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57章

作者:诗槊 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陆昭坐在案前题字。她早已换下章服,穿上了宴席的衣裙。珠玉与瑰宝由乌鬓轻轻捧起,瑞兽青烟缭绕,云裳襟带如晚雾一般荡漾其中,偶尔露出难以窥得的一抹雪色。望仙殿里自望仙,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落在元洸眼中,便可满足世人对仙人风流韵致的所有想象。

  元洸悄悄走到陆昭身后,冷不防的将彤管从她手中抽出,扔到一边,道:“也没剩多少了,且让她们抄去。咱们说会话。”说完,便命一众人捧了做好的宫灯下去。

  陆昭被夺了笔,索性转身坐定,也不说话,却看向窗外。如今天色已晩,远处的数盏孔明灯璀璨如星,只是偏偏风向不好,那片明黄的灯光在陆昭黑色的眼眸中,越来越远。

  元洸道:“你是头一次在我们的皇宫里看灯,其实年年都是如此,那灯从不飘到宫城里,想来也是极有灵性。你往年在家里看灯,想必与这里不同罢。”

  “倒无甚不同。”陆昭忽开尊口,容色平淡,“一灯照隅,万灯照国。不外如是。”

  元洸听她如此说,不免笑意更浓,略起身坐近了些,看着她的侧颜,被层层霓纱托着,愈发可怜可爱,因道:“你知我素来厌恶沙门佛事,却要故意说这些禅语。”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是不生气的。”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元洸忽然侧头问道:“控制住了丞相府,你们打算怎么做?”

  陆昭将案前杂物一一整理妥当:“找个机会,把你送出城。一应文牒已经准备好了,刘炳会交给你。出城后,你走函谷关,去洛阳。我想王叡会接应你的。”

  “哦,你对他倒是很了解。”元洸淡淡一笑,左手悄无声息地捉住了陆昭的右手。

  陆昭躲也不及,挣也不脱,皱了皱眉:“他在中书叱咤风云了这么些年,若要入京,早就满城轰动了。”

  元洸听了,点了点头:“他会来接应我。原是要节前回去的,只是眼下尚有一事还未了结。”

  陆昭觉得他并非话外有音,便顺着说:“丞相府已被围住,你要杀人泄愤,为母报仇,我二兄应该不会拦着。”

  元洸只是摇了摇头:“我阿娘并非因个人之恶而死,贺祎、薛琬、保太后这些恶人就算杀掉,也会再冒出一批新的。恶人是杀不完的,因为这个世道仍是其滋生的土壤。”

  “杀不杀丞相,对我已经没有任何区别。”元洸却想了许久,方才开口道:“我只想和你一起过个节。”

  陆昭只觉得加在自己手上的力道微微一紧,但依旧平淡道:“不管你杀不杀丞相,你都必须要走,晚宴结束前,崔谅就会攻进长安。”

  “那你会和我一起走吗?”炽热的目光落在对方的眼睫上,打断了陆昭接下来要劝说的话。

  陆昭不语,目光漫不经心地避开了对方,最后落在自己左腕的伤疤处。若仅仅被刀割过,便不足以成为伤疤。它因业火炙烧,经历剧痛而有之,未经呵护而生之,在无数次尝试治愈后却从未平复,因此存之。

  已不必再等她说出那个“不”字,元洸轻轻搬过她的脸,第一次,目光褪去了秋露的颜色,不再柔美,而是包含痛苦,无尽无休:“昭昭,你在恨我。”

第134章 魔道

  长安的夜风扑面而来, 陆昭闭上眼睛,这里的风其实与吴宫的十分相似。它吹面不寒,却能腐蚀人心, 它波澜不惊,但可掀起欲念。它或许曾穿过北方的山川江河, 但是却带不来明月刀环的气息。

  但仔细闻, 宫人的香脂腻粉,朝臣的貂蝉尘垢,御渠的题红败叶, 藻拱的彩蚀斑锈,样样俱在, 纠缠不休。那样复杂,仿佛一个手拿玉钗的少年, 欲把它簪在一个少女的发间,眉眼之间, 却早已含了刀光剑影。

  “元洸。”陆昭抬眸,她已经很久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嗓音似乎也略显生涩, “如果落雨回天,沧海逆流,那一天, 你还会不会去重华殿偷那张布防图?”

