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 第149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甜文 悬疑推理 古代言情

第162章 神龙

  距离狩猎结束没多久,明华裳还没来得及拟邀请苏行止的帖子,宫里就传来?了赐婚圣旨。

  镇国公府所有人,包括明华裳自?己,都惊得一咯噔。

  传旨太监走后,明华裳看着手中盖满了礼部印章的圣旨,再想想躺在自?己桌上、至今都没有写?完的帖子,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就是我考不上进士的原因吗?”

  咸鱼还在拖拉,而卷王已经搞定了圣旨流程。李华章的行动力未免太吓人了。

  而另一个隐性卷王明雨霁已经拿来?月历,开始挑选良辰吉日了。她瞧见?明华裳呆呆站在原地不动,嫌弃道:“愣着干什么,快来?看日子。八月十七、十月初二、十一月廿一都是宜婚嫁的好?日子,你觉得呢?”

  明华裳也不知?道才刚刚赐婚,怎么就到了挑选日子这一步,看明雨霁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她就要出嫁了。明华裳走到榻边坐下,犹豫了片刻,说:“还不急。我想多陪你和父亲几天。”

  明雨霁头也不抬,说:“这又?不影响。婚嫁这么大的事,早些定下时间,其他事情才好?安排。”

  明华裳默然一会,笑着按住明雨霁的手,说:“等明年吧。我想在一个有阳光和花香的日子出嫁,今年的吉日都在秋冬,太冷了。”

  镇国公对此深表同意,立刻道:“裳裳说的有道理,这种事不用急。”

  明雨霁怔住,抬眸看向明华裳。明华裳依然笑着,目光澄澈温柔。明雨霁却仿佛明白了什么,默默合上了月历,说:“好?。”

  婚礼应该充盈着快乐和希望,而不像现在,暗流涌动,风雨飘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政变。如果政变成功,他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婚礼,如果政变失败,他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大可去九泉之下再办。

  镇国公看着这一幕,忽然感慨万千。

  今日的阳光,莫名让他联想起永徽三十二年的夏天。那?一年也像现在一样?,天气热得很早,一整个夏天都是灿烂的晴日,谁都不会料到,一场母子相争的惨剧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颠覆所?有人的大唐。

  明华裳和李华章什么都没有说,但镇国公能?感觉到,今年的夏和当年一样?,晴空之上有雷云攒动。

  区别在于,上一次他们一无所?觉,侥幸地期待天后回心转意,而这一次,他们的孩子们选择主动出击。

  如果当年,他没有顾忌这是太子的家事,对天后和太子的纷争选择避而不言,而是主动劝太子铲除天后,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然而镇国公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因为命运是一条首尾相衔的蛇,当年的他不会有如此罔顾人伦的想法,若他能?说出这般狠决之语,他就不会成为章怀太子的亲信,更不会被?太子临终托孤。

  仿佛一切都是注定的。难道,是上天命定章怀太子要死吗?

  镇国公陷入空茫中,忽然被?一阵袭击惊醒,他下意识抓住,发现是窗外?的蔷薇花落了。他微微怔忪,听到屋外?鸟雀声叽叽喳喳,他的两?个女儿坐在阳光中,争论今天中午吃什么。

  明华裳回头,问?:“阿父,槐叶冷淘和荠菜冷淘,你想吃什么?”

  镇国公认真想了一会,道:“我觉得吃猪肉冷淘更好?。”

  “不行。”明雨霁矢口否决,“猪肉本?来?就腻,和入面里更不好?克化,哪还能?食疗?那?就吃槐叶冷淘吧。”

  镇国公不服气:“一碗冷淘有什么?我年轻的时候,一顿能?吃半只羊呢。”

  明雨霁一听,立刻道:“那?现在更得吃得素淡些了。吩咐厨房做槐叶冷淘吧,记得采一寸长的青槐嫩叶,捣成汁后和入面粉,揉面时要不软不硬,这样?擀出来?的面才劲道。还有,切面时要切成细长条,水滚后快速下面,捞起来?后用冷泉水过?凉,不要用冰块。”

  明雨霁将菜单递给丫鬟,细细交代要怎么做。明华裳时不时添加几个要求,仿佛这顿饭是世上最重要的事,任何一个细节都要精雕细琢。镇国公听着这些要求,都替厨娘们头大。

  但他知?道他的意见?在女儿们面前向来?不重要,便识趣地闭嘴。他将掌心落花扔到窗外?,看着它坠入泥土,等明年,它会化成肥料,再一次发芽、开花、凋落,一次次重复着同样?的轮回。可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根会生长,茎会变粗,坐在窗前看花的娘子们,会一日日长大。

