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第48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长嫣回答得也是天衣无缝:“此计到底有几分冒险,若是计划泄露,且不说我们会白白送死,也难保殿下的安危。谢大人明明有备用计划,为何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谢铸露出茫然的神色:“长嫣姑娘何出此言?小六告知计划的时候,我与长嫣姑娘一同在场,我哪里知道什么备用计划?再者说,岐人将城守得滴水不漏,若不稍微冒点险,如何能送走陵安王殿下?”

  长嫣沉默了一下,眉眼间露出一缕哀伤,但很快又变成了坚决:“大人,长嫣知道了,今夜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长嫣推门离开,刚一出门,她的脸色就变了。

  大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对计划的实行感到惴惴不安,而谢铸却表现得太淡定了,完全顺着长嫣的话在解释,为什么没有备用计划——局中人,谁会纠结这个,关键明明是陵安王殿下的安危。

  但奇怪的是,谢铸的重点并不在陵安王身上,而是放在了说服长嫣相信上。这绝对不符合谢铸的立场!

  又或者,他根本就知道,陵安王不会上船,那他也就不必紧张了。

  长嫣意识到,这是一个骗局。也许,她的身份早就暴露了,谢穗安他们只是在将计就计,借她的嘴递出一个假信息。他们拿捏了岐人想做陷阱抓陵安王的心,若是陵安王能出现,放谢铸上船又何妨,这是一个多好的诱饵啊。

  故意弄得满城风雨,暗流涌动,把兵力都吸引到四方桥。但是,倘若秉烛司的目的只是将谢铸送走呢?

  那么画舫就不会停下,趁着四方桥闸口一开,便直接顺流而下离开沥都府。出城的渡口只有一个,出去了,再追就难了。

  她必须尽快将消息递给东家!

  长嫣走在无人的走廊中,只有急促的脚步踩在木板上,发出规律的声音。忽然,她意识到,有两重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看,一个阴影压了过来。

第59章 向清溪

  四方桥两岸,巡逻的岐兵依然寥寥无几,不少载着达官贵人们的马车已经停靠在岸边了,就等着画舫靠岸。

  各处的暗哨整暇以待,更多的士兵都乔装成了平民散在了各处。

  鹘沙在望楼里俯瞰着街坊之中的动静。

  江上画舫即将靠近四方桥闸口,鹘沙愈发的紧张。

  “弓箭手准备。”

  无数弓箭手在夜色掩映下趴在屋檐,弓箭列阵。

  靠近四方桥的街道,一辆马车慢吞吞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这是沥都府知府黄延坤的马车。

  马车里,坐着谢穗安和黄延坤。

  谢穗安掩袖嘤嘤地哭着,黄延坤面上却是得意,伸手揽着谢穗安的肩膀,做安抚状:“庞大人为国捐躯,令人敬佩,但谢六姑娘的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吗?今晚便随黄某一同画舫游江,就当散散心了。”

  说来也巧,黄延坤受完颜骏邀请上画舫,马车经过谢家附近时,险些撞上失魂落魄的谢穗安。美人受惊,黄延坤自是小心翼翼哄着,一问才知道,庞遇的死讯今日到了望雪坞。

  这黄延坤不得立刻趁虚而入,便邀了谢穗安上马车。

  谢穗安抬着红肿又动人的双眼,问道:“岐人不都封锁了曲绫江吗?这不知道哪来的画舫,真的能出去吗?”

  黄延坤得意道:“那是自然,四方桥闸口可是我管辖的,我让他们开,他们就得开。谢六姑娘到了画舫上,便好好地歇一觉,第二天看看长江风光,岂不美哉?”

  “确实很美,”谢穗安抬起眼看黄延坤,唇角露出一个楚楚可怜的笑,眼中眸光却已骤然变冷,“但很可惜,你看不了了。”

  黄延坤意识到不对,刚想说什么,一道寒光便已闪过。

  一把匕首精准地没入了他的胸口,他想喊,但嘴里涌出的却只有鲜血。手脚抽搐着,不消片刻人便没了动静。

  谢穗安面无表情地摘下黄延坤腰间的令牌,随后将匕首拔出来,用他的衣袍擦干净了血迹,藏回到自己袖中。

  眼眶分明还红着,但一系列杀人的动作行云流水。

  “狗东西。”

  谢穗安嫌恶地扫了一眼死去的黄延坤,轻声啐了一口。

  马车摇摇晃晃,正好拐过街角,这是一处视野盲区。

  一个人影从马车车窗里翻出来,悄无声息地躲进了巷落。

  而车夫似乎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驾着车往前。

  ……

  四方桥闸口旁的机关室,众人已经严阵以待。

  此刻的闸口是开着的。

  有首领穿梭其中,朗声吩咐道:“鹘沙将军有令,等江上烟花一绽放,就立刻关闸口,决不许放一条船出去!不能早也不能晚,都给我把弦绷紧了!”