  “如果我没有偷那张布防图,重华殿是否也就不会失火呢?你的父母与那些卫士真的愿意放任你我就这样在一起?”元洸同样提出了疑问,“昭昭, 自古以来, 国与国的斗争永远没有对错,只有胜败。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他忽然将她环在怀中, 横腰揽起,慢慢走进内室,一如那一年在重华殿里一般。她那样高挑纤长,却又那样轻。他将她放倒在一张雨过天青色的蓉榻上,她便如流云般晕染开来,淌在天穹之中。她眉目安忍,半低垂着,双臂与双手却藏了一股绵力,以一种清刚决绝的暗劲抵在他的胸口,如寒刃挑心。

  “我们大可以从新来过。”元洸目视着她,他已无意探寻她的真相,只是静静灼烧着她的一肌一理,窥探一顾一盼。

  流光溢彩的凤目,勾挑之处,不在欲而在意。万色千音的收敛,不在情而在境。这般色相,绝不足矣让君王湮灭其清明睿智、杀伐果决。它只令其清明睿智、杀伐果决弥焕弥彰。

  是了,他的兄长便是如此。当那名小小的随侍从长街带来那些细碎的纸片时,在他将这些只言片语重新拼凑成章时,他便知道,便懂得,龙泉与太阿即便分别,亦有紫光干星,遥相呼应。即便人有身死,剑有失匿,但当它们的魂魄游弋于延平津上,便可光彩照水,波浪惊沸。而他,一介凡躯,终会失剑成谶,以印证它们的分离与终合,和那段或风流、或凄美的佳话。

  “我知道,你喜欢皇兄。不过没关系。”他轻轻吻了吻她额头上的碎发,“我会帮你忘了他。”

  她以冰冷直面欲热,以无情抵住情挑,如此却未能令眼前的王孙公子退却,反倒更加比往日兴致盎然。他环握的双手更加紧了力道,从肩上慢慢褪下,云紫色的衣袍渐生褶皱,金色的飞鸟渐隐渐现,轻薄的双翅仿佛已被那修长的指尖揉碎在暗影中。

  元洸呼吸渐重,指腹落在腰间轻轻擦荡。“放松些。”一旦窥得了陆昭拒绝他人的方式,元洸也变得前所未有地狡猾。言指嬿私,行至曲情,如同对于猎物的设诱与穷追不舍。他在等她分心无暇。

  陆昭一面用手艰难地抵住元洸的身体,一面用手缚紧正逐渐下滑的轻衫。而那抹云紫色在华灯之下,便如朝阳东升时的海海潮,层层褪去,留下清浅乳白色的细浪,与一片玉雪冰霜质地的浅滩。

  他的手扣在了她的腰间,帛带紧缚,上绣云山万里,仿佛仅仅如此,便有江山在握之感。他的手指轻勾慢挑,帛带束法,他其实并不熟稔,迷乱之间拆出一丝缝隙,五指便如山涧一般灌入其中。

  腰间帛带的忽然松落,让陆昭意识到覆体之物的即将失守。她抵住元洸的右手不得不回撤援兵。与此同时,仿佛忽然失去拮抗之力而再无平衡可言,那片柔软织金的衣料也顺势俯就上来,似在对她的放手怀着无尽怨念进行追责。

  唇齿轻呷,间断落下,如同诉说着满心委屈,在雪白的颈间绽出一丝丝炽热,顺着淡淡烟紫色的血管,划过咽喉,直线钻入心底。他一面亲呷,一面诉着情话,不同于吴侬软语,他的中原语韵脚交叠,九音六调,好似珠玉崩落,激流跌宕。字字句句如玑,落入深不见底的秋池,竟如明月直照,早已无心可猜。

  目若刀剜,一丝猩红添在眼眸尾端,那是曾经目睹过的炙火之伤口与溃烂之血肉。她曾视他为深渊中唯一的明灯,却不料那是引她赴劫的磷火。黑暗之中,她坠落有声,寐魇之下,她呼唤无应。这般通彻的绝望,便在那一天,暴戾地压入了她的骨血。

  绝望蔓生,日复一日,在她心头绕成仇恨的执念。她与他经年累月地对峙,无数次的交手,同时无数次地令他挫败。她总以为,如此便能履及其上,以征服的姿态将其妥妥压制。如今,她却明白,与这份执念磋磨的越久,只能徒增痛苦,毫无出路。

  她推开他,轻而飘忽的力道,不同于冷漠与无情,仿佛是对那份心思的袪魅与释然,然而落在元洸的胸口,无异于一次重击。

  她决定离开,并非逃避,而是重建。

  腹下的潮热逐渐褪去,那些或梦或真,终将徒留在殿宇之内。元洸愣怔地看着陆昭,他明白,自此之后,他们大概已永无可能。

  从廊桥赶来的保太后宣诏两人的消息,匆匆赶来,然而看见内室中的景象,惊诧之余亦不敢上前。瑞兽香风掀起的娇红柔浪穿过屏风,铺天卷地般围起了茜纱帷帐。昏黄的灯光打出的剪影,是女子镇定自若地将束带搭系在腰间,之后用其纤细的手腕抚平每一寸衣衫。

  “臣女见过保太后。”陆昭从屏风后走出,转身投入新的战场,“太后从廊桥来?”

