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114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而?且据李萼之?前对她的警告,似乎她若恢复王朝云的身?份,下场将必死无疑,但萧怀信是摆明了要扶持琅琊王氏的,他应该没恶毒到给她下圈套想要卸磨杀驴的地步。

  那么想除掉王氏的人,便只有新帝。

  忽然一下子,贺兰香恍然大悟到一些重要的东西。

  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这从?一开始便不?是谢折与王氏之?间的争斗,而?是新帝与权相之?间的争夺。

  这对有血脉牵扯的舅甥,才是真正的生死对头。

  谢折看着贺兰香眼底的风云变化?,眼神从?审视的冷逐渐变成如往日的平静,道:“我相信你。”

  贺兰香乍听上这话,心上稍跳了一下,滋味微妙,心思瞬间回到当?下。

  她正要放松下来,耳边又来一句:“走?吧,一起去看看他给你送了什么礼。”

  贺兰香隐有不?详的预感,但没有推脱,点头应下。

  到了花厅,相府小厮笑?脸盈盈对贺兰香问过好,看到谢折,面色直接僵了下去,仍强撑着问过好,之?后便将蒙在礼品上的绢布揭开,露出一只鸟笼,以及跳跃在鸟笼里的两只相思鸟。

  五颜六色的鸟儿,身?上的羽毛干净鲜艳,像披了一整个春天在身?上,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贺兰香眼睛亮了一瞬,仿佛死去的两只爱鸟死而?复生,下意识迎上前去,神情喜不?自胜。

  小厮道:“听闻国公爷生前与您伉俪情深,曾送过您一对相思鸟,可惜没能撑过来,到了北方便接连没了。这是我们相爷特地费了大工夫给您挑来的,便用这对当?作替换,好让您睹物?思人,缓解对国公的相思之?苦。”

  贺兰香眼中渐有湿润的兆头,看着活蹦乱跳的鸟儿,脑海中又出现那个尊贵清俊的小侯爷,他的身?影映在洒满阳光的窗棂,穿过花架,脚步声?欢快,提着鸟笼步入房中,双眸明亮,对她笑?道:“香儿,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她不?知不?觉便沉浸在过往的幻想中,看着笼中鸟儿,启唇喃喃道:“晖郎……”

  谢折脸色阴沉。

  小厮送完礼便离开,不?敢多逗留。

  贺兰香挪不?开步子,在花厅逗引着两只相思鸟,笑?颜如画。

  谢折从?没见她何时这样对他笑?过,周身?气势低冷下去,看着她,压抑隐忍的样子,却终究忍不?住问:“萧怀信是怎么劝你背叛我的。”

  贺兰香:“他说——”

  谢折杀了你的丈夫,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恨他?

  真话险些宣之?于口,贺兰香抬眼对上谢折的那双黑眸,瞬间便又清醒了过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都这个时辰了,你再不?回御史台待着,当?心被人发现,说你藐视律法,再朝陛下参你一本,关更?久。”

  谢折没等来她的回答,心里已猜到七分?,嗓音便有些发冷发沉,道“回不?回,是我的事情。”

  言外之?意:用不?着你管。

  贺兰香装听不?懂,放软了声?音,好生劝道:“可御史台与这里离得颇远,临近晌午人又多,将军还是早点上路要紧。”

  “御史台与这里离得远,……”谢折重复着她这句话,突然大迈一步,高大的身?躯立在她身?前,投下的阴影笼罩住她整个身?体,目光灼灼看着她的眼睛,问她,“那你觉得,我和你离得是近是远。”

  贺兰香愣了下子,在谢折历来无光的眼里竟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之?后笑?出声?,别开脸不?再看他,改为看着那对相思鸟。

  笑?声?落下以后,她的声?音亦随之?沉下,变得苍凉,道:“我想到你几次救过我的命,又为我留下来不?去辽北,就觉得你离我很?近。”

  “可一想到你杀了我的丈夫,我就又觉得,你离我很?远,非常远。”

