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善 第21章

作者:二月梢 标签: 轻松 古代言情

  萧时善见他磨出的墨汁的确跟她磨出的大不相同,墨色亮泽,隐有异香,同样一块墨锭,却磨出了两种墨色。

  李澈言道:“这是昭墨,质坚如玉,墨香如兰,数年方可制成,其?中又以墨色为紫光,能持久不变者为上?品,一块昭墨可抵一两金。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不好研磨。”不把墨推开,便磨不出一砚好墨,似她那般慢吞吞地转动,磨上?半个时辰也磨不出能用的墨,白费力气而已。

  萧时善观其?墨色,果然泛有紫光,可见此墨实属上?品,她轻声道:“竟如此珍贵。”她哪有机会接触到如此好墨,连昭墨这个名头都?没听过,只知道李廷珪墨有天?下第一品之?称,未曾想这一枚看似普通的墨锭竟比那李廷珪墨更贵。

  李澈手里头磨着墨,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墨锭,瞧了瞧她在日光下缀着碎金的眼睫,道:“以后只怕会更珍贵。”

  “为何?”萧时善看着他手中的墨锭,心思?微动。

  他慢慢道:“物以稀为贵,制墨大师已经不在人世,如今这昭墨自然是用一块少一块。”

  说话间,季夫人走了出来,萧时善赶紧从他手里拿过墨锭似模似样地磨了两下,只当之?前一直是自己在辛劳。

  季夫人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既然来了,就?留下一起吃个饭吧。”

第三十三章

  不多时?, 呈芳堂的丫鬟进屋放桌儿,将食盒里的饭食依次摆了出来,六样?小菜儿, 三碗粳米粥,一碗酱烧猪,一碗鸡子肉圆子头脑汤,一碟三鲜水晶饺,并一碟六个玫瑰搽穰卷儿,放好碗箸后, 丫鬟垂手退到了边上。

  瞧着桌上的丰盛早饭, 萧时?善心里好生羡慕,这便是有小厨房的好处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等着大厨房那边给?各房分派菜馔,饭食摆上桌儿还是热腾腾的。大厨房管着各房餐食, 没法天天变着花样整治饭食,自己想吃点新鲜的,还得先拿了钱去。

  跟着季夫人往桌前走去, 萧时?善心里犯起了难。

  按道理她是要伺候季夫人用饭的,添饭, 递箸, 夹菜盛汤,都是?她要做的事情,以往从?没伺候过, 那是因为她磨完墨, 季夫人就让她走了,没轮到她伺候, 但如今饭菜摆上桌儿,她大大咧咧地坐着吃就不太合适了。

  抬眸瞟了瞟李澈,萧时?善心道?既要伺候婆母,又要伺候夫君,她是?甭想吃饭了。

  给?人家做媳妇儿不是?那么自在的,大概得熬到老太太那把年纪,她才能享受被别人伺候的待遇,怪道?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精妙之处全在一个熬字上。

  季夫人落座后,往萧时?善身?上投去一眼,见?她莲步轻移,裙裾摆动,规矩仪态还算不错,视线往上一移,配上那张漂亮脸蛋,便是?顺拐走路,恐怕都要比旁人好看几分。

  生得好看是?老天爷的恩赐,季夫人自己也很注重仪容,但过于美貌却?是?一件很没有必要的事情,容貌终归会老去,自身?的才华和德行才是?值得夸耀的资本,甚至有时?候美貌往往会成为负累,只顾着修饰外表去了,哪还有心思潜心修学,涵养德性。

  季夫人瞥向李澈,她可没想给?他娶个这样?的媳妇儿。

  很多人家在挑儿媳的时?候,都不会喜欢容貌太盛的,担心家里的公子少爷定力不足,被美色给?迷惑住。

  季夫人倒不担心这个,对自己的儿子她还是?有自信的,男欢女爱不会占据他太多心神,即使娶个天仙回来,他也不会跟那群傻子一样?一头栽进去,抛开外表不提,她对儿媳妇也是?有要求的,显然萧时?善并不是?季夫人心目中合格的儿媳人选。

  李澈在季夫人的左手边落座,萧时?善便在季夫人右手边站定。

  虽然没伺候过季夫人用早饭,但她知道?老太太的用饭次序,一般会先用上几口粥,然后旁边的人再布让些小菜等吃食。

  因着不清楚季夫人的用餐习惯,怕冒冒失失又要惹她不喜,凡事便格外谨慎,方才丫鬟已经盛了粥,不用她再去动手盛粥,只是?季夫人迟迟不动筷箸,让萧时?善有些无从?下?手。