  命运可能?是注定的,但他的孩子们,拥有无限可能?。

  ·

  李华章从?礼部出来?,往钦天监走去。赐婚圣旨不是皇帝首肯就行,女皇同意后,还要经过?中书省、门下省、礼部等好?几个部门,每个部门所?有官员都在圣旨上签字、印章后,圣旨才真正起效。

  这可是一个漫长的工程,哪怕是最受宠的皇子皇女,往往也要拖好?几个月才能?凑齐所?有手续。

  很遗憾他不能?代替官员盖章,于是李华章每天都要给礼部致函,询问?进度,并且跑去缺勤官员家关心他们为何没去衙门,导致这段时间礼部的人一听到雍王两?个字就紧张。在李华章不间断的催促下,常年不满员的礼部竟然只花了五天,就盖完了所?有章。

  赐婚圣旨发出去后,接下来?就是请期。这种事自?然要询问?女方,李华章立刻致信给镇国公府,明家的回信里,大部分日期都在明年。李华章闻弦歌而知?雅意,便把成婚日期尽量往远放。

  可能?是受了他的暗示,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日都很近,今日,他要去钦天监,让他们再占卜一份。

  途中,他遇到了一个熟人。韩颉怔了下,立刻露出笑意,拱手给李华章行礼:“下官见?过?雍王。祝贺雍王新?婚大喜。”

  韩颉名义上是太常寺五品寺丞,既无实权也无油水,是一个谁都不会关注的小官。鲜少有人知?道,就是这么一个庸碌无为、平平无奇的人,掌握着全朝官员的生死。

  现在在皇城,不断有官吏从?他们身边走过?,明面上仅五品的韩颉理应向李华章行礼。但李华章明白两?人身份,自?然不会受韩颉的礼。他避开韩颉的动作,沉静回了半礼,道:“多谢。”

  韩颉完美扮演着一个不得势的小官,偶遇当红王爷后热情而奉承,问?道:“听说雍王妃是您先前的养妹,两?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是恭喜。雍王打算何时成婚?”

  “不敢当。她想多陪陪家人,婚礼暂且不急,我这就要去钦天监算日子。”

  “原来?如此。这么点小事雍王都要亲力亲为,看来?雍王真的很期待这桩婚事。”

  李华章唇边微微露出笑意,没有否认,道:“自?己的事,还是亲自?来?更稳妥。”

  韩颉轻笑,再次拱手:“那?我就不耽误雍王了。雍王的婚礼我可能?去不了了,提前祝雍王和雍王妃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李华章不知?道韩颉这些话中有多少真心,他是他最钦佩的前辈,也是最危险的敌人,可是这一刻,他看着曾经那?位老师的眼睛,认真道:“多谢,我和她会的。”

  韩颉对李华章笑了笑,两?人谁都没有再多说,像路上遇到的陌生人一样?,点到即止,擦肩而过?,各自?往要去的方向走去。他们相背走出很远,谁都没有回头。

  雍王订婚后,原本?就工作狂的行程越发疯狂。他重启许多旧案,在朝廷各部门间穿梭,同时找到空就往镇国公府跑,亲身演示什么叫模范女婿。

  长安众人一边感叹镇国公命好?,一边逐渐习惯了雍王的高强度秀恩爱。长安所?有人,包括韩颉都没在意李华章和明华裳过?于频繁的联系。

  贵妇们已经习惯了明家那?俩姐妹出门必有雍王相随,甚至社交圈生出一条不成文的规则——想邀请雍王,就得先邀请明华裳。

  不乏有人感慨,果真咬人的狗不叫,明家那?对姐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明华裳,看似不声不响,不掐尖不出头,实则早早给自?己培养好?了夫婿。哪里是镇国公府替章怀太子养孩子,分明是章怀太子替明家生了个儿子。

  而明雨霁在春狩时当着众人的面发作了一通后,不好?惹的名声也传开了。世事就是这么奇怪,你越想融入一个群体,越和她们好?好?相处,周围人越要刁难你;一旦撕破脸皮不管不顾了,那?些人反而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倒比以前更热络。

