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第69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谢却山笑:“至少我的棋子不恨我。不像章老板,求也求不到人家回头。”

  句句戳人心窝子。

  章月回脸上的笑没了,哑了半晌,才道:“你要什么东西?”

  “完颜骏造船要用大量苦力,一月前就让你帮他从外地运人,最后一批应该在路上了吧?运人的队伍,交给我接手。”

  章月回还不肯松口:“南衣在哪?”

  谢却山微笑:“我不知道,她是自己走的。我可管不住她。”

  章月回急得踹了桌子,直接上前揪起谢却山的衣领:“你这是把她送到虎口里!”

  谢却山岿然不动,欣赏着章月回的表情,那叫一个目眦欲裂,彻底暴露了他的心急如焚。

  “章老板,你跟她太久没见了,你早就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到底是打中了章月回的七寸。对于南衣的变化,这是他最害怕的事,他怕她因此离他越来越远。他也不知道南衣跟谢却山约定了什么,但这一次,他不敢再拿她的安全做赌注。

  在他找到南衣,确认她安全之前,他不可能贸然行动。

  章月回颓然地松了手,退了一步。他闭目深呼吸一口气,维持着脸上的体面,吐出两个字:“成交。”

  谢却山起身,拍了拍章月回的肩膀,不忘补一句:“章老板,犯冲不比送命好?”

  扬长而去,扬眉吐气。

  ——

  南衣站在不起眼的街角,抬起手,朝店铺外悬挂着的招牌射出一箭,她现在已经有些准头了,稳稳地射断了绳子,招牌啪一下砸在地上,像是平地一声雷,引得周遭一惊。

  南衣观察着那乞丐,招牌落下的瞬间,他便警惕地翻身滚出去好远,身手和灵敏度显然就不是一个乞丐该有的。

  但当他看到落下的只是招牌之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太显眼了,警惕地左顾右盼。

  南衣一下子就被他的目光抓住了。

  两只鹰隼一对眼,就知道对方绝非善类。南衣一惊,但知道自己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泄了底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

  经过那乞丐的时候,他猛地抓住了她的裤脚,力气大到根本挣不开。

  “贵人,给点钱吧。”他毫无顾忌地盯着南衣,阴森森道。

  南衣已经有点腿软了,但面上还在强撑着,泼辣地骂道:“你这臭要饭的,弄脏了老娘的裙子,你赔得起吗!”

  南衣装成妇人做派,硬把自己的裙角扯了回来,避之不及地匆匆往前走去。

  也不敢入米行,便一直往前走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一条街了,南衣才敢“不经意”地回头看,那乞丐没有跟上来。

  刚松了口气,身子却忽然被迫往后一仰。有人从后面偷袭了南衣,迅速地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巷子里拖去。

  这一切发生得迅速而无声,南衣根本没有挣扎的空间,男人的力量是压倒性的。

  而他另一只手中藏着锋利的袖镖,要往南衣身上刺,南衣用两只手拼命抵住他的手臂,不让利刃刺到自己身上。

  她身上那些伤口都挣开了,她仿佛一片漏风的破布,浑身上下都流着血,但求生欲让她察觉不到痛了,她松了右手,只剩左手负隅抵抗,那袖镖往前推了一寸,几乎要割破她的衣服了。

  就在紧要关头,南衣反手一抬,扣下袖箭机关,朝身后的人射去。

  也不知道射中了哪里,只觉那人手一松。南衣不敢松懈,趁着短暂的上风,便抓着他的手一扭头往他脖子上一抹——血瞬间溅了她一脸。

  男人脸上插着一只袖箭,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线。人软软地倒了下去,瞬间便没了生息。

  南衣惊魂甫定地喘着气,温热的血正沿着她的脸颊往下坠。她有些无措地抬起头,却见巷口站着宋牧川。

  南衣有些愕然,她看看地上的尸体,再看看宋牧川,下意识抬手去擦脸上的血,却抹了一手的嫣红。

  宋牧川朝她走过来,只是平静地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紧张。

  他的声音沉稳,含着让人心安的力量:“我来善后。”

