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第74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他是想将计就计,带南衣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他不在意旧朝的公主,也不在意新朝的王,这个世界清明或混沌与他无关,他只想抓住最后一点属于他的温暖。他认为这是谢却山的阴谋,是他蛊惑了南衣,故意把她放在了一个掣肘他的位置上,他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女孩变成纷争中的筹码。

  他以为把她架到那个处境上,她就无处可逃,心甘情愿地跟自己离开。

  但她竟愿意用自己换徐叩月。

  这一刻他才发现,她是自愿的。

  “你跟她太久没见了,你早就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谢却山的话像是一种阴魂不散的诅咒,即便他不相信,他嗤之以鼻,可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这一次,他又害了她。

  他分明是想离她近一点,想要拯救她的。

  章月回的手发着抖,他有点无措——他该怎么办?

  ……

  完颜骏领人一路追着刺客,越追越觉得不对劲。一个人轻功再好,飞檐走壁了这么久,体力也该下降了。但那个黑衣人行动始终矫捷,速度飞快,偶尔在屋舍之间消失,很快便窜了出来,溜着他们满城跑,但又能让他们牢牢跟住。

  完颜骏反应过来了——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这是一场有计划的“逃跑接力”,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么此时府里空虚,徐叩月……

  “回府!立刻回府!”完颜骏气急败坏地大喝。

  南衣扮作徐叩月坐在帐子里,静静地等待着时间过去。

  她必须等徐叩月被救走,听到同伴放出的信号声后才能逃跑,否则府里守卫就会反应过来,去追章月回,那么计划也将功亏一篑。

  终于,她看到窗外一束烟花在半空中炸开,这是解救成功的信号!

  南衣立刻起身,从窗子翻了出去,用腕上袖箭悄无声息地放倒了门口两个守卫。

  府里的地形,她每日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都能摸出去。

  然而就在一切顺利,即将看到曙光的时候,完颜骏带兵杀了回来,他发现徐叩月不在房中,但褥子还是热的,人一定还在府中没跑多久,立刻让人围了府邸,大规模搜查。

  南衣被迫折了回去,躲在了花园里,但花园景致简单,若是完颜骏大规模搜府,她很快就会被找出来。

  南衣已经被逼到了末路上,奇怪的是,此刻她已经感觉不到害怕了。她反而很坦然,其实她感谢章月回的到来,至少把徐叩月平平安安地带了出去。

  她的任务提前完成了。

  时至今日她终于能理解庞遇赴死时的心情了,在生和死之间,人还可以选择信仰。而南衣的信仰更为简单,她的死如果可以换来更大的价值,让更多坏人死,让更多好人活,就是值得的。

  她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出发之前,宋牧川认认真真地对着她的眼睛说,“不要死。”

  在与徐叩月换衣服的时候,她用冰冷的手握着她的手,也含泪对她说,“不要死”。

  她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好好告别的人,想再看一眼的人。

  南衣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准备做殊死一搏。无论生死,全力以赴。

  就像是哪方的神明听到了她心里的呐喊似的,她一个素来非常倒霉的人,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迎来了一丝转机。

  搜查的士兵并没有如期到来,列队的脚步在靠近花园时,又调头回去了。

  府门处,又一队士兵涌了进来,竟是鹘沙也带了人来,两拨人在院子里对上,谁都不肯相让。

  其实就是在刚才,鹘沙才从章月回那里知悉徐叩月可能带来传位诏书的事情。他一琢磨,徐叩月可是完颜骏非要带来沥都府的,当时说什么能恩威并施,这会他的人出了事,却不见他吭一声。要是传位诏书找到了,那完颜骏能不抢功?

  必定是没找到,故意压下了风声,或是被那美人计迷了心智,要护着自己的女人。不管是哪种,这可是能拉完颜骏下马的好机会!