  谢穗安已经换了一副士兵的装扮,出现在机关室的门口,守卫刚想拦住她盘问,她一亮黄延坤的令牌,守卫便立刻恭敬地放行了。

  正如黄延坤所说,控制闸口的依然是他的人,岐人一时半会还搞不明白这些东西,全权交由他负责。此处军士见令牌如见知府,谢穗安只要声称自己是替知府大人来监督此处,便无人敢怠慢。

  谢穗安闷头往里走,最深处的石室里就是操作闸口的机械齿轮,四下十分潮湿,地上淌着渗进来的河水。

  她手中悄无声息地捻起一块石子,手指一弹,石子精准地卡入第二个齿轮之中。

  ——

  画舫上,依然是歌舞升平。

  廊下花灯随着船身摇晃,窗棂上的雕花任由光影切割,葱葱茏茏地投在地上。有人经过,便攀上那人的身,脚步远去,又安静地伏在地上。

  南衣跟在宋牧川身后,绷紧了心中的弦左顾右盼,生怕有什么可疑的人出来坏了计划。好在此处是厢房走廊,客人大多都在大堂,这里并没有几个往来的人。

  南衣忍不住问:“宋先生,这是要去哪?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宋牧川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观察左右无人后,打开一扇门,引南衣入内。

  “夫人,这里。”

  这是船舱里堆放杂物的地方。

  进了房间,宋牧川才郑重地拱手道:“夫人,方才人多不便说话,六姑娘托我送你离开沥都府。”

  南衣愣住了,她差点都忘了,谢小六答应过她,救下三叔之后送她离开沥都府。

  但是那次被谢却山识破了,她默认谢小六是没办法了的。她就是个过一天算一天的人,面对困难及时放弃,再去寻找别的迂回的路。

  她看向宋牧川,唯一的变数只可能是他。他也在其中出了力?

  宋牧川坦坦荡荡地对上她的目光,娓娓道来:“夫人不必担忧,后头的事都安排好了。望雪坞中会传出你突生恶疾的消息,你怕传染给府中人,自己移去了外头的庄子。过段时间,便说你暴毙了,没有人会再来找你。”

  “可是……”

  南衣忽然想到坐在花灯丛中的谢却山,她说要回去与他一起做花灯。

  “谢却山那儿,夫人也可以安心,他背靠的是岐人的势力,他的手伸不到江南地界,只要到了金陵,他便不可能找到你。”

  摇摆之间,南衣心动了。

  她乖乖留在谢却山身边,为的就是有一天他履行承诺,能放自己走。如今,终点就在眼前了,她为何不一脚迈过去?

  没有理由拒绝。

  她的心砰砰跳着,她很清楚,这么跑了,就是背叛谢却山。可背叛又如何?她就是个小混蛋,是个无情无义的墙头草,有机会她不跑,非要留在谢却山身边,她是什么受虐狂吗?

  “他真的……不会找到我?”她又问了一遍。

  “夫人信我。”

  宋牧川转身从角落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

  “谢六姑娘已经帮夫人准备好了新的身份和公验,里头还有些许盘缠,她不能亲自来送,托我对夫人道一声谢。山高水远,望夫人珍重。”

  南衣鼻子有点酸。

  世界上最好的谢小六,即便自己那么悲伤,依然把阳光洒给别人。可说到底,她是靠着骗她才承了这些情。

  而宋牧川……虽然他说这都是谢小六的意思,但她知道,能送她走并非易事,他一定也做了很多努力。

  在这个本该沾沾自喜的时候,南衣却觉得心虚和无地自容。她这样不堪的人,何德何能得这些高士的帮助。

  “宋先生,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宋牧川对上她的眼神。从上船开始,她就表现得极度警惕,跃跃欲试地总想要保护他,像只时刻准备呲出獠牙的小兽。然而这一刻,他在她眼中看到了某种软弱。

  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秦家的私生女,是个市井里长大,靠坑蒙拐骗生存的女孩。他甚至能想象到,她大概在某些地方骗了小六,才能让小六这么费心帮她。

  但他并不在意。她不会知道,在任何时候,她都散发出一种懵懂而不自知的美丽,野草一般蓬勃的生命力,春风吹又生。

  她是春风,亦是野草,燎原之势的美丽。

  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在这个位置的一点私心,便是守住这份光芒。

  “我只知道,世道污浊,而夫人要往清溪去。”他看着她,温和又坚定地道。

  那双干净的琥珀色眸子,像是装了一泓清澈的百川水,坦荡真诚,宽厚仁慈。

  他的话给了她极大的力量,她心底里对前路的茫然,对未知的恐惧,还有那点对自己的失望都被这句话轻轻拂去。

  他懂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他知道她不想与尘垢同流。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就如高山清风,就是让世人敬仰和信任的。她为何要弃这能依靠的高山,回去寻那人间修罗?

  “宋先生,谢谢你,请送我离开。”

  宋牧川推开窗,正好一束不起眼的烟花在江段上方炸开。

  信号已经发出去了。

  南衣隐隐听到岸上传来巨大的喧嚣声,有人歇斯底里地高喊“关闸!关闸!”

  但是画舫没有停下,直接朝着闸口的桥洞驶去。

  这一刻,岸边的鹘沙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个声东击西的计中计,什么陵安王,不过是个噱头罢了,压根就不会出现。他们这群蠢货,拱手把大门打开,送敌人离开。

  鹘沙只能寄希望于闸口快速关闭,将这条画舫拦住,但闸口却没有一点动静。

  有士气喘吁吁地跑来汇报:“将军,闸口的机关好像坏了……”

  鹘沙气坏了,揪着人的衣领暴躁地问:“黄延坤呢?!不是他在管吗?他人呢!”

  这时,那辆知府的马车才姗姗来迟。鹘沙拨开人群大步往马车走,脚步却突然定住。

  他看到有鲜血从车厢底部渗下来,滴滴答答坠在地上。车夫掀开车帘,里面赫然是死透了的黄延坤。

  鹘沙愕然,他被看不见的敌人狠狠地摆了一道!他气急败坏地命令道:“给我放箭!快放箭!把画舫拦下来!”

  但意料之中的箭雨却没有到来,一旁的士兵哆哆嗦嗦地回答:“将,将军,画舫上都是完颜大人的贵客……”

  鹘沙气得一脚将士兵踹倒河里,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画舫顺流飘下,过了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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