第83章 烛光微

  夜黑风高无人处,一具绑着石头的尸体被投入江中。

  扑通一声,溅起好大的水花,许久才平复下来。南衣怔怔地望着黑漆漆的江面,手发着抖,人还没缓过劲来。

  宋牧川回头看向南衣,意识到了她的异样。

  “我也杀过人。”宋牧川平静地道。

  他摊开自己的掌心,上面还留有一道细长的伤痕。就在前几天,秉烛司中有人叛变,要将宋牧川的身份透露给岐人。情况紧急,为绝后患,宋牧川当场用弓弦将人勒死。

  这并不是一个太容易的死法。杀人的时候,人就成了野兽,什么圣贤书,什么礼义廉耻,都忘得干干净净。

  南衣有些惊讶,张了张嘴,也不想窥探太多他人的隐私,只问道:“那个时候……你是什么感受?会……会……”

  南衣搜肠刮肚地想,却也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感受。

  “我也以为这会是道难以逾越的坎。杀人对我来说本是件很遥远的事,那是律例里的重罪,是穷凶极恶之徒才会做的事情。”

  两人沿着江岸一直往前走,宋牧川不急不缓地说着话。

  是了,遥远。一路走来,南衣见到很多人在她面前死去,但这还是第一次,一条生命须臾之间在她手里被了结。

  人和人是相似的,血肉都是脆弱的,善良的人都不想当那个刽子手。

  “但为何……你好像很平静?”

  “因为我很快就想明白,对死去的敌人可以怜悯,但对于活着的敌人慈悲,那是一种愚蠢。更多的还是后怕,如果不是占到了一点点微小的上风,死的可能就是我。所以,我非但不能停下来,还要变得更强。”

  南衣没想明白的思绪,宋牧川帮她梳理得清清楚楚——在此刻的混沌里,她找到了那缕最重要的线索。

  对,她要变得更强,才能护住自己的生,护住更多人的生。

  隔岸酒楼的靡靡之音泛在风里,灯笼火在江上影影绰绰。

  有人死去,有人活了,数以万计的生和死组成了这座城。残酷的,无情的,亦有热血的,沸腾的。

  她早就在这局中了。她不是来帮忙的,她是来搏命的。那还游离什么,不如就走一条不归路,做一盏烛,哪怕只能发着微光,只能照亮一人的夜。

  南衣停下脚步,认真地望向宋牧川:“宋先生,现在,我还能加入秉烛司吗?”

  寂静的夜风里,宋牧川却沉默了。

  南衣以为他在犹豫,为自己解释道:“这段时间,我经历了一些事,我发现自己比预想之中还要顽强,我未必是一个厉害的谍者,能派上大用场,但我一定是忠诚的,我不会成为一个背叛者。”

  “夫人,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宋牧川认真地看着她,“先前对夫人提议,是宋某考虑不周,低估了当下的时局。正如夫人所见,敌人比我们想象中要强大,就连我都不曾察觉,接头的米行被盯上了,若不是夫人机敏,恐怕我就已经暴露了。局势已经愈发恶劣了,敌众我寡,而坦诚来讲,我只希望夫人能平平安安。”

  “没有哪个地方能有绝对的平安,”南衣平静地道,“人要有信仰,才能自己活下去。我只有绵薄之力,却也想与高士们同行,见更大的天地。”

  终于,南衣看到了那卷压满了鲜红掌印的卷轴。

  这里有庞遇,谢穗安,谢衡再,谢铸……那些行动里擦肩而过不曾相认的人,那些隐入尘埃籍籍无名的英雄,然后,还有一个渺小的她。

  ……

  梁记米行连夜撤离,铺子里的那对夫妇转移到了另一个街坊中,那里有秉烛司先前置下的小院,南衣便成了这对夫妇的“女儿”,暂时在此处安身。

  男人名梁大,女人唤作九娘,这两人只是多年的搭档,配合默契,在城里扮作假夫妻。梁大是秉烛司中经验最为丰富的谍者之一,在沥都府深耕多年,对各方信息的了如指掌。

  宋牧川带回了那乞丐所用的袖镖,让他帮忙辨认。这次抓到的细作居然是个汉人,这非常奇怪。他需要搞清楚对手是谁。

  “黑鸦营。”梁大认出了这武器的归属之处。

  此话一出,南衣见宋牧川的脸色竟黯淡了几分,觉得奇怪:“这黑鸦营……很厉害?”

