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第100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反正谢却山这么一个不要命的人,英年早逝就是他的宿命。他迟早会成为南衣的回忆,整个后半生,都是他章月回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对于谢却山,他什么都不打算做,静观其变,浑水摸鱼,对他而言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把南衣骗回来。

  正这时,另一则密报就送到了他的手里。

  ——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关咬合声,镣铐打开了。

  南衣自己也没想到这次居然会成功,缓缓地,难以置信地仰头看谢却山。

  “成了?”南衣张大了嘴巴,三下五除二地把铁链扔到一边,不确定地摸了摸谢却山的手腕子,再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

  很痛,是真的。

  谢却山也有些惊讶:“成了。”

  南衣一下子雀跃起来,拉着谢却山就往跑。他终于跨过了那扇出不去的门,来到了宽阔的甲板上。

  她使劲晃着他的手,再也没有讨厌的窸窣声了,她的笑脸在混着阳光的江风里熠熠生辉。

  而有些事情,到了这一刻,也必须放到阳光下说清楚了。

  “谢却山,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南衣明媚地笑着,却也无比认真地看着谢却山。

  他说他不想求助秉烛司,不想暴露身份,她理解了,有些情绪已经横亘在那里许多年,他原谅不了自己,也不想让那些旧人们为难。他带着自暴自弃的念头,而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所以她做了她该做的努力。

  期间是渺茫的,她根本没有底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也刻意地避开了这个尖锐的话题。但现在,镣铐没了,他可以重新选择了。

  “你想要什么样的以后?”但谢却山没有直面她的问题。

  “我不要你死。”

  他偏了偏头,稍稍避开了刺目的阳光:“为什么?”

  她回答得很认真:“如果你这样死去,于我而言,这个世界的正义就崩塌了。”

  从她独自一人窥见他真貌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置身事外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被他影响着,这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

  他必须要得见天日、长命百岁,他必须要万众拥戴、封侯拜相,这才是这个世界最朴素的公平。

  最坏最坏,也要马革裹尸、捐躯沙场,无论如何都不能默默无闻地在这里死去。

  但谢却山竟沉默了。

  南衣心里又有点没底,耍无赖地补了一句:“总之你要对我负责。”

  谢却山笑了笑:“总该想想,离开这里之后要往哪走吧?”

  这句话立刻点亮了南衣的眼睛,清澈的眸子里还闪烁着几分幸福的诧异。

  “你愿意一起离开?”

  谢却山举起被南衣抓住地手腕:“有些人这么费劲要救我,总不能让她失望吧?”

  南衣高兴极了,看看谢却山便忍不住咧嘴笑,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在甲板上激动地转来转去,最后趴在船舷上,朝着空旷地悬崖呐喊。

  “看腻了——我们要走了!”

  谢却山含笑看着南衣,目光里有种异样的笃定。

  ……

  镣铐一除,他们离开这艘船就变得容易起来。明日等送饭的人一来,便将人拍晕,抢了他的船,趁机逃跑。

  谢却山和南衣约定好了,离开这里之后,暂时不回沥都府,免得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等宋牧川的计划完成,一切尘埃落定了他们再回去。

  那时谢却山的心境也许又会有不同,南衣当然希望他能被所有人理解,得到属于他的荣光,可这些到底还是遥远的奢望,当下能活着,他们能在一起,能走一步看一步都是很好的结果了。

  今夜就是船上的最后一夜了。

  南衣已经很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她觉得前路都变得明朗起来。

  喝了点酒,她开始飘飘欲仙。别人的酒是喝到肚子里,她的酒却好像喝到了眼睛里,水汪汪,亮晶晶,月牙般的眼睛,溢出清香的醉意,只是看她一眼,仿佛都要在那眸子里沉醉过去。

  她手舞足蹈地说着话。

  “别人说,金陵是没有晚上的,那街上的灯笼能舞到天亮!我可从没去过那么繁华的地方。”

  谢却山托着腮,也有了几分醉意,整个人温和得不像话:“我也没去过。”

  南衣豪气万丈地一拍桌子:“那就必须去金陵!我们辛辛苦苦把陵安王送进城,总该分点庆功宴的肉汤喝吧?”

  她一挥手,不切实际地畅想着:“到了金陵,我们天天住酒楼好不好?我听说金陵的席面跟北边的可不一样了——这么大的盘里头,只放这么一点点拳头大的菜肴,只够一人吃一口的,但这一口就好吃得不得了!那我不得连吃个十天八天?”