  面上虽是?不显,但干站在桌边,也够让人尴尬的了,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率先动筷子给?季夫人夹菜时?,季夫人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道?:“你也坐下?吧。”

  萧时?善如蒙大赦,没有说?客套话,捡了个座儿,径自坐了下?去。

  在呈芳堂磨了一年墨,她也对季夫人的秉性了解一二,比起花言巧语,讨巧卖乖,季夫人可能更喜欢不说?废话的木头人,因此她也不做那等热脸贴冷屁股的事,让坐就乖乖坐下?就是?了。

  安静无声地吃完一顿早饭,用过漱口茶,丫鬟又上了三杯清茶。

  季夫人喝了口茶,问道?:“你打?算何时?去书斋?”

  李澈放下?茶盏,白玉般的手指搭在桌面上,“收拾好东西,这两天就过去。”

  季夫人颔首,“你心中有数就好。”

  萧时?善支着耳朵留心去听?,只觉得他们跟打?哑谜似的,寻常的两句话,却?把她弄糊涂了,听?话里的意思,像是?李澈要去什么地方,可他不是?刚游历回来么。

  她抬眸看过去,不期然撞上了李澈的目光,她的眼睫微颤,别开了眼去,旋即意识到她有什么好避的,她又没做亏心事。

  萧时?善低头轻啜了一口清茶,听?着季夫人和李澈叙话,慢慢把事情给?弄明白了,原是?说?明年参加会试的事情,这却?是?正经事儿。

  “如今入了夏,一天天热了起来,老太太每年盛夏之时?都要去别院避暑,那时?府里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眼下?没什么事,你早些去书斋,也能静下?心来读书,别看要到明年二月份才下?场,其?实也是?转眼间的事儿。”

  季夫人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带了带萧时?善,他向来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自小主意就大,哪里用得着她操心,还不是?因为他这个媳妇儿,她才有了这番言语,占不了多少心神,晃一下?眼总是?有的。

  萧时?善不知道?这话里还夹着她,若是?知道?季夫人是?如此想的,她真要大呼冤枉了,李澈都不怎么正眼瞧她,她上哪儿晃他的眼去。

  正是?因为没品出话外之意,在听?到季夫人对李澈的叮嘱时?,萧时?善那是?连连点头,心中极为赞同。

  虽说?有那“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深闺幽怨,但她绝不会这样?,但凡是?有利于夫君前程的事,她是?一百个愿意的。

  此刻萧时?善倒没那么想走了,只要不牵扯她,她也是?愿意听?听?季夫人的真知灼见?的。

  李澈是?何等灵醒的人物,季夫人的弦外之音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他不置可否地转了转手边的茶盏。

  不管多大年纪的女人似乎总免不了爱操心的问题,他撩了一下?眼皮,当然也有那一点闲事都不想理?的,却?不好说?哪种更好些。

  叙了会儿话,李澈起身?作辞,“母亲,我和时?善先回去了。”

  萧时?善随着他站起身?,心里还在想着他对她的那个称呼。成亲这么久了,她也是?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敢情他还知道?她的闺名呐。

  季夫人点点头,“去吧。”

  看着两人出了呈芳堂,季夫人踱到书案前,抬手试了试墨,轻哼了一声。

  听?到这声轻哼,程姑姑以为是?三少奶奶磨的墨依旧不合太太的心意,太太在这方面一贯挑剔,达不到她的要求,她是?一概不用的。

  程姑姑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今日的墨汁还要倒掉?”

  季夫人淡声道?:“不用倒,能用。”她竟不知道?他还有这等磨墨的好手艺!

  程姑姑奇了一下?,这却?是?意料之外的回答,三少奶奶磨了这么久的墨,还是?头一次得到太太的点头,她笑道?:“三少奶奶是?个灵秀聪慧的,什么事一点就透。太太也是?的,三少奶奶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您只管说?就是?了,一味地让人家在这里磨墨,又嫌她磨得不好,也亏着三少奶奶性子好。”

  季夫人冷笑道?:“这是?她磨的么?她来这儿快一年了,也没磨出像样?的墨来,说?她一句心浮气躁还委屈她了不成。早不来晚不来,他媳妇儿在这儿了,就知道?来尽孝了,偏他媳妇儿是?个娇贵人,磨点墨能累断了手么?养个儿子有什么用!”