  梁大解释道:“黑鸦营是大岐王庭专门为了昱朝所培养的刺客队伍,有着惊人的侦查和刺杀能力。最重要的是,全是说中原话、习惯中原习俗的汉人面孔。当初破汴京城,就是黑鸦营提前在都城潜伏运作,里应外合。之后,黑鸦营就一直驻守在汴京,也不知道谁把他们调到了沥都府……”

  九娘气得牙痒痒:“难怪最近城里这么多暗桩被拔了,原来是来了狠角色。”

  岐人刚清理了禹城军,志得意满,这个时候是不会自己请援军的。除非……

  宋牧川皱着眉头道:“禹城军的事也许出了纰漏,不太安全,近日先不要与他们联络了,以免暴露。”

  “先生,禹城军一直藏在虎跪山里也不是个事,百来号人的吃喝拉撒怎么解决?把他们偷偷接进城里才稳妥,我们有了兵力也不会事事被动,您得尽快做个决断。”

  “禹城军的事上稍有不慎,便会牵连到甘棠夫人,此事我再想想,”宋牧川看向南衣,“南衣,接下来城里的戒备会越来越严,大部分的据点和谍者都会静默。但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去完成。”

  南衣立刻坐直了身子,又有些谨慎:“宋先生,什么任务?我一个人吗?是不是需要跟别人配合?”

  “你就是最佳的人选。”

  ——

  为了调动黑鸦营,鹘沙是赌上了自己的家族,立了军令状的,他必须要在沥都府立下大功,没有退路。

  但他有信心,只要有黑鸦营的相助,他必能查出禹城军的真相,把谢却山这个叛徒,和完颜骏那个蠢货彻底踩在脚底。

  这支秘密的队伍果真犹如一群悄无声息的黑鸦散入沥都府,他们的目标非常清晰:在背后筹谋一切的秉烛司。

  只要揪出秉烛司中的重要人物,就能顺藤摸瓜寻到禹城军。秉烛司党人都是单线联系,彼此之间少有牵连,就算抓到一个,也很难撼动这个组织的大局,但黑鸦营擅长的正是草蛇灰线,大海捞针。

  几日前,他们盯上了城中一家不起眼的“梁记米行”,但没有着急收网,而是想引出更大的鱼,没想到铺子里的人转移了。黑鸦营首战未捷,此后行事愈发激进,但凡有可疑的,跟秉烛司可能相关的,通通不放过。

  短短几日,沥都府中有不少秉烛司联络点被连根拔起,来不及撤离的秉烛司谍者被抓的抓,杀的杀,也牵连了许多无辜的百姓。

  那些能顶着酷刑一个字不吐露的硬骨头们,便拉出去于菜市口斩首,以儆效尤。

  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

  而就在这一日的傍晚,甘棠夫人忽然叫上了府中众人,把太夫人也请来了, 开了谢家祠堂。

  大家也不知道是何事,面上都是茫然。

  甘棠夫人平静地宣布,要把两个孩子过继到谢衡再名下。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谢衡再膝下无子,就算要过继个孩子撑着谢家长房,也该从宗族里找个姓谢的孩子。哪有妹妹的孩子过继给哥哥的道理!

  “胡闹!”太夫人急得拐杖直戳地,“谢棠安,你的孩子姓杨,又不姓谢!”

  “奶奶,我身上流着谢家的血,他们是我的孩子,就可以随我姓谢。谢家的后人,过继给大哥,有何不妥?”

  “你,你——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干这种坏祖宗规矩的事?”

  “奶奶,您想要钦哥儿跟阿芙活吗?”

  谢太夫人哑然了。她在自己这个孙女眼中,看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坚决。

  谢穗安头也不回地入了佛堂,去给亡夫守寡,便是这样的神情。

  六姑娘是个惯会惹祸的,而她从来没操心过的这个大孙女,前半生恪守妇道,相夫教子,知书达理,可在短短的时间里,把出格的事都干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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