,陆归不得不多用了几分力,将局面维持到互有胜负。不过两局,王谧已有倦意,便先行回房休息。陆归垂眸望着眼前看似零落,实则精心布置的盘面,叹气道:“王子静实则一憨人。”

  时局至此,陆归自己一方,已无甚义理之亏,几乎已经完全无伤地从凉王势力中切割出来。即便是从一开始,陆归便有偏向魏帝之意,暗述陈词。可是若此事处理不当,长安各方势力攒动,但凡有时谤风评不利,自己乃至陆氏一族的生存,恐将再难为继。

  如今王谧斩凉王来使,无论是传入长安还是传入金城,都会引起舆论上巨大的震动。而以王谧为首的陈留王氏沾染此事,必将阖全族之力在中枢运作,以期把舆论引导向对王、陆两家有利的地方。而日后凉州人士无论有什么样的想法,只会将旧主之死衍罪于王谧,对于自己吸纳政治遗惠,不会有太大影响。

  无论王氏是否愿意,都不得不承受两个阵营同时施加的压力。今后王谧在安定的内史生涯也会较为艰难。作为王氏在关陇地区上唯一的军事强援,陆氏便有更多的牌可以选择去打。但陆昭所设计策的影响远不止于此。陈留王氏深陷旋涡,擅杀凉王来使,汉中王氏之前的暧昧必将见疑凉王,如今也到了不得不做出最终决策的时候。而这个决策,在今日的战况下,已是昭然若揭,不必犹豫。

  对于陈留王氏,陆归觉得这些做法无甚不妥。门阀政治至始至终便如浪潮摧递,顷刻之间便是人间荣谢,无恒久的争锋,亦无恒久的联合,唯有利益才是永恒。

  但对于王谧,陆归却觉得有些愧对。杀成遂,对于王谧来说可称兵行险道。倒并非因为凉王会对其如何,魏帝那边见此事,很难保证不会怀疑王氏意图勾连方镇,只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为了向魏帝表态,王谧将会被其家族雪藏,除安定内史之位,政治地位上再难有所突破。若魏帝有幸再得一甲子之寿,那么顶级世家嫡子终成白头太守,足可以让王谧一生沦为世族笑柄。

  平心而论,王谧终究是以诚意待他,陆归心中感念,也决定日后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拖王谧出困。

  春风渐暖,午后玉晖携树影流照在石阶上,与游丝新绿一道,渐渐攀上菱花半开的窗页。陆昭于花影下独坐,凤目微垂,意态慵懒地望着捧着各色礼物匆匆入内的葛忠等人。

  葛忠将盘内的东西一一呈予陆昭过目:“这是蜀国今年造的锦。这蜀锦原有四样,一曰上贡锦,一曰官告锦,一曰臣僚袄子锦,另一曰广西锦。今年王妃的侄子,也就是前中书令入蜀游历,带来了上贡锦十疋,官告锦二十疋。这两样花色一是翠池狮子,二是天下乐,是王妃专程挑给娘子的,最称娘子颜色。”

  汉中王氏任前中书令者,乃是王叡王子卿,这几日与王韶蕴闲谈,陆昭亦听闻其事,十四岁入中枢,十八岁为中书令。青云独步的称号不是不肯与他,只是以顶级高门之资,这样的速度不可为众臣高山

  仰止的范例,而是众生望而敬之的殊命。

  忽略掉两个颇具隐喻的花色名,陆昭继续安静地听葛忠讲解剩余事物。然而后面不过是一卷画轴,几本书帖,外加花钿珠钗数样无算,葛忠将首饰点名了一遍,但对于其他两样以其才学,实在难以说出什么门道,便只言这些皆是陇西彭氏所敬,而后退下了。

  陆昭命侍女将东西搬入房间,将几匹蜀锦封存入库后,便独自一人整理余下的东西。丹青画卷上,不过是一鹤一梅,工笔设色,庄雅风流。一色钗环等物,皆是她素日爱戴的珍珠式样。最后她翻开那一本书帖。

  书帖所临乃是范本《阁帖》,其中收录内容,王羲之、王献之父子所占半壁江山,其余亦不乏帝王将相的名作。陆昭一卷一卷翻看,临书者笔法深妙,临摹字体形神皆备,皆拟旧作。然而翻至半处,却瞥见一处突兀的魏碑字体,所写不过前人曾著的温和片语。

  陆女郎问谇如此。可筹量之。

  陆昭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尚新的墨色,博山炉内的玉露之香,似要将她指间翡翠凝于那一撇一捺的雍贵之上。而窗外碧云无影,将一双素手与大片留白浸如透明琉璃一般。