  程姑姑没想到给?三少奶奶说?了几句好话,能引出太太这许多话来,太太今日这气性格外大,竟把公子也捎带进去了。她听?了个大概,难道?这墨不是?三少奶奶磨的?

  正思索间又听?到季夫人后面那句话,程姑姑不由得说?道?:“太太,怎么就说?到那里去了,公子又怎么惹到您了,这话可就没道?理?了。”

  在程姑姑看来,太太是?发了场无名火,没有根由地发脾气,再者?太太提起公子去书斋静心读书的事情,她也有些不赞同,公子刚游历回来,不让小夫妻多亲近几日,又要催着人去书斋,在哪里不能读书,非要到那边去。

  季夫人舒出一口气,“罢了,不提他们了。”越提越气。

  提笔蘸墨,季夫人的心情有些复杂,这还是?头回用上儿子给?磨的墨,要不是?使唤了他媳妇儿,她能捞到这个?

  人在气头上,总会把事情往偏里想,就好比季夫人用墨这事,她要让李澈给?她磨墨,他能连这点事儿都不做?无非是?季夫人从?来没这样?要求过,他也不会好端端地给?她端一砚台墨汁来。

  二房三房都是?子嗣兴旺,而卫国公常年镇守辽东,夫妻聚少离多,膝下?只有李澈这一个儿子,不管是?卫国公还是?季夫人,二人对李澈的要求一向严格。

  季夫人对李澈一直是?感到骄傲的,他也没辜负她的期望,只是?身?为卫国公府的长房长孙,李澈从?小到大几乎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就算他不开口,别人也会绞尽脑汁地送上来。

  又加上他生得一副好皮囊,自小聪慧过人,得到的关注和疼爱远比其?他兄弟姐妹要多,便是?老太太向来一视同仁,也难免偏心他几分。

  如同大姑娘云梓担心那对龙凤胎被宠坏一样?,季夫人也有此类隐忧,要什么就有什么,未尝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好在李澈从?没让她失望过。

  然而眼下?,季夫人用着这砚墨汁,心里想着,这晃一眼,晃两眼的,难保会试时?不会晃了神,还是?早点去书斋好。

  至于程姑姑担忧的夫妻分离,季夫人是?没有考虑过的,孰轻孰重总要在心里有杆秤,贪恋那点男欢女爱,能有什么出息。

第三十四章

  从呈芳堂出来, 外头的日光已是大盛,照得那丛月季愈发娇艳欲滴,碧油油的叶子?, 娇艳艳的花儿,惹得蜂蝶飞舞。

  沿着一条石子?路走?着,萧时善嗅着风中送来的馥郁香气,思量了片刻,轻声说?道:“夫君既然要去书?斋,那衣物鞋袜, 日常所需之?物可都备齐了, 要早早拾掇起来才是。毕竟不是在府里,多带些东西也是有备无患,总比外面的要精细些。”

  在起初的疑惑诧异过后,萧时善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不满的,要不是今日在季夫人这里说?起来,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如若等别人问?起她,她却?一问?三不知,擎等着被?人笑话吧。

  然而萧时善之所以敢称自个儿是个贤惠的, 自有她大度得体之?处,这点不满在跟夫君的锦绣前程比起来, 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书?里不是还有那头悬梁锥刺股的么?,不如此刻苦钻研,如何与天下才子一决高下。

  萧时善自个儿受不了这等辛苦, 但她万分支持李澈去吃苦, 她也自有一番道理可言,俗话说?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不是她不体贴他,而?是盼他往高处走?,怎么?称不上贤惠呢。若说?私心,那也是有一点的,不过是想沾沾他封妻荫子?的荣光,也是对她“鸡鸣之?助”的回报。

  瞧瞧这如意算盘打得有多?精,典型的宽以待己,严以律人,推着李澈先把苦头吃完了,她好坐享其成。

  或许萧时善也知道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是不成的,此刻她分外体贴地询问?他的需求,心里还想着,不管玉照堂那边是不是帮他备好了行装,等回到凝光院,她也让人再给他收拾些东西?送过去。

  此处花红柳绿,日光从树叶缝隙间筛落满地碎银箔金,或高或低的蝉鸣响在其中。

  李澈突然停住脚步,侧身看向了她,微风拂动月白色的袍角,身姿挺拔秀澈,端的是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好风仪。

  因他突然停住,萧时善也急急止住脚步,好在没撞到他身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弄不清他为何忽然驻足不前,难道她有说?得不对的地方??