  魏帝升左御床,保太后升右御床,偌大的昭阳殿内,曾经的幼童与曾经的乳母各自由宿卫围拱,坐镇在不同的方位。丞相府已陷,渤海王被困,然而皇宫里的丝竹声却未曾间断,所有的宿卫也未曾拔刀相向。上位者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而卑微者则守护着最后的和平。

  只有少数人知道,此时双方皆愿意赴宴,无非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更多的宿卫投入到战场。皇帝是为了一举将保太后擒拿,而保太后则意在这些台臣公卿,每个人都是人质,唯独皇帝不是,因为只有人质才是轻易杀不得的。而政变的最高手腕,便是将波及范围尽可能的缩小。朝臣知而不说,百姓不知且不可说,撑住了体面的遮羞布,才能获得人们对权力的敬畏,而不是成天想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老身今日还请了崔将军入城赴宴。”保太后端坐的一丝不苟,目光直视前方,“只是不知道现下到哪里了。”

  “那倒是巧。”魏帝的目光望向保太后,“孩儿也请了崔将军赴宴。毕竟澈儿要结亲,也算是一家人,旨意已经传下去了。”

  保太后闻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皇帝,然而神色迅速恢复如常:“我还以为皇帝会选陆家。”

  “阿娘。”魏帝郑重其事,“选陆家便不会有和谈,朕知道,阿娘一定也知道。”

  保太后笑了笑:“那便请皇帝开个价吧。”

  宴席即开,众人虽然拘束,但因有灯谜诗题作乐,气氛倒也尚佳。席间,陆氏族人除却陆归、陆放之外,皆坐在一处。

  “确认好了?”陆振执起酒杯就至唇边。

  陆昭颔首道:“都确认过了,不和谈。”

  并非出于自大与妄断,无论崔映之嫁与哪个人,崔谅都会进兵长安。这无关对于哪一方的选择,而是每一个人在寻找的阶梯。身为世家,崔谅在寻找与关陇世族平起平坐的机会。他身后将领与谋臣,也在寻求达到崔谅这个位置的机会。即便有和谈的可能,崔谅也不会放弃兵入长安。一旦他放弃,相当于放弃了自己背后所有人的利益。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不过多久便会另则高枝,甚至将他出卖背叛。

  太子身后的寒门与武将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瞻仰过历史潮头的辉煌,听过封侯拜相的故事,都希望突破自身与家族的壁垒,站在长安的浪尖叱咤风云一番。作为一个权力场上的魁首,你想要拉一批,就必须要打一批,你想要哄一批就注定要杀死一批。浪唯有更迭才能更高,拍在岸上,就真的死了。

  诚然,每个人都更期待一个如同白纸的长安,况且昔年董卓焚烧洛阳已经把答案写的太过明白。面对这样一个百年古都,没有人知道在帝国的心脏经营了数十年的世家们有怎样的实力。因此,陆昭不遗余力地在每一次出手时,翻开一张张长安的底牌。薛氏、贺氏、关陇世家、冀州世家、陈留世家,每翻开一张,陆昭便会更清楚的发现,火烧洛阳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兵变才能够清洗一切。

  无关二王的立场,无关世家与皇权,一切想要在这片土地建立新秩序的人,自会推动战争的轮·盘。

  远处似乎有钟声传来,那是宫内寺院在敲。陆昭曾记得《敕修清规法器章》有云: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敲钟是修行事,所谓僧闻音已,苦恼即除,如入三昧,得生净土。或许是自己悟性不高,听了多少遍的钟声,依然欲念难消,仿佛自己早已遁入魔道。

第135章 梯子

  槐里城外, 营垒纵横,最东面乃大营辕门,辕门之后安扎着一层层拒马, 两侧则是临时筑起的箭楼。经箭楼处,是一条宽阔的驰道, 至通崔谅大营。大营的不远处, 则是执行军阀用的刑场。此时执法者已举起了用水浇过的环首刀,当贺斌之子贺援驰马通过最后一道箭楼关卡时,刀光飞掠, 鲜血迸射,数十颗头颅带着死前惊惧的表情, 静静从台上滚落。

  贺援的马儿一惊,嘶鸣乱跳。直到崔谅营帐外几名士兵冲上前擎住, 贺援才得以下马。

  贺斌任北军中侯,如今领城东门戍卫的元洸已被囚禁, 他便点了自己的次子贺援暂时接管。“速带我去见将军!”