  她以鱼传尺素,他亦溯源穷流,找到了她。

第90章 春宴

  凉州战事频频, 又兼地域实在少雨多风,因此金翟宴几乎只在四月办起。今年因玉京宫里住了新人,外加安抚各方, 故而杜太后早早放出了话,王韶蕴拟定出席贵女, 酒水品名, 就定在玉京宫南面旧苑的碧澜含春馆。

  金翟宴共有五日,只有女眷参加,以往便是凉州世族的各家夫人们带了自己的女儿, 与家中有未订婚郎子的互相相看。但时至今日,任何心思与目的都要为这一场战争让道。宴席上, 上官弘的女儿最终以杜太后出面,两家首肯的方式许给了天水窦氏。于此当天, 固氏所掌的一万两千部曲携带了御寒棉衣与数以万计的粮草,开向陇道。

  这便是一个世族女儿所标的价码, 与此同时,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亦不乏同样的交易上演, 老生常谈,毫无新意。

  陆昭在帐下静坐,忽闻外面有莺语沥沥, 粉香四溢扑入帘中,几名贵女笑脸迎来。众人各自见礼,为首的乃是彭通之女彭耽书。她身量颇高, 眉作斜飞之势, 下颚棱角分明,她虽非传统意义上的美人, 但谈笑间流露出的自信,却是颇为夺目。

  陆昭独来独往惯了,每逢宴席若无人找她来,亦或无事情做,便爱找个安静角落。此时一众人将她拉走,只说前面亭下摆了曲水流觞,定要她去。

  “我听闻陆娘子的字素有名声,定要留下笔墨供后人瞻仰才好。”彭耽书一边拉着陆昭往前走,一边道,“要说今年也奇,苑中牡丹花开,竟提前了足足两月,又作大紫色。那湖边柳树倒生黄花,大如林檎,也时一桩轶事。”

  旁边一有女子附和道:“你说还真是,前一日我出门,路过一株梨树边。仆从忽然停了马车,我还道奇怪,原来那梨树竟不生梨花,反生了好些豆荚,悬下来,马儿贪吃,竟绊住了。”

  另有一人惊讶道:“那还不好?快命仆从摘下来。我家昨日发现园子的木香架上,生了好些蒲桃,我尝了尝,倒还不错,命人全摘了。新鲜着吃尚还有富裕呢,我让她们作成蜜煎,到时候给你们送到府上去。”说话的女孩,年纪小另两个几岁,远不到议婚的年龄,正是玩心大的时候。

  彭耽书闻言,皱了皱眉道:“也不知是不是什么福瑞祥兆,这几日总有些新鲜事。”

  方才还说吃蒲桃的女孩听完,有些慌措:“即是祥瑞,吃了会怎样?”

  彭耽书想了想父亲所交代的话,最终决定暂且不作什么表态,只道:“如今只能说是异兆,是不是祥瑞还说不定。”

  女孩略有失望,然而蒲桃之甘,她也算尝了不少,最终又恢复了笑脸。她本就是被彭耽书拉过来的,但是彭耽书性子太过稳重,这样一步一步走,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曲水流觞的筵席,于是单拉着另一人,往设宴处去了。

  此时只有彭耽书与陆昭两人并肩而行。

  陆昭望着远处众人欢声笑语,笑了笑:“倒都在金城,也是巧。”

  彭耽书一手执扇,略遮了遮日头,目光不知是觉日光刺眼,还是异兆刺眼,叹了一口气道:“风水草木,日月山川,无一不变,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到最后一刻,又有谁能知道呢?”

  陆昭第一次回首,认真凝望着眼前的女郎,道:“花开有日,花谢有时。曾闻云颠有花,初开色白,全开艳红,最后竟成黑色,多臭引虫,人皆恶之。”

  彭耽书亦道:“若真如此,这花儿道也知如何保全自身,倒是那些光鲜果实累累,最终还是被乌雀相啄,残破不堪。”

  两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直至离筵席不远,彭耽书道:“南下陇西,路途虽明,但强敌环伺,覆灭不过顷刻之间,娘子还需再找人筹谋一二。”

  寻找机会将陆昭从金城带出,藏入陇西并不难。但顷刻间,金城以杜太后为首,以及当地豪强便会举兵拿下本就兵力薄弱的陇西,使陆昭再度落入觳中,而陇西豪族也会因此被踏平镇压。