  “这怎么够?那得吃他三两个月才行。”

  “对对对,还是你谢大人格局大——到时候,必须让新官家给你封个大官——把你的功绩……都给刻在碑上……我得蹭你的风光呀——别说酒楼了,那皇宫的御席,你也得带我去吃!以后你走在路上,别人见了你,都得说一句——这就是那位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立下汗马功劳的谢大人!”

  谢却山笑着抿了一口酒:“哪学的这么多成语?”

  南衣拍拍胸脯:“现学现卖!”

  说着说着,她感觉身子有点重,晃了一下,以为自己是喝多了,撑着桌子坐下来,不服气地看了一眼谢却山的杯盏,他的杯子也是喝空了,可人还是不动如山地坐着。

  她揉了揉额头:“怎么我酒量比你差这么多呢?”

  谢却山温和地扶了扶她的手臂:“困的话,就先去睡吧。”

  眼前的重影越来越晃,她几乎要看不清谢却山的脸了。她浑身感觉轻飘飘的,使不上一点劲。

  最后一点意识支撑着她……谢却山怎么会这么平静?

  这不对劲。

  “你……”

  南衣抓紧了谢却山的袖袍,撑着最后一份力,死死地看着他。

  她这才看清,他的眼里好落寞。

  他陪她喝了一场离别的酒,她竟然还高兴地不得了。

  她心里一下子就开始慌了,他要做什么?他们不是说好了吗?

  “你……你骗我?”

  谢却山扶起南衣,柔声道:“你该睡了。”

  “骗子……”每说一句话,都会耗去她为数不多的力气。可她还在与自己即将昏沉的意识做对抗,她不能让他得逞。

  她要一直说,只要一直说话,就不会昏迷过去。

  “为什么?我们就算逃跑了……被岐人追杀……也只是我们的事情……又不会影响沥都府秉烛司……为什么?”

  她的手臂用力地往上攀,捧着他的脸。她想看清楚,看得再清楚一点,哪怕视线不断被涌上来的泪模糊,她依然想要看清他。

  谢却山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可他的面容依然平和。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南衣,你得平平安安的。”

  倘若他逃了,岐人的追杀将是铺天盖地的,他不想拖累她。

  事情本来就没那么复杂,只要他一个人牺牲,就可以换全局的稳定。

  “我不要平安,谢却山……”她快要没力气了。

  她就像在悬崖边抓着一根藤蔓直至力竭的人,她明知道结局只能是脱力松手,坠入深渊,可她还是不甘心。

  原来她做的一切都没有用,他只是在陪她演戏。

  他果然是个王八蛋。

  “我会恨你一辈子……不……恨你生生世世……你做了鬼,我也要纠缠你……我们合该……一起下地狱,你休想,休想抛下我……”

  终于,南衣支撑不住,眼皮沉沉地阖上再也没睁开,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好,恨我才好。”

  他静静地看着她,面无波澜。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滴入了滚滚江水中,一丝涟漪,很快就被抹平。

第117章 阿修罗

  离涅槃计划还剩七天。

  谢穗安紧张到了几乎是杯弓蛇影的程度,每天吃饭睡觉都抱着把剑,把徐昼牢牢地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这一日,外头送来一封潦草的信。

  上头写着:“我被困于曲绫江上。”

  这么难看的字,独此一家,谢穗安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南衣的字。

  她一直以为南衣就是“雁”。

  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是谢却山伪造的信,她以为的“雁”也只是谢却山让她以为的。

  “雁”出了事,她不可能坐视不理,于是立刻去见宋牧川,请他帮忙救出南衣。

  这是宋牧川头一回知道,南衣竟然就是那个神秘的代号雁。

  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确实回忆起桩桩件件,她确实都卷在了其中,还起了不小的作用。再加上谢穗安说得那么笃定,还说这是谢衡再亲口交代过的,不疑有他。

  原来她才是前辈,他竟还想着拉她一起进秉烛司。宋牧川内心又惭愧又着急,惭愧于自己的眼拙,着急于她的处境。

  上次雨夜一别,他们再无联系。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暴露的,但她既然能往外传消息,想必是还有余地。

  大船马上就要竣工,他脱不开身,秉烛司的谍者们又大多都在静默,营救任务他只能让禹城军的应淮帮忙。

  当夜应淮便出发了。曲绫江的支流总共就那么几条,挨个排查,便在一处偏僻的悬崖下找到了那艘悬于江心的趸船。

  应淮带人从悬崖上攀索而下,靠近船只,没想到船上并无守卫。

  船上的房间有生活过的痕迹,饭盒里的餐食是一个人的份量,桌边还有半壶酒。

  帏帐层层垂落着,里头好像有人,还飘出了丝丝缕缕的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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