  谢折听后,久久无声?,转身?离开。

  *

  月底,天气阴沉,寒气氤氲,天色实在太?早,街上尚且没有几个人在,整条长街都萦绕一层薄雾,幽渺如世外仙境,不?像人世。

  “驾!驾——吁——”

  出城的路上,马车突然停下,郑文君在车内睁眼,道:“怎么了。”

  赶马小厮道:“回夫人,前头有个叫花子挡在路中间,您稍等,小的这就把他踹到一边,绝对不?误您礼佛的时辰。”

  郑文君眉梢稍皱,“等等。”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有一个人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浑身?脏污,蓬头垢面。

  她有些于心不?忍,便下了马车,走?过去弯下腰,轻轻推搡着乞丐,柔声?道:“醒醒。”

  对方毫无动作,显然死了过去。

  但郑文君感受到这人的身?躯尚不?僵硬,说明还有一线希望在,便命随从?将其抬起,就近找个医馆救治。

  过程里,她将乞丐覆盖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结果一眼下去表情顿时大变,惊诧不?已道:“这……这不?是正儿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他娘带到南边生活了吗?”

  *

  月沉日升,天光初霁,贺兰香照例由?医官请平安脉。

  “胎儿一切皆好,夫人且好生休养,切莫大喜大悲,务必每日心平气和,只等瓜熟蒂落。”医官道。

  贺兰香摸着肚子,算计着假的怀孕日子和真的怀孕日子,猜测到时候孩子久久不?出生,定?会遭人猜忌,所以最好还是按照假日子将孩子生出来。

  可,她有点下不?去那个手。

  刚怀孕时她十分?心狠,觉得总共就隔那一个月,大不?了到了时候便喝催生汤强行催生,总之?不?能让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可这几个月下来,经过了开始时的孕吐折磨,和后面的胎动煎熬,她竟对这烦人的小家伙生出无限怜惜,如果强行催生,势必先天不?足伤害身?体,能不?能长大成人都还另说。伴随怀孕的日子愈来愈长,她如今更?想让她的孩子好好生长,到了对的日子再出来,健健康康的,没病没灾,那些便比什么都重要。

  而?且……将这弱小的生命早早带到世上干什么呢,这破世道,哪里比得过娘肚子里安全?。

  这时,肚子又动了一下,仿佛是里面的小东西在和她达成一致。

  贺兰香的心彻底软了下去,她轻轻摸着肚子,心道:放心吧,娘一定?等你自己想出来了再让你出来。

  催生既行不?通,为今之?计,便只能另想他路了。

  贺兰香细细思忖着,抚摸着肚子,为自己和孩子做着打算。

  这时,细辛跑入房中,满面惊慌,气喘吁吁道:“主子,不?好了。”

  贺兰香:“怎么不?好了?瞧把你吓的,难道谢折又出事了?”

  细辛摇头,哆哆嗦嗦地道:“不?是将军,是,是王夫人,她没……没了。”

  贺兰香呼吸停了一瞬,头脑空白一片,听不?懂话一样,用颤栗的嗓音问细辛:“没了是什么意思。”

  细辛欲言又止,最终跪在地上,“主子节哀!”

  贺兰香面上血色尽去,却是笑?了,喘着急气道:“你莫名?其妙的对我节什么哀,王夫人她还正当?壮年,都还没到含饴弄孙的时候,怎就该节哀了,错了,一定?是你听错了。”

  说着她便已下了榻,鞋顾不?上穿,疯了一般往外去,“我去找她!现在便去!你等我回来,回来了一定?撕烂你这小蹄子胡说八道的嘴!”

  细辛起身?拦抱住贺兰香,撑不?住大哭出声?,心一横喊道:“主子别去!怪奴婢没说清楚,奴婢再说一遍,王夫人她……她死了!她死了啊!”