  鹘沙正想着怎么搞大这事呢,就听说完颜骏府上出了刺客,他立刻便带上黑鸦营的首领鸦九,气势汹汹地上门“帮忙擒拿刺客”。

  鸦九和他所统领的黑鸦营是王庭真正的铁血军队,他们并不站队朝廷任何派系,奉王命而来,辅佐鹘沙只是任务而已,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为大岐的开疆拓土铺路。

  一切让有损王庭利益的事情,都会被黑鸦营毫不犹豫地除去。那么证明完颜骏失职这种事,当然要让鸦九亲眼看到,日后向朝廷汇报时才能有个有力的人证。

  完颜骏看到鸦九的到来,心都凉了一截。他只能撕破了同僚和睦的面具,不惜刀剑相向也要让自己的兵死守着,绝不能让鹘沙闯进去。

  因为徐叩月已经不在府中了,要是被鹘沙查到了端倪,他的为官生涯便结束了。

  于是,两拨人剑拔弩张,火药味一触即发。

  而这就便宜了夹缝中寻找生路的南衣,她趁着这个时候跃到屋檐上逃跑,逃之夭夭。

  鸦九眼力极好,即便在夜色之中,也捕捉到了一个人影。

  “有人跑了!”鸦九神情一肃,立刻轻盈地纵身一跃,跳上屋顶,追了上去。

  “快追刺客!”鹘沙一声令下,带来的士兵们立刻涌了上去。

  完颜骏的人还在错愕和心虚之中,就被冲散了。

  溃不成军。

  完颜骏知道,自己完了,鸦九一出手,什么都藏不住了。这一局,他输得很彻底。

  ……

  南衣头也不敢回地在屋檐上狂奔跳跃,她要尽快离开岐兵布防的势力范围,她能选择的路有限,无可避免地经过了望雪坞的边界。

  当然,她并不想进入望雪坞,一来会给望雪坞带来麻烦,二来……她也不想回到这个牢笼里。在望雪坞里,她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卑贱的私生女,是一个带来不详的寡妇,她被迫藏起恣意,为了迎合世家的礼节束起手脚。她好不容易挣脱了这些枷锁,她才不想回去。

  然而不远处,章月回手中的弩箭头对准了那个在屋檐间跳跃的少女。

  他终于看清了,她是一只要飞翔的鹰。但在这遍布着危险的夜空之下,她飞得越高,便越危险。

  如果他留不住她,那他就去找一个能困住她的牢笼。

  比起在这个世上完完全全地失去这个人,他宁愿她来恨他。

  他要她平安。

  咻——一支箭凌空射出,正好射中了的南衣的小腿,她只觉腿上一痛,浑身失去平衡,掉了下去。

  正好掉在了望雪坞的后院里。

  这夜正好清闲,陆锦绣带着几个女使在院子里摆弄盆栽。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把院子里的女使们吓了一跳。

  众人一惊,有眼尖的认出了南衣,颤抖着道:“少夫人?”

第89章 旧地游

  陆锦绣一惊,借着灯笼火看了一眼摔下来的女子,立刻打掉了女使手中的灯笼。

  “什么少夫人,分明是个小贼,扭送去官府便是了。”

  灯笼在地上滚了一圈,里头的烛火熄灭了。一时黑灯瞎火的,陆锦绣又说得那么笃定,也没人敢上去确认。

  南衣摔了个狗啃屎,浑身都是麻的,艰难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听到陆锦绣久违的声音,想想不如装死好了,她还不知道起来了该怎么说。

  承认自己是消失已久的少夫人?只要陆锦绣否认,女使们就不敢吱声,就算逼着陆锦绣承认,她又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突然出现?她可是突发恶疾被送到了庄子里、只剩下半口气的人……可若真的被扭送出去,恐怕没到官府,就被岐人的追兵给扣下了,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南衣忽然伸手,抓住了陆锦绣的脚腕,用极其哀怨的声音幽幽道:“陆姨娘……你认不出我了吗……你忘了……你都对我做过什么了吗……”

  在这黑漆漆的花园里,南衣的声音飘在半空中,激得陆锦绣连连尖叫,急得跳脚想要甩开南衣的手。

  南衣像是个女尸一样阴暗地往前爬行,陆锦绣甩开她的右手,她的左手便扶了上去,身下还拖出一条血迹。

  陆锦绣吓得花容失色,魂都没了,连连尖叫,好不容易甩开了“鬼手”,跌跌撞撞地跑开,却撞上了循声过来的谢却山。

  火光如游龙般亮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谢却山皱眉问道。

  “鬼,有鬼啊……”陆锦绣颤巍巍地指着花园的阴影处。

  南衣躲到假山后头,心想完了,自己只是想吓唬一下陆姨娘,让她赶紧走,自己好脱身,可怎么把谢却山这尊神也给引过来了,他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模样非常可疑,她怕他问。你从哪里来,你要做什么?可她不想面对他,她知道自己蹩脚的谎言瞒不过谢却山的眼睛。