  崔谅门口戍卫却将他拦下,道:“将军有事, 暂不便见, 还请贺小郎君在偏营稍后。”

  “我有太后密诏,此事情急,勿要拦我。”贺援取出袖中的锦绣帛书, 示与这些戍卫,然而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贺小郎君。擅闯军营是要动用军法的。”一名戍卫指了指旁边的刑场,“我们将军执法甚严, 想来贺小郎君方才已经看见了。”见贺援面色惨白, 戍卫也稍稍缓和道,“小郎君既有太后手诏, 将军不会不见,只待在偏营稍候即可,卑职先去通传。”

  贺援也知此时若太过慌张,反倒容易暴露丞相府被围的事实,继而影响崔谅所做的选择。他心情平复了些许,而后道:“既如此,那就劳烦壮士通传一声了。”

  营外的喧嚣与悲戚的惨叫声瞬间平息,崔谅仍旧阴沉地望着眼前的来使。太子已不止一次前来劝说,希望他可以罢兵回到上庸,作为交换,他可以领荆州刺史一职。

  昔年先皇用兵荆州,他自家族衰落时奋勇而起,助先帝夺取魏兴、上庸二郡。世家大族权尊势重,不愿抛却热血,舍去富贵,为国牺牲。大批的钱财被投至庄园,捐入佛寺,以打造生前与身后的极乐境。

  义达德行,而至极乐境,呵,什么是极乐境?高门们高贵的姓氏将起家官抬至尚书,和子孙联姻的皆是王谢公族,是国家与皇权对于自己的妥协,是子子孙孙皆为高官的上升之路。这伟大的垄断实在太过完满,太过美妙,极乐境也不足万一。

  那一年,在畏死的北伧高门中,崔家终于以一己之力,第一次冲破了世族的壁垒,完成了家族最重要的一次跃迁。先帝以魏兴、上庸两郡付与崔家经营,为南境藩篱,世守国门。若来年对西楚与益州用兵,崔谅进阶荆州刺史,便是正理。对于先帝的知遇之恩,崔谅也愿以死相报。

  但是当他第一次入京谢恩的时候,许多事情便明白了。那时,他在台省的值殿等候,进出的皆是中枢清贵,其中不乏在南征中丧土而逃的高门之后。他们衣袂熏香,高谈阔论,举手投足之间,极尽庄雅。在一番窃窃私语后,这些高门忽然发现了枯坐在殿中的自己。

  布满划痕的双手,半新不旧的朝服,既无香草之风,更无环佩之响。对于一应问候,也不过是毫无修饰的答语。不过片刻,先前还对自己抱有兴趣的高门们,继而投来了不乏讥笑的目光。

  寒伧老卒。这是那些人私下给他的四字批语。

  受先帝之邀,他在京中逗留了些许时日。先帝赠与他宅院,却不曾要求他的子女出质。那时,他的女儿已有十四,已是可以议亲的年龄。然而他的妻子在京中参加了几回宴饮后,只得到了贵族们的冷眼和满心委屈。那时他忽然明白,他在战场上的舍命相搏,不过是为家族挣得了一张入场券。战场上的坚守与退逃,无关道义,而是赤裸裸的生意。

  那一天他决定带着自己的妻儿,回到上庸。那是他与同他一样的寒伧老卒驻守的地方。但他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平的。不过,他还年轻,他的女儿那样好,他大可再立一番功业,他要让那些高门猪脬们看看,自己的女儿可以嫁给天下最尊贵的人。

  但自先帝崩殂,这些愿景也都逐渐淡去。易储之变,关陇世族把持朝堂,王氏诸子相继谙声,在他苦苦派族人周旋于高门的同时,也要承受太子与庶人们对世族的怨望。就在前几日,台省指责宗王与贺氏潜怀异志,大有悖逆之心,连同自己也在牵涉之列。太子虽然做出对策安抚世族,但无论在中枢与地方,对自己皆有封锁。

  太子不希望自己兵入长安,他太清楚这场兵变后,出兵的崔家会获得多大的分润。也知道勤王的最后,也可能变成擒王。崔谅明白,自己一旦答应了太子的要求,等同于对世族进行了封顶,也对景从随众的利益进行了封顶。

  他看了一眼前来劝说的使者典穆,在太子麾下坐到了参军事一职。崔谅笑了笑,尽管出身武将,但眉目间亦带着清河旧姓特有的儒雅:“丞相既已有反迹,某更不宜离开雍州。尽臣本,忠王事,此乃大义大节,怎敢辞劳。更何况我家小女还在保太后处为质,若我罢兵而返,小女如何生还?”