  她死了。

  三个字犹如当?头一棒,将贺兰香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下意识涌来的不?是悲伤,而?是麻木,麻木到她的手脚动弹不?得,连思绪都停下了,劈天盖地的绝望如乌云笼罩在她头上,可她根本没有办法转动头脑,去试图消化?这个消息。

  她就只是摇着头,不?断自言自语,“什么死了,我不?听,假的,不?可能,她怎么会死,她不?会死的……”

  细辛泪若雨下道:“说是王夫人昨日夜里突发心疾,睡下以后便没了动静,丫鬟们只当?是她睡得熟,后来天亮去看,人便没了。”

  字字如刀,剜进贺兰香心口,搅烂血肉。

  她浅浅喘不?过气,头脑白茫茫一片,连血都是冷的。

  唯一感受到的暖流,便是从?身?下传来。

  “血!主子你流血了!”

  “主子别阖眼!听着奴婢的声?音啊!”

  有好多人在她耳边呼喊,可她已经听不?清了。

  她好想郑文君,好想见她,想让她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是假的,她现在,只不?过是在做一场可怖至极的噩梦。

  *

  醒来时,天是黑的,外间断断续续有声?音传来,似是故意压低了声?音,显得格外微弱,但能听见个大概。

  “将军放心,夫人无碍,只是心绪起伏大过庞大,身?体短瞬间难以承受冲击,虽有落红,但好在胎像稳固,这几日好生卧床休养,按时服用保胎丸即可。”

  贺兰香听着说话声?,呆呆看着烛台上跳跃在灯罩中的烛点,整个人安静至极,宛若一幅没有生命的图画,连谢折何时回来都没有在意。

  直到谢折将一颗黑漆漆泛着浓郁苦气的丸子伸到她唇边,她才转过脸,避开过去。

  谢折的声?音没有太?多波澜,道:“张嘴。”

  贺兰香视若无闻。

  若按往常,谢折一定?会粗暴地掰开她的嘴把药强塞入口,或者干脆在自己嘴里嚼碎,然后强行渡到她口中逼她咽下。

  但今日,他什么都没干,只沉默将药丸放回药瓶,起身?便要离开。

  “你要去哪儿!”贺兰香突然看他,声?音凄厉犹如尖叫,又不?安好似惊弓之?鸟,透着难以压抑的颤栗。

  “回御史台坐牢。”谢折道。

  “不?准去!”贺兰香的泪突然便流了满脸,固执恶劣如顽童,“我要你留下来陪我,哪里都不?准去!”

  谢折便转身?,重新回到她身?边,坐下。

  贺兰香压抑至今的心情总算爆发,她扑到谢折怀中,抱紧他大哭道:“她死了,她死了,她怎么会突然死了……”

  “说是突发心疾,可是她有什么心疾足以要她的命,她只是身?体弱了一些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说死就死了,怎么会啊,明明我们前不?久才见过面的,我和她还一起吃了榛子酥,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我都还没有叫过她一声?娘,她怎么就死了!”

  “谢折我好不?甘心,为什么我上次见她没有同她多说一些话,为什么我没有多陪陪她,她那么孤独,身?边围着的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懂她,我应该多陪陪她的,我好后悔,我后悔到活不?下去了……”

  贺兰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说什么,一遍遍重复说过的话。谢折轻拍着她的后背,没说话,安静陪着她。

  一直到贺兰香哭累了,猫儿似的趴在他怀中啜泣,谢折才道:“我听说,人死后,可以变成星星。”

  “好人,星星便会亮一些,坏人,星星便暗一些。”

  “她那么好,会成为很?亮的星星,你一抬头便能看到。”

  “或许她只是换了种方式生存在这世间,你并没有与她相隔太?远。”

  贺兰香听完无奈到更?想哭了,揪着谢折的脸道:“谁对你说的这些哄小孩子的鬼话啊,崔副将?”

  谢折未置可否,把她的手从?脸上扯下来,趁她缓过来不?少,把药丸塞到了她的嘴里,看着她嚼碎咽下。

  没人拿这话哄过他,是他自己编的。

  在过往成千上万个丧母之?痛的日夜里,没有人安慰过他。

  *

  父母亡,子女要为其守灵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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