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 第69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甜文 悬疑推理 古代言情

  明华裳脑子里已经浮现出葡萄的十种吃法,院里的花圃也不?错,可惜中看不?中用,不?如来年犁掉,换上能吃的花,还有外面的竹林,都?可以利用。

  明华裳屋里屋外绕了?一圈,简直喜出望外:“二兄,这是给?我准备的?”

  “是啊。”明华章负手,慢慢说,“和你出去住比,如何??”

  明华裳实在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呢,他?一路不?说话,就是因为这件事?

  明华裳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她站在葡萄架下看着明华章,忽然?觉得陌生又遥远。

  时光像一阵风,从她身体内呼啸而过,等她再?次抬头,就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儿时他?们两个襁褓并排放在一起,抱走了?哪一个另一个就哭;父亲说明华裳从小就本事小脾气大,明华章学会了?爬,她还不?会,她就用力扯明华章的脸,不?让他?走;再?后来他?们都?能在地上平稳地走路了?,明华章被父亲抱到外院,而明华裳在内院坚持吃喝玩乐,不?思进取。

  他?们兄妹渐行渐远,可是每年守岁时,明华章总会给?她带一块胶牙饧。

  胶牙饧,是一种很粘牙的糖,如果吃了?之?后牙齿没有掉下来,则长命百岁,延年益寿。小时候明华裳每次吃胶牙饧都?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的牙掉下来。

  兴许是明华章带来的胶牙饧有用,十六年来明华裳能吃能喝,身体比小时候健壮很多,再?也没有生病过。

  可是他?们也长大了?。记忆中总是板着脸给?她带糖的小兄长,一眨眼长成了?颀长英俊的少年郎。

  明华裳看着面前的明华章都?觉得恍惚,原来,他?已经比她高这么多,就算她想扯他?的脸也做不?到了?。

  她也不?能再?做这样的动作?,因为她已经是个可以成婚的女子,他?过两年也会有新的妹妹甚至妻子,那块胶牙饧不?再?属于她了?。

  明华裳笑了?笑,说:“二兄,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也知道父母在不?分?家,我只是不?想因为我的原因,给?你添麻烦。”

  头顶的葡萄叶簌簌翻涌,仿佛银河下的私语声。明华章同样认真盯着她,反问:“麻烦?我是你的兄长,我为你置办住所?,护你周全,在你看来,竟然?是麻烦?”

  明华裳哽住,心中涌上股难言的酸楚。

  如果他?真的是她的兄长,她肯定恬不?知耻地赖着他?,让他?帮自己做这个做那个。可是,他?不?是。

  他?是个细心负责的好兄长,但这份好,本来不?属于她。

  明华裳垂下眼睛,低不?可闻说:“可是,我和你不?同,我迟早都?要离开明家……”

  她叹息的声音很低,奈何?这句话实在长在了?明华章逆鳞上,他?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

  明华章只觉得火一点点从他?身体深处窜起,很多他?以为他?已经忘了?的、不?介怀的事情死灰复燃,顷刻间连成山呼海啸之?势。他?手指是冷的,但里面的血却滚烫。

  明华章忍着气,冷冷问:“离开明家?怎么离开?”

  明华裳低头不?语,她心里想着她是假的,自然?要连着这十六年的锦绣云片烧成一抔浮灰,而落在明华章眼里,就是另一个意味。

  明华章的心一点点冷下去,所?以她果然?喜欢上什么人了?是吗,迫不?及待想搬到府外,好方便和那个人私会?

  她不?回答,明华章就替她说:“通过嫁人?你明明才说过,不?愿意成婚。”

  这话说出来,明华章自己怔了?下。他?近乎惊撼地叩问自己,他?魔怔了?吗?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

  明华裳同样在问这个问题,这和她嫁人有什么关系呢?明华裳摸不?着头脑,半开玩笑说:“嫁人的事我还没有想过。毕竟,我见过阿父这样耐心宽厚的好父亲,还有二兄这样顶天立地的好郎君,怎么还能看上别人?”

