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香 第16章

作者:罗巧鱼 标签: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言情

  吃完糖,她走到溪边上游,掬水漱口,待等回去,谢折便已歇下。

  他侧躺于地,后背朝外,手肘枕于颈下,宽肩窄腰一览无余,衣服下高耸的肌肉线条宛若起伏山峦。

  她挺意外,她以为他伤成这样,肯定会急着找出口与崔懿他们汇合。

  也好,他不急,她也就不急了。

  贺兰香特地在靠内处寻了片地方,虽衣服早已不成模样,但她仍然不愿就此囫囵躺下,平白沾一身黑灰。遂收拾干净些,又捡了些叶子垫在地上,这才屈尊降贵地躺下卧好,不忘将两只耳铛摘下。

  又怕耳铛装荷包里被饴糖黏上,她找片叶子将其包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脸旁。

  至于谢折,早当她在他里侧卧下时,便辗转翻身,变为后背朝里。

  贺兰香在心里暗骂一声木头,不情不愿地阖上了眼。

  山谷中气温颇低,所幸有火在旁,这才显得没那么冷。

  但贺兰香是个认床的主儿,加上四处漆黑,身边的人又死了似的丁点动静没有,不由便心里犯毛,根本睡不着觉。

  她终是撑不住,睁眼看着那堵强壮的脊背,小声道:“谢折,你睡了吗?”

  意料之中,谢折理也没理她。

  贺兰香便知他是这个反应,也并不气馁,伸出根纤白的手指,用鲜红涂满凤仙花汁的指甲,从他的两肩之间,顺着坚硬的脊柱,若有若无地划了下去。

  谢折背后肌肉猛地缩了下子,低沉不悦的声音瞬间传出:“别碰我。”

  “放心,”贺兰香慵懒懒道,“我的兴致还没好到在这种地方勾引你。”

  她收回手指,瞧了眼周遭漆黑宛若无底洞府的杂林,声音越发瑟缩,“我只是有点害怕,你说,这里会不会有鬼啊。”

  谢折一声冷嗤,口吻带着嘲讽之意,毫不客气,“你与其担心有鬼,不如担心野狼。”

  贺兰香诧异蹙眉,盯结实了谢折的后脑勺,“野狼?”

  最凶残的一头野狼不正在与她说话吗。

  “火这么旺,”谢折话音冰冷,“狼又不是瞎子,不来才怪。”

  贺兰香愣了下子,霎时急了,坐起身道:“那你为何不提醒我将火熄灭,你很冷吗?”

  她又不是没摸过,他身上明明跟火炭一样。

  来不及动更大的怒,贺兰香起身便去将篝火弄熄,娇生惯养的美人对此显然没有经验,她知道可以用脚踩,但实在不想毁了裙子鞋子,便只顾跑溪边捧水来浇,然手到底不当盆用,每次等她抵达火旁,掌心便只剩寥寥几滴,还没她淌出的汗多。

  谢折就静静瞧着她来回跑,不出声,也不帮忙。

  直到奔波了有小十趟,贺兰香总算忍无可忍,素日娇媚可人的外壳裂个粉碎,挥袖便朝溪面砸了一下,异常暴躁,“烦死了!这破火怎么那么难灭!”

  在她身后,谢折忍俊不禁,别脸扯了下唇。

  笑意很浅很浅,转瞬即逝,比溪面涟漪消失的还快,即便贺兰香正面对着,怕都不见得发现。

  溪边,贺兰香又烦又怒,又很想哭,费了好大的劲方将眼泪憋回去,掬水洗了把脸,打算想想别的办法。

  她直起腰,转身时眼角余光略过树