  而内心深处,她最不想的,还是和他明明白白地站在对立的地方。她是抗岐的秉烛司谍者,而他为岐人效命,穿着这身衣服和他碰上,那就是敌人。

  心里乱糟糟的,只听得矫健的步伐已经朝假山靠拢,南衣没有地方可以躲了。

  他持着火把望过来,阴影和光同时落在她身上。她跪坐在地上,拖着一条受了伤的腿,视死如归地看着他。谢却山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抬头望了眼高墙和那个方向,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他平静地回头道:“这里什么也没有。”

  “刚才明明——”陆锦绣尖叫起来。

  谢却山打断了她的话:“家里既然闹鬼,明日便去请个道士来做法,陆姨娘受了惊吓胡言乱语,你们扶她回去吧。今晚莫要再出门,也莫要对任何人提及所见。”

  陆锦绣有些不信,还想伸头看看,但左右的人不敢忤逆谢却山的意思,硬是将她扶走了。

  南衣却不敢松了这口气——他把人都遣走……是想干嘛?

  人终于都走干净了,花园里只剩谢却山和南衣。

  谢却山克制着自己心里的怜惜。她的归来……危险却诱惑。他日日行走在望雪坞的亭台楼阁之中,时常会思念她的身影在其中穿梭的日子,他甚至无法控制地想,如果她一直留在他身边……他不敢多想,怕自己生出过分的私心。他已经筑好了堤坝,挡住了汹涌的潮水,不能再功亏一篑。

  可今晚她猝不及防地回来了,是她自己撞到了他的网里,他可以用些手段把她留下来,但……仍有一丝理智在告诫他,她不会愿意再做这个虚假的少夫人,她必须在追兵来之前尽快离开。

  “还不快滚。”谢却山垂眸,语气冷冰冰的。

  “多谢。”

  南衣如释重负,他到底是高抬贵手了。她不敢多言,拖着受伤的腿就要往外走,却没想到,迎面撞上了匆匆赶来的甘棠夫人。

  甘棠夫人扫了一眼消失多日再度出现,又如此装束的南衣和冷冷站着的谢却山,略有惊讶。

  南衣正在想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怎么的,甘棠夫人一下子扑了上来,抱着南衣,声情并茂地哭了起来。

  “天可怜见的,怎么从庄子上自个回来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又受了什么刺激?”甘棠夫人摸摸南衣的脸蛋,又望向谢却山,继续道,“我就说她犯了离魂症,将她一个人送去那地方肯定不行。谢三,你看要不趁此机会还是赶紧搬回来住吧,这世道不太平,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谢家这么大,她一个人还养不起吗?”

  说着,甘棠夫人就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了南衣身上。

  南衣的半个脑袋都埋在甘棠夫人温暖的怀里,妇人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撞入她的鼻子——这形势一波三折的,她有点蒙。

  谢却山哑然,他也没搞明白,二姐这是唱的什么戏?他为了把南衣从望雪坞里送走费了多大的劲,现在倒好,她一个“好心”,又把人留下来了。

  就在这时,喧闹声传了过来,竟是一队岐兵闯了进来,领路的竟是哭啼啼的陆锦绣。

  “哪儿有异样?”

  “就那儿,方才闹鬼了,吓死个人了!”

  谢却山立刻反应过来了,道:“后院的事我也管不着,就交给二姐处理吧。”

  说着,便大步朝岐兵迎去。

  南衣也明白了,定是甘棠夫人看到有岐兵来搜,料想后院出了什么事,寻过来看看,才急中生智想了这么一招。她只觉得甘棠夫人的怀抱让人安心,她可真是蕙质兰心,睿智大气,她忍不住想要在她怀里多贴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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