  她的话像混沌中的一点萤光,霎间风止浪息,火烧连营。明华章意识到他?较劲这么久,无非是为了?听这一句话。

  这个认知,比他?看到明华裳盯着苏行止发呆,还要令他?心惊胆战。

  巴掌大的葡萄叶簌簌作?响,明华章不?期然?想到他?修缮老宅时,正值七夕。那时候他?听人说,七夕那天站在葡萄树下,就可以听到牛郎织女相会时的私语。

  当然?,种葡萄不?是为了?大老远听墙角,而是因为这一日?站在葡萄树下的情人,可以得到牛郎织女的祝福,永结同心,恩爱一生。

  这种传说听个热闹就行了?,不?可能是真的,但明华章鬼使神差买了?一树葡萄,移植到这个院子内。

  堂堂国公府,不?会有人有闲情雅致在院里种葡萄的。就算有,一别十余年,没人打?理也该枯死了?。这藤葡萄,院子里的花圃,还有屋里的摆设,都?是他?亲手安排的,只因觉得她会喜欢。

  他?第?一次来镇国公府认路的时候就相中这里了?,这个小院子清净方便,留给?她正好。旁边那处院落离这里近,关上门互不?打?扰,但从这里出府时必然?要经过隔壁,刚好他?住。

  明华章初见就很满意,非常用心地翻修了?这个小院,连地皮都?差不?多掀了?一遍,打?算以后让她在家里“修道”。

  他?给?她编了?去德业观的名头,可又不?能真让她去道观,镇国公身边唯有这一个女儿,让她离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在终南山的时候有他?盯着也就罢了?,回到长安,肯定要让她过最舒服、最顺心的生活。

  她不?想嫁人那就不?嫁,长安贵族在家里修道礼佛的不?在少数,他?有亏于她,理所?应当护她一生。

  他?在这个小院子上花费的心思都?不?亚于重?建一间房屋了?,远远超出为亲人着想的范畴。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明华章一直埋在心里,拒绝去想,现在,他?知道他?终于无法回避了?。

第74章 银河

  苍穹四合,浩瀚星河如一条银练,在天上无声奔腾。葡萄叶沙沙作响,宛如情人的低语。

  明华章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涛骇浪后,心?情很?快就平复下来。其实他心里早就有预感了。

  洛阳春夜,他一推门看到淋着雨的她,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下;终南山上,他抱起精疲力竭的她,心?里疼惜又自责;天香楼暗室,不速之客就在几步之外,而他低头看到明华裳的眼睛,甚至忘了躲。

  那些时候他心里便有若有若无的冲动,可?是每一次他都将?那些躁动解释为?担心、紧张之类兄长对妹妹的感情,直到今天,明华裳盯着另一个男子的背影走?神,甚至提出要搬出明家、和他划清界限,明华章的情绪没控制住,终于破土而出。

  一个兄长,不该对妹妹有占有欲。明华章意?识到自己的念头时,都觉得寡廉鲜耻,卑鄙下作。

  四岁之前,明华章和明华裳养在一处,一起吃一起睡,午睡时连被?子盖得都是同?一个。他很?难回忆起具体的事情了,只记得那种感觉温暖充实,无论做什么?都有人陪着他,十分?安心?。

  四岁之后,明华章被?镇国公抱到外院教养,和明华裳鲜少?见面,他的童年也随之结束了。

  之后那些年他们没什么?交集,但明华章一直关注着明华裳的消息。她自小失母,孤零零长大,身边除了丫鬟就是婆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明华章既担心?她在内宅中无人护持受委屈,又担心?她被?恶奴挑唆走?入歧途,幸而她远比他想象的善良勇敢,哪怕无人呵护,也长成一枚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明华章既欣慰又愧疚,为?此越发努力做一个好兄长,尽全力对她好。但内宅和外院交集不多,她通透懂事,实在用不上他什么?,明华章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入玄枭卫,身体力行证明明家的忠心?,早日恢复镇国公府的权势地位。