  使者闻言力劝:“将军若要竭智尽忠,理应先从王命。”

  崔谅则不耐其烦地挥了挥手道:“我意已决,不容更改。”说完又令几名甲卫道,“看好典使君……”

  典穆见崔谅要扣押自己,不免情急:“将军何故扣押来使?来日如何要向东朝交待?”

  崔谅冷笑道:“本将怜你曾效力国家,不会加害于你。听说太子素来看重寒门,唯才是举,本将也想看看,你这个寒门出身的参军事,在太子眼里究竟是几两重。”尽量多握一个筹码,这是乱世的求生之道。

  待典穆被押下去后,崔谅问了问身边同为参军的陈霆:“时隐有何教我?”

  陈霆道:“太子抑世家,关陇把朝政,将军无论取哪一方,只怕都难得善终。如今之计,当挺进长安,先清君侧,后行废立。一旦给对方争取喘息,胜负既定,将军便如立孤岛,再无进退之路。”

  崔谅略微沉吟,先入城清杀关陇世族,再借此威势改立储君,的确是两全之道,但行使起来便是另一回事了。陈霆的忠诚与才能,他从未怀疑过。但是也正是如此,陈霆这样的谋事所提出的建议大多更为进取,甚至有些偏激,成以谋身,怀以险策。一旦踏出此步,陈霆本人到无需承担太多后果,但自己作为所有成败的承担者,不得不做全盘考量。

  崔谅并不急于应下,仍追问道:“我所率部众,不过两万余,安定尚有陆归部众,略阳也有太子兵马,东望司州兖州,也不乏豪族磨刀霍霍。若要行废立之事,日后各方反扑清算,参军所言,是不是勉强些?”

  陈霆闻言后却是一笑:“将军已兵至长安近地,若此次不入城,不行废立,日后岂非任人拿捏,将士也会离心溃散。将军可在入城之前可先于京畿附近运筹,通信各家。太子不满世家,岂独于我?贺氏抑众□□,怎无非议?扬州余孽尚未平息,苏慕洲仓促南归。吴淼国之宿老,见疏帝王,茕茕孑立,其心安否?陆归乱世枭雄,即便其姑母胞妹俱侍皇家,难道其心就一片赤纯?将军可曾细想过,自陆家嫡女奉女侍中一职,行走台省两宫,薛、贺两家矛盾竟猝尔爆发,仇隙弥深。”

  崔谅默默点头,中枢动乱他虽不知,但次次似都有此人参与其中,且次次陆家得利。能做出此等手笔的,自然也是极有野心之人,可不是什么纯善之辈。

  “如今贺斌之子贺援求见将军,想来太子已有所行动。若能得到各家支持,将军可先令贺援带领入城,待进入宫城后,扫清丞相府,夺取武库,操控两宫,则天命在我矣。”

  崔谅闻言激动道:“明府所言,深得我心。听闻淳化县令乃陆振内侄陆放,既如此,可先书信一封。”宫城内,陆归与那个女侍中他尚接触不到,但是也可以先试探外部的意思。“吴太尉我犹独敬重,入城之后,你可先遣人联络。至于陈留王氏,王谧尚在安定,若能说服此人,自然大善。另外,再派人去刺探凉王,若凉王有意……”

  最好此人还是无意,他实在不想再为他人做一回嫁衣裳。

  陈霆听罢颔首道:“卑职明白。”

  待陈霆走后,崔谅再度凝视案上的舆图,眸中的烛火,耀出一片光芒。

  陈霆回到自己的营中,立刻书写一封信件,旋即交给亲信道:“还是走城南陆将军的线,再从西阙入宫,这份信务必尽快送达给陆将军与陆侍中。”

  他本为前丞相陈凝远房旁支,走了祝雍的路子,又托至彭通门下,这才对长安的时局得窥一二。若此事成,他既为参军,以后执政中枢可望。即便不成,改换门庭,投向陆家,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从跃迁的思路与出手的时机,他看到了陆家的见识和眼界。长安的精明人太多,在精明人眼里,什么都是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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