  陆昭望着宴席上上官弘的女儿,那样一个美人,云鬓楚腰,此时正立在杜太后身边:“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这世间永远不缺想借机上位的人。”

  然而杜太后忽然亦朝她望过来,面容上原有的笑容忽然消失,又对左右言语了几句,而后便见几名侍卫向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同时,陆昭也发现王韶蕴并不在席间。

  陆昭浅浅一笑对彭耽书道:“你且先去吧,我随后到。”

  果然,片刻之后便有侍卫寻了她,见无甚异样,只对陆昭道:“既然无事,还请陆娘子迅速入席吧。”

  陆昭与彭耽书两人前后脚入园中,最终各自在席间坐定。陆昭在此看了看上首处,王韶蕴仍旧不在席间。

  此时云淡天轻,气候绝好,又逢林风微动,实乃行曲水流觞之雅事的好时机。既然天公作美,杜太后也乐得提前开筵,命众人将菜色酒盏置于小盘之上,一一从石渠流水上铺开。另吩咐人取了一支金盏迎春大牡丹来,至于木雕小船中,虽流水而行,停在何处,所在之人或赋诗一首,或弹奏一曲,再或浮一大白。

  菜品众人各自取用,席间言笑晏晏,簪鬓顾影,青纱如云,宝红缀冠,即便园内花事寥寥,却依旧是人间翘楚们的春日盛景。然而饶是如此,依旧有满座皆欢,独一人向隅的阑珊画卷。

  “那人是谁?”陆昭问旁边的一人。

  几日宴上,陆昭对众人来说已不算陌生。此时已有人悄悄告诉她,那个独自坐在树下垂泪的人,乃是天水刘氏刘庄的嫡女,而曾与她有婚约的,便是天水窦氏的那位公子,也就是今日与上官弘之女下定的那家郎子。

  天水刘氏与天水窦氏皆是武宗豪强,原该强强联合,相互守望,保守实力,以待关键时刻选择发声。但如今大敌当前,与相国之尊、天水第一世家的联姻,终究还是将理智统统压下,毕竟有人就是要冒最大的风险,拿最大的利益。

  席间,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有一人道:“花儿停在陆娘子那里了。”

  此时众人皆回头看,陆昭出身江东,华夏右衽素有诗书名加持,再加上关中世家也多爱附庸风雅,因此大家对陆昭的表现也都有所期待。

  此时杜太后笑道:“总算有个能舞文弄墨,弄笛操琴的人,替老身省些酒水。”

  陆昭亦笑答:“那我便赋诗一首吧,笔拙见谅。”

  时下赋诗虽不大拘音律,但押韵仍为第一,韵律也严格遵循古法,词则正韵钦谱,抑或用龙谱,诗词平仄皆从平水韵。诗圣诗仙皆以镣铐跳舞,仍不乏冠绝天下,韵律严格的佳作。

  凡人便不敢再做造次,以夺意境为由再颇戒律。其实持此态的也大多意境韵律均不佳,说白了还是识字不多,无甚底蕴,最终还是沦为世家笑柄。

  既然是即兴而作,宴席又算是朝堂官制之下,因此陆昭最终还是选择了较为庄重的七言律。此时已有侍女点香一柱,陆昭并未提笔,而是先踱步构思,待香已烧去三分之二,方落笔而成。

  风雨关心一梦难,欲于何地见囚鸾。

  街亭应念贬三等,陇坻须怜持两端。

  休从隆准参将幕,已惊庄生入蝶庵。

  瑶音有底能相寄,且作龙钟俗吏看。

  这首诗虽然韵律上并无不妥,但内容上并非春日宴上该有的辞调,且修辞也不过平平,毫无闺中情调可言。此时已有几名贵女窃窃私语,上首的杜太后将呈上的诗作过目后,面有不豫,问道:“初春盛景,晏笑游乐,为何故作此语?当解何意?”

  陆昭闻言,出列俯首道:“春日行宴,若是以往自当咏花草美景,莺音燕转。只是如今战事未平,将士洒血,若仍作闺情欢笑之词,未免多有亡国之音。”

  杜太后闻言不语,她已接到前线战报,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对于陆昭诗作传达给众人的紧张气氛,她还是不能认同,只是陆昭所说的理由,实在是无可反驳。此时席面上已有人开始露出迷茫的神色,什么亡国之音?凉州兵败了么?