  年初她突然追出来,主动和他说话,实在让明华章受宠若惊。他在玄枭卫中听到了庐陵王秘密回京的事,知道飞红宴来者?不善,他自然要去,但他不能让明华裳涉险。

  明华裳却像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要跟着他,明华章无奈,最终只能退步,带着她一起出发。

  很?多事情就从那场宴会上改变了。他们认识了任遥、江陵,见到了李武两家众多郡王,还无意?卷入魏王的阴谋中。这些早在明华章的预料内,他上山之前就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没料到最大的变数竟是她。

  她如有神助般描述出凶手的样子,极大加快了破案的进程。最终针对庐陵王的阴谋有惊无险度过,她却被?有心?人盯上了。

  明华章至今也想不通韩颉用什么?条件说服明华裳加入玄枭卫,他试着阻拦过,但明华裳决心?出奇坚定,明华章屡次劝阻无果,还差点因?为?自己的偏见害任务失败。

  在那之后明华章痛定思痛,觉得堵不如疏,与其赌韩颉的良心?,不如将?人放在他眼皮子底下,至少?能保证她不会被?分?配去做太危险的任务。

  明华章努力想做一个好兄长,恨不得将?她拴在眼前时时看着。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使力过度了。

  他们的来往屡次超过正常尺度,只不过包裹在兄妹这层外壳下,他们俩以及周围人都忽略了。然而,明华裳不知道,明华章却不能当不知道。

  思绪百转千回,而现实不过过去了几个呼吸。明华章沉默站在葡萄藤下,他自小的教育不允许他有拖延、侥幸这类情绪,既然发现了问题,就必须承担。

  明华章静静思索,该如何解决这段不该有的妄念。

  毋庸置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维持兄妹礼数,私底下慢慢拉开距离,让时间将?一切冲淡才是最好的。但明华章再沉稳也不过十六岁,他没忍住内心?的冲动,问:“裳裳,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明华裳微怔。丫鬟们经常拿夫婿打趣她,明华裳习以为?常,但这种话题由年轻俊美的兄长说出来,冲击力完全不同?。

  明华裳突然觉得难过,她也知道这阵难过毫无立场,兄长关心?妹妹的终身大事,积极给她介绍青年才俊,有什么?错呢?

  明华裳甚至觉得如果她仗着小性子逼他娶她,明华章为?了不让她受苦,也会同?意?的。

  可?是明华裳不能这样。于公他是镇国公府的独子,日后要继承国公府,而明华裳是一个被?调换的假千金。抱错孩子就够让人非议的了,如果前兄妹成婚,更会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他从小到大认真努力,文武双全,如今已是名满长安的玉郎,青云之路就在前方。明华裳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坏了他的名声,耽误他的仕途?

  于私,明年真千金就要回来,任谁被?调换十六年,都没法平心?静气地对待始作俑者?。明华裳继续留在镇国公府,只会让苏雨霁、镇国公、明华章为?难。

  他是一个很?好的兄长,明华裳很?珍惜这份情谊,她实在不想闹得面目全非,彼此埋怨。

  不如就停留在兄妹情份上,她默默离开。至少?日后他回想起来,她是一个不大聪明,但还算得上可?爱的妹妹。

  明华裳避开明华章的注视,低低说:“嫁人的事太远了,我没想过。”

  平日里明华裳死皮赖脸追在明华章身后,而明华章冷淡无波,看起来是明华裳主动、明华章被?动,但这种时候,两人的角色却完全互换了。明华裳低着头缩成一团,明华章却步步紧逼,目光灼灼,充满了进攻性。

  明华章不允许明华裳含糊其辞,颇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没想过的话现在想。你年纪轻轻,顺风顺水,总不至于生来一颗佛心?,想皈依空门吧?无需考虑现实条件,你只须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想嫁给什么?的丈夫?”

  寻常祖母、婶母问这个问题,明华裳笑笑也就过去了,但这个人是他。他逼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郎君,然后呢?替她牵线搭桥吗?