  自然没有不对的地方?,恰恰相反,她这番话很是细心周到,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只有在别有所图的时候她才会表现得尤为关切,习惯性地给人一点甜头。

  李澈眉头微挑,淡淡地道:“你似乎很高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萧时善瞬间就领悟到了他的意思,皆因他一下戳中了她的心思,可不就是高兴么?。

  一来他是去书?斋读书?,这是一等一的正经事,虽然她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书?斋是在何处,但想来应是个清净场所,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二?来他不在府里,她确实要轻松许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大半年里凝光院的事情都是她说?了算,哪甘心别人来压制她,当然这个压制,还有另一层意思。

  倘若此时安庆侯府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还没过去,萧时善那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走?的,但眼下没什么?事,她好像也没了舍不得的理由。

  李澈并非那等不近人情之?人,大多?时候他还是比较好说?话的,当然这或许跟她提出的事情都是随口可应又在合理范围之?内不无关系,而?他对此也表现出了应有的宽和。

  只是他那双天生?带着凉意的凤眸给人一种疏冷之?感,好似一泓春水之?上浮着薄薄的冰,让人既感到春江水暖,又仿佛轻寒未消,当然也没什么?人说?他平易近人就是了。

  萧时善瞅了瞅他沉静湛然的眼眸,果断摇头,柔声道:“怎么?会?本来夫君刚回来没多?久,合该在府里多?修养几日再思进?学之?事,但夫君和太太已经把事情定下,我再不舍,也不好挽留,一心想着不能给夫君拖后腿,可我又做不了什么?,只能帮着夫君打点打点行装,略尽绵薄之?力。”

  这话说?得可真是入情入理,再通情达理不过,萧时善坦坦荡荡地回视他,以表明她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只是她有些奇怪,他为何会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也不知李澈信没信她这番肺腑之?言,他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模棱两可地道:“是么?,原来我竟是娶了个贤妻。”

  她是这样认为的没错,但听他说?出来,萧时善不免脸颊发烫。

  李澈朝她走?近一步,头顶的日光被?他遮住,萧时善有些不自在,裙下的绣鞋动了动,没等她挪开步子?,便被?他握住了手?。

  李澈捏着那只羊脂白玉般的玉手?,垂眸把玩,“烫着脚了吗?”见他就躲。

  萧时善闻言有些讪讪,她现在哪是烫着脚了,分明是被?他烫到手?了。她的眼神飘乎,往后面瞟了一下,见丫头们隔着一段距离,没有往这边窥探的,这才松弛了下来。

  说?起来,萧时善也是欺软怕硬,他不在意的时候,她就敢伸伸脚尖试探着踩一踩,但凡他强势了,她其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澈道:“我后日启程,帮我把行装收拾出来。”

  萧时善嗯了一声,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方?才就是这样打算的,难道她说?得还不够诚心?

  过了好一会儿,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重点大概是在前半句上,他是说?他后日就走?,这个时候她难道不该表示点什么?,比如像她之?前话中所言的不舍,可是萧时善的脑子?愣是没想到那里,等她想到的时候,他都不知走?了多?久了。

  她这般表现跟她口中信誓旦旦的话可是大相径庭,萧时善都忍不住敲了敲自个儿的脑门,怎么?关键时刻就犯傻呢,下次可要警醒些。

  一径回了凝光院,她叫了人来给李澈打点行装,用了大半日的时间才收拾得差不多?。

  看着收拾出来的行装,萧时善点点头,吩咐道:“单把夏季衣裳拿几件换洗的就够了,倒是常用的药物得备上些,照着药匣里的药物再配上一份,要是院里没有多?出来的,就趁早让人出去买,对了,去回春堂买两盒观音膏和一瓶金衣祛暑丸给夫君带上。”这观音膏治疗外伤有奇效,能迅速止血生?肌,而?那金衣祛暑丸顾名思义是用来祛暑的药丸子?,就是价格贵了点,但她如今手?头宽裕,不介意给他花银子?。

  常嬷嬷见姑娘收拾得起劲儿,心里却?只想叹气,一边叠着衣裳一边念叨着:“也不知那书?斋在什么?地方?,离着国公府远不远,玉照堂不也挺安静的,怎么?还要去府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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