  舆情的口子一再撕裂,追随的民众便如蚊蝇嗜血。

  陆昭方才已察觉杜太后对自己的态度有所变化,这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只要前线魏国战事顺利,金城方面对自己的态度便会越来越恶劣。事到如今,只怕宴席之后,她便会被杜太后幽禁。既然如此,那便在这席间发出最强音,战乱的恐惧一旦弥散,任你千军万马,时局也会糜烂不堪。自然,该传达出去的消息,也要借此传达。

  杜太后看着眼前年轻的小娘子,垂垂颈项,落落宫装。没有人比她与这场战争更加格格不入,也没有人比她更加洞悉。她质居于此,忠奸莫辩,硬是利用自己为陆归之妹的身份,将所有的决策做到了极致,无人可知,无人敢识。到底是曾一方割据的陆家之后,南方世族血战后的胜利者,竟活生生养出这般人物。

  杜太后最终微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陆娘子思虑周全,理应褒奖。”

  诗词甫一作出,便有歌女试奏演唱。游丝轻靡,水波初开,铿锵有力的诗境,并不适合歌女们过于甜美的歌喉。远在席间另一处的彭耽书,早已将此诗默念成诵,随后离席,妄图赶紧离开脂粉充腻,如蜜浸鲛绡一般令人窒息的石渠。

第91章 完满

  陆昭所做的诗词, 在杜太后的多番考量与机敏应对下,暂时被定成“远虑”的基调。但无论如何,诗中模糊而暧昧的措辞, 杜太后对于陆昭微妙的态度变化,以及陆昭不卑不亢的辩解, 终究激起了各方的怀疑, 从而进行了更加深入的解读。

  因此,当众人离开宴席之后,作为恐惧与舆论的源头, 陆昭再度被侍卫找到,送她去面见杜太后。

  杜太后居住的院落静谧肃然, 一名女史从殿内趋步而出,一手执着笏板, 一手执笔,待至廊下后坐定, 匆匆提笔,一边默念, 一边书写。陆昭瞟了一眼女史笔画, 又依照她的唇形变化,最终得到了她书写的信息。

  凉王妃媵侍冲撞太后,杖毙。

  待陆昭再入内室时, 杜太后的面容上已无往日的慈祥,身边仅留了两名侍女侍奉在侧。今日众人皆着盛装,杜太后亦不例外, 通身的晕繝锦, 上绣明榴吐红,富丽豪华。身上到底还有着京兆杜陵世族的底蕴在, 不过是注目片刻,便已威势逼人。

  “凉王困守漆县,你兄长于安定按兵不动,受车骑将军,而你则受封开国忠肃县主。”杜太后冷笑,“这怎么说?”

  陆昭面色平静,如是回答:“兄长不过是因父母皆在长安,我在金城,故而按兵不动,以取中立之意。若以大义相较,兄长自当率兵下陇反攻,轻取凉王首级,保全父母,冠军封侯。至于车骑将军之位与开国忠肃县主之位,实乃魏帝捧杀之策。”

  “呵。”杜太后轻笑,“你兄长把控陇道,也算为魏国立下汗马功劳,至于你,主动出质,为你兄长争取时间,也算是共赴国难。皇帝为何要杀你们兄妹?”

  陆昭勾勾嘴角,笑容如梅花落地,云澹风清:“太后误解了,陛下不是要杀兄长,而是要杀凉王与太后,若幸运,顺带再杀了我。”

  “怎么说?”杜太后斜眼看向陆昭,将信将疑。

  陆昭道:“今上大肆册封,世人皆知,太后与凉王必会对我们兄妹心存嫌隙。若一时冲动,将我杀之祭旗,那么我兄长便会从中立,坚定倒向今上一方。即便太后不杀我,只怕对我兄长也不会放而任之了。主将见疑,最终结果,也是大同小异。以我一条命,换陇山天险,今上不亏。”

  “你说的倒是很好。那你有何谏言呢?把你好好供着,等着他们来救么?”杜太后左思右想,仍找不到对方说话的错处,然而亦不甘立于两选皆错的境地。

  陆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露出了一丝丝鄙嫌,道:“太后,如今之计不是该把我好好供着,而是该把王妃好好供着。今日太后对我如此,想必前方战事不豫。但同样看到战况的不止是太后,还有阴平侯。想必阴平侯已经派人来找太后,让太后主持,命王妃与大王和离了吧。”

  杜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之前的两名陪嫁前来,力争此事,其实王韶蕴本身暂无和离之意,只是那二人实在逼迫太甚,自己只能杀一人以儆效尤。暗暗压下对自己挑战的不满,与眼前人太过机敏的不满,杜太后淡淡道:“王妃深情,不愿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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