  大抵人的本?性就是欺软怕硬吧。当你成为一个不好?惹的刺头,身边遇到的就都是进退有度的善人。

  在长安社交圈絮絮叨叨的八卦中,圣历二年过?去了。元日,女皇梦中见?一青龙,遂改元神龙。

  年号改后不久,正月二十二,残雪未销,上元节的花灯尚未撤下,一阵迅疾有力的脚步声踏碎了长安宁静的冬夜。

  玄武门的守卫照常巡逻,忽然毫无防备被?人从?后撂倒。任遥飞快打晕巡逻的士兵,命人将他们捂嘴绑好?,拖到角落里。确定一切处置妥当后,她快步走到城墙边,吹响口哨。

  高亢婉转的枭鸟声穿过?冷硬的城墙,江陵听出来?,瞭望台已经落入任遥控制,可以准备开城门了。

  江陵对手下挥手,沉着脸道:“开城门,迎太子,清君侧!”

第163章 逼宫

  冬夜肃静,云深无月,空气中仿佛漂浮着冰晶。万家灯火寂静,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着长安,偌大的长安城覆在残雪中,杳如天上宫阙。

  命运的齿轮转动时,总是静悄悄的。这一夜,大部分人如往常一般入睡,并没有觉得今夜有什么特别。大明宫的宫人们说了?会闲话?就陆陆续续睡了?,生怕明日起不来。魏王神志不清躺在榻上,断断续续咳嗽,伺候他的下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早就忘了?魏王妃的命令,已倚在榻边睡着了。安乐郡主刚和丈夫云雨完,他们夫妻两人陷在红罗帐中,在麝香的安抚下沉沉睡去。

  然而有些地方却亮着灯,像海浪里的一叶孤舟,在黑暗中漂浮回荡。夜夜笙歌的太平公主府今夜安宁得出奇,太平公主?站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断看外面的天色。

  到时辰了?,不知道玄武门那边怎么样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握着佛珠坐下,闭眼在心中祈祷。

  阿父,二兄,薛绍,你们看到了?吗,二郎去了?曾经祖父起事的地方,夺回我们李家的江山。若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李家,否极泰来。

  镇国?公府,平素早睡的二娘子?也?破天荒熬了?个大夜。她手中握着一个刚编好的平安结,正在灯下穿珠。不知是不是烛火太暗,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将红绳穿过玉珠。

  明华裳的手指不断在抖,明雨霁看到,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平安结,轻轻握住明华裳的手。

  她什么都没说,然而在这种时候,无声胜过千言万语。明华裳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说给明雨霁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没事。所?有人都会平平安安的。”

  此刻,玄武门?前,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一道修长挺拔的玄色侧影策马立于?城门?之外,在他身后,是黑压压的士兵。

  一群人肃杀而无声地站在宫城外,竟然没有任何人发?觉。

  李华章居高临下,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江陵。他策马走到江陵面前,下马时腰间佩刀和马鞍相碰,发?出冰冷清越的金属声:“其他人呢?”

  “一切按计划进行,任遥控制了?城楼,巡逻人马都换成了?我们自己人,只要人齐了?,马上就能进宫。”

  “好。”李华章打开鸟笼,将特制的黄色布料系在鸽子?腿上,展臂将鸽子?放飞。白鸽扑打翅膀,转瞬消失在黑沉沉的夜空中。李华章和江陵目送信鸽化成一个白点,直至再也?看不见。李华章面容平静沉着,道:“成败在此一举。”

  为这一天,他们已精心策划了?一年。

  李华章和太平公主?达成协议后,就一直在秘密准备。太平公主?主?要负责幕后,她根据多年来对女皇、对宫廷的了?解,拉拢朝中宰相和高位女官,若不能拉拢,就想办法除掉此人。太平公主?出了?很多主?意,但真正执行的,还是李华章。

  这一年间李华章借职权便利掌握了?长安布防,精心规划政变路线,小心打通金吾卫、羽林军及京兆府各个关节,确保当?日他可以调动兵力,在惊动女皇之前迅速控制宫城和皇城。

  而他能顺利做成这些?还不引起女皇怀疑,多亏了?明华裳。明华裳是他们所?有人的信息传递中枢,他们有任何要求或变动,都直接告诉明华裳,再由明华裳想办法传到对应之人手中。

  整个过程中,无疑明华裳要冒最大的风险,但她奇迹般骗过了?玄枭卫的眼线,哪怕有几次差点被发?现?,也?都在她的应变中化险为夷。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甜美娇俏、单纯无害的闺阁小姐,其实是一个双面细作?,以一己之力牵起了?一张足以血洗半个长安的大网呢?