  明华裳火气也窜起来了,负气说:“二兄不必费心?为?我找了,我喜欢的人不在高门大户里。他不必有显赫的家世,不必有骄人的才华,家里有多少?田地、奴仆、财产都不重要,只要他温柔和善,能一辈子守着我一个人,和我过安稳快乐的生活就够了。功名富贵,高官厚禄,我全不在乎。”

  明华章骤然沉默了。他简直觉得明华裳是为?了气他,故意?说反话。因?为?这里每一点,几乎都和他背道而驰。

  明华章眼前立刻闪过一个人——苏行止。

  明华章尽量公正地评价苏行止,他出身贫寒但有才华、有上进心?,不失为?一个东床快婿,尤其是对明华裳这类高门女而言。

  如果将?来她嫁给苏行止,苏行止无亲无故、父母双亡,几乎是半入赘镇国公府。明华裳不用离开家人,不用侍奉婆母、讨好小姑,有镇国公在苏行止也不敢纳妾。对明华裳来说,这不是最好的婚事,却是最适合她的。

  而以明华裳的性情,也不会发生盛气凌人导致夫妻离心?,或者?软弱无能被?赘婿掏空家业之类的事。嫁给苏行止,她完全可?以过上她梦想中安稳、快乐、省心?的生活。

  而明华章呢?他甚至连自己的明天都不敢保证。

  明华章沉默良久,锋锐逼人的视线逐渐黯淡,理?智重新占据上风。明华章苦笑,回归兄妹底线,这本来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偏他鬼迷心?窍,想要试探她的心?意?。

  现在可?好,不过是庸人自扰。

  风穿堂而过,带来些许冷意?。毕竟已经入秋了,晚上不同?于夏日,明华章为?她拂去髻上落花,轻声说:“好好睡吧,明日,父亲就回来了。”

  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明华裳低垂着头,短促应了声。今日明华章出奇反常,第?一次没有等她进门,就转身离开。

  明华裳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身边只有星光和凉风。她抬头,透过层层叠叠的葡萄叶,看向?浩荡银河。

  基地夫子教过他们根据星象辨认方位,明华裳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牛郎星和织女星在哪里。她骤然失去力气,疲惫地抱膝蹲下。

  等父亲回来,她又会恢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完属于公府小姐的最后半年。此后,就真的很?难再相见了。

  她在终南山经历的四个月,和他朝夕相处无话不谈的四个月,只是一场梦吗?

  ·

  长安的旧公府刚修缮好,除了几个在必要位置上维持运转的奴仆,其余地方空空荡荡。幸而明华裳在山上四个月早熟悉了自力更生,第?二日卯时她自然醒来,利索地穿衣洗漱。她看着葡萄藤外逐渐爬高的阳光,心?想太阳照常升起,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今日女皇就该入城了,明华裳和长安众多仕女一样,一大早就套车出门,去朱雀街夹道恭候圣驾。

  朱雀大街早已人满为?患,各家公侯官邸的马车、看热闹的百姓挤成一片,没过多久明华裳的马车就走?不动了。

  明华章骑马护在车厢侧,拧眉眺望前方,试图找一条新路,明华裳掀开车帘,说:“二兄,这里人太多了,我还是下来走?吧。”

  入目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根本找不到通路。明华章叹气,率先下马拦住人流:“只能如此了。”

  明华裳提着裙子出来,正要跳下车辕时,旁边伸来一只玉白修长的手。明华裳飞快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握住他的手,跳下马车。

  两边人潮汹涌,不断有人朝明华裳挤来,明华章高个子的优势在此时显露无疑,他站在她前方,轻而易举拦住人群。

  他握着她的手,硬是在人山人海中开出一条路。明华裳根本看不清方向?,只知道紧跟着他。

  她在穿梭间隙抬头,看到他肩膀看似清瘦,却巍然如山,像一支利剑分?开浪潮,两边嘈杂一点都没有沾染到明华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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