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第126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这个人,她差点都要忘了。今日再见,过往许多回忆又汹涌地翻腾着。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说是自己人?

  乔因芝拽着一脑子疑惑的南衣走入一片隐蔽的树林,观察了一下四周无人,便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

  “换衣服。”她简单利索地交代南衣。

  “你为什么要帮我?”尽管南衣没有放下警惕,但她还是立刻就配合着换衣服了。

  这身公主府侍卫的衣服,他们在外头挤破了脑袋,花重金都求不到。不管乔因芝想干嘛,她披了这身皮在身上,总归不是坏事。

  “不帮你,难道要帮岐人吗?”

  南衣还是有些谨慎:“那你把衣服给我了,你怎么办呢?”

  听出了南衣的犹疑,乔因芝解释道:“谢三放走我之后,我无处可去,只能回到鹘沙身边,他将我放进了黑鸦营,方便听他调遣。在他死后,我便继续留在黑鸦营里,后来辗转被分配到了长公主府上做守卫,我的身份很安全,没了这身衣服,也随时都能脱身。”

  “……多谢。”

  “不用谢我,”顿了顿,乔因芝的语气终于柔软了一些,“谢三放过我一命,这是我还他的。”

  南衣鼻头一酸,他默默做了很多事,只剩沉默的动作。

  换过了衣服,乔因芝熟悉地带南衣穿过一条无人守卫的小路。

  刚从小路尽头穿出来,便迎面遇上了一队奉命前来搜人的士兵。

  为首侍卫看到那小路钻出了人,登时警觉起来:“什么人!”

  ……

  宴上,醉醺醺的八皇子越帮越忙,只是擦个酒渍,却又不小心将小菜打翻,完颜蒲若被他搞得一团糟,这会全然无法召自己的近侍来下达指令。

  有人溜进了她的府邸,她还没抓到人,情况很可能在须臾之间失控,完颜蒲若心烦意乱,又不好对侄子发火,脸上端着点笑,连道无妨无妨,只想让这个酒囊饭袋赶紧滚。

  然后她低头看到了他的手。

  那个人,有一双很好看的手。这双手曾在她面前从容不迫将筹码全部推倒,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她还见过无数次,这双手翻飞如蝶地拨弄着算盘,进出便是上万两的生意,她经常盯着这双手,甚至让人有一瞬间的幻想,想要被这双手抱紧,被它抚摸。

  她不会忘的。

  完颜蒲若猛地叩住了这位“八皇子”的手腕。紧接着广袖一翻,她从发上拔下一根金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他的脸。

  长发将将落下,他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但是古怪的是,裂痕上并没有血迹。

  皮下还有一张皮。

第144章 洗铅华

  电光石火之间,章月回忽然就势拽过完颜蒲若,一把将她揽到怀里,下一秒,她紧握着金簪的手就被轻巧一折,抵在了自己的颈间。

  局势迅速逆转,章月回在须臾间劫持了完颜蒲若。

  宴上登时乱作一团,侍卫呼啦啦地围了上来,黑压压的弓箭对准了章月回。

  而他只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轻笑了一声,仍端着一副处事不惊的慵懒做派,不紧不慢地撕了脸上的面具,甚至还有心情打趣道:“这玩意可真是闷得慌——又见面了,公主殿下。”

  “章月回——”完颜蒲若露出了几分真切的恨意,“你倒是有胆来。”

  “我思及公主应该一想到我,应当是咬牙切齿、夜不能寐,所以无论千里,也该来会会殿下。只是殿下的眼太尖……让这游戏不好玩了呀。”

  “放开本宫,尚能考虑给你一条活路。”

  “啧——现在的局势,这话好像该由我来说吧?”章月回油盐不进。

  “好,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要什么?”

  章月回眼眸微眯,沉默了一瞬。

  他想要什么?他能争取到的时间不多,但愿够了。

  而不巧撞上巡逻侍卫的南衣和乔因芝,此刻还被堵在后院里。

  千钧一发之际,南衣灵机一动,恶狠狠地推了一把乔因芝,作押送状。

  “属下抓到一个可疑的婢女,正要带去让殿下审问。”

  为首的侍卫狐疑地打量了一眼这两人,长公主府里有不少女侍卫,他也没能一一认全样貌,还想盘问具体的情况,这时前头传来巨大的喧嚣。

  “出事了!宴席上出事了!快来人支援!”

  闻言,这队士兵来不及再顾这两人,只对南衣丢下一句把人看好,便匆匆朝前厅赶去。

  见人走远了,乔因芝才带着南衣朝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走去。南衣还在紧张前头发生了什么,会不会影响到她的计划,可乔因芝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她打开门先往外张望了一眼,确定没人后招呼南衣。

  “从这里出去就安全了。”

  南衣一脚迈出了门,还是有些奇怪,回头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还有别的人在帮我吗?”

  乔因芝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没回答,用力地将南衣推了出去,旋即便关上了小门。

  宴席上的剑拔弩张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

  章月回吊儿郎当地回答道:“殿下如此追杀我,叫我不痛快了,我可不是能忍的人,当然要以牙还牙了。”

  可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稍一用力,金簪刺入完颜蒲若的皮肤,血珠沁了出来。

  “本宫今日若是死在这里,方圆十里的汉人都得陪葬——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你敢动手吗?”完颜蒲若竟也没有露出惧色,厉声质问。

  章月回笑得宛若一个妖物:“与我何干?”

  就在他陡然发力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远处屋顶上一支利箭朝他破空而来,他知道自己不会成功了,他也不打算成功,但鱼死网破的瞬间,他觉得过瘾极了。

  他就是一个人来的,他的目的只是刺杀完颜蒲若,他没有同伴。

  那支利箭不过瞬息的工夫,便精准地刺入他的肩胛。

  与此同时,完颜蒲若狠狠曲肘撞向他的肋骨,章月回被迫松了手,金簪只在她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应声落地。

  全副武装的侍卫们立刻上前,四面八方的刀刃将他团团围住。

  “殿下,如何处置此人?”

  完颜蒲若捂着脖子上流血的伤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住无法动弹的章月回。她以为他该慌张了,可都大难临头,他还是玩世不恭地笑着。

  完颜蒲若一下子被问住了,她总以为对他的追杀会是一场漫长的追逐,今日来得太过突然,她都没认真想过,如果抓到他,该如何处置。

  杀了他吗?那太简单了,还不够解恨。

  就在她不言的时候,有人匆匆来禀报:“殿下,幕府进了贼,谢大人的房间有被撬过的痕迹。”

  谢铸面如土色地跟在侍从后面。

  完颜蒲若心觉不妙:“先生,丢了什么?”

  谢铸只能上前,低声道:“那封沈执忠所写的,关于谢却山身份的陈情书。”

  “不是早就让先生销毁了吗?!”

  谢铸答不上来,他到底藏了一点私心。人心也是肉长的,他和谢却山虽然道心不同不相为谋,但好歹是亲叔侄,曾经也是良师益友。平心而论,他钦佩谢却山,但也畏惧他,做出逼害他的决定亦是极其艰难的。他想这封折子,该是他们之间存在过的情谊的唯一的证明,所以下不了狠手销毁它,总归人都死了。没曾想他都逃到了汴京还能出事,此刻懊悔也来不及了。

  完颜蒲若有些急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谢却山的身份绝不能公之于众!因为这场沥都府的败仗,她和韩先旺在王庭中的地位开始变得微妙。倘若谢却山是卧底的事再被昱朝公布,那他们用人不识导致损兵折将的罪名就会板上钉钉,她不得不接受惩罚,别的贵族本对于她手里捏的权力虎视眈眈,一旦钻到空子,就会像饿虎扑食般上来瓜分。

  决不能让那折子回到昱朝。

  完颜蒲若吩咐左右:“立刻封城门,设关卡,无官衙批文者,谁都不许进出。”

  她这才反应过来,章月回闹这么一出,是为了吸引众人注意,从而掩盖真正的目的,为偷取折子的人拖延时间,难怪他现在一点都不慌,因为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经被带走了。

  一股无名之火蹿了上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她,她恨不得将他吸骨敲髓,挫骨扬灰,才好解气。

  “章老板,你的游戏结束了,接下来,该我说了算,你和你的同伴,一个都别想跑。”

  完颜蒲若凛冽地扬起眸,再无任何怜悯,吩咐道:“将人送去八皇子府上赔礼道歉吧。”

  八皇子此刻不知道被章月回五花大绑地塞在哪里呢。娇生惯养的八皇子哪被如此对待过,性子本就暴虐无度,睚眦必报,章月回落到他手里,自是会被好好地折磨一番。

  交代完这一切,完颜蒲若才被簇拥着进入屋内包扎伤口。

  宴席上杯盘狼藉,宾客纷纷离席,没人再去管谢铸,他有些茫然地站着,心中莫名有了一缕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孤独。然后不经意地一瞥,他看到了那幅挂在画架上的画。

  大概是哪个达官贵人送给长公主的生辰礼,王大家的真迹,想必是花了些心思的。

  他鬼使神差地朝那幅画走去。没有任何由来的,这画让他莫名觉得熟悉。

  忽然,他注意到了藏在山水之间的一只蝴蝶。他浑身一震。

  ——不,不可能!这是秋姐儿的画!

  秋姐儿的画怎么会出现在汴京?难道偷折子的人是她?

  脑中混乱的思绪纠缠在一起,他下意识颤抖着触碰那只蝴蝶。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整幅画秋姐儿都故意隐藏了自己的笔风,刻意临摹王大家的风格,为何会在这只蝴蝶上忽然暴露了身份?难道她知道他会看到?

  可他还是低估了秋姐儿的决心,就在触碰到蝴蝶的瞬间,谢铸感觉到了一阵刺痛,画上竟隐藏着微小的木刺,扎伤了他的手指,一颗血珠渗了出来。

  这个微不足道却又精准的陷阱让谢铸跟见了鬼似得往后退,秋姐儿没有出现,可他已经从这股锋利的疼痛中感受到了女儿的恨意。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不过走出去五步,谢铸便轰然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这只蝴蝶,是用含有剧毒的箭毒木汁液画成的,毒素只要沾到伤口,便会沿血脉行至心脏,人在五步之内必定暴毙。

  意识快速消逝的瞬间,谢铸脑中甚至没来得及走马观花地回顾他的一生,只有一个铺天盖地的念头——他亲手养育的这朵花,终于毫不犹豫地化作利刃穿透他的心脏。

  他害同胞,血亲亦害他。

  他苦苦追求大满的境界,终究在无法圆满里结束了他的一生。

  ……

  南衣一从公主府离开,就立刻回了藏身点,准备带上秋姐儿撤离。

  秋姐儿却在一夕之间病了,病得根本走不动路,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我身子本来就弱,许是水土不服……嫂嫂,你先走,城里很快就会戒严,你得先把折子送出去呀……”

  南衣心里在挣扎,再晚可能就离不开汴京城了,可她把秋姐儿带来,怎么能把人丢在敌人的城池里呢?

  “我没在宴席上露过面,不会有人认出我的……这里很安全,等我养好了身子,嫂嫂再来接我回去……这样什么也不耽误。”

  南衣也以为秋姐儿是长途跋涉后又熬了好几个通宵作画,身子才突然垮了,秋姐儿的提议并非没有道理。出发之前,宋牧川便告诉她们,回程的路必定凶险,他会借换俘之名,在距离汴京城八十里的燕庐城等她,她只要快马加鞭将折子送出去,就立刻回来接秋姐儿。

  她交代这里的秉烛司同僚们好好照顾秋姐儿,自己骑了一匹马,飞快地往城门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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