  明华裳和太平公主?一样?,主?要负责前期组织人手,等?到了?政变这一天,她就无法再做什么了?。剩下的,除了?信任李华章,就只能交由天意。

  按计划,江陵、任遥提前和人换班,挑在这一天守宫门?。等?子?时人都睡死后,他们一个警戒一个行动,从里面打开宫门?。

  李华章留在外面接应统筹,调度全局。若开城门?顺利,李华章就给谢济川去信,让谢济川护送太子?到玄武门?,届时士兵们会拥护着太子?冲入宫廷,以谋反罪名杀掉二张兄弟。太平公主?已经在宫内安排好人手,等?他们进宫后,会有人为他们领路,引他们找到女皇和二张兄弟。

  至于?二张兄弟到底有没有谋反,没有人关心,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进宫反的是女皇,只不过二张兄弟最显眼、最高调,适合拿来祭旗。在清查“乱党”的过程中,他们会趁乱翦除女皇的亲信,等?女皇反应过来时已经孤掌难鸣,就只能让位于?太子?。

  李唐是兴是亡,全看今夜一役。

  李华章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他们发?兵,若不能围困住女皇,那死的就是他们。所?以他为今夜的行动准备了?许久,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推敲,留了?许多后手。幸而截止现?在,一切顺利,只要等?太子?出现?,他们就能行动了?。

  然而,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却偏偏出了?岔子?。李华章计算过从东宫到玄武门?的时间,按理太子?早该过来了?,却久久不见太子?人影。下方士兵已经开始骚动,李华章沉了?脸,意识到东宫出意外了?。

  此时,东宫。

  谢济川看到夜空中飞来一只白鸽,腿上绑着黄色丝带,在附近来回盘旋。谢济川知道玄武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他快步跑入东宫殿内,对太子?说道:“太子?殿下,雍王已打开玄武门?,您可以出发?了?。”

  这次行动名义上是太子?领兵铲除祸乱朝纲的二张兄弟,实际上和太子?没什么关系。太子?既不知道具体时间,也?不知具体内容,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人前走一遍过场,就有人送他登上皇位。

  太子?需要做的已经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几乎不可能出错。谢济川和李华章推演了?很多路上遭遇意外、被人发?现?、出现?叛徒等?等?情况,然而他们谁都没想到,最后掉链子?的,竟然在于?太子?。

  明明之前已经说好了?,但太子?在出门?时,突然想到母亲这些?年的威严和手段,吓得冷汗涔涔,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

  太子?脸色惨白,紧紧握着太子?妃韦氏的手,对谢济川说:“母亲神通广大,手眼通天,若是被母亲发?现?,她肯定不会饶了?我们。要不,这次就算了?吧?”

  谢济川听到简直要吐血了?,算了??外面兵都站好了?,怎么能算了?呢?

  谢济川正色道:“殿下放心,外面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士兵都愿意为了?太子?殿下出生入死,殿下怎么能退缩?若今夜成功,李家就能堂堂正正出入宫廷,再不必看别人眼色。您难道不想结束这种憋屈的日子?吗?”

  太子?当?然想,但他更害怕死。他一辈子?都活在母亲强势的阴影下,在他第一次登基时,他也?曾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信心勃勃想做一番大事业。然而哪怕他都做了?皇帝,母亲一句话?就能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囚禁于?房州,十来年生不如死,朝不保夕。

  对母亲的恐惧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里,先前听谢济川说政变计划,太子?并没有实感?,现?在事到临头他才意识到,他竟然想要推翻母亲,他怎么敢的?

  太子?不断摇头,握着太子?妃的手都不敢松开:“不行,母亲什么都知道,说不定她早就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现?在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如果现?在算了?,她尚且会网开一面,饶过我们。”

  谢济川看着太子?缩在太子?妃身后的模样?,简直都快气死了?。一个曾经当?过皇帝的太子?,怎么能如此愚钝软弱,一点男人的血性都没有?

  太子?妃韦氏被女皇杀了?家人和儿?子?,简直恨女皇入骨。然而女皇多年积威不是一句愤恨就能克服的,韦妃想到被圈禁在房州的岁月,突然觉得留在东宫也?不错。

  虽然重润和仙蕙死了?,但至少他们还活着。她实在不想过以前那样?吃不饱、穿不暖,在马车上生下孩子?后,甚至连块包裹女儿?的布都找不出来的日子?了?。

  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不会失去,韦妃也?迟疑了?,道:“反正没人知道,趁现?在让士兵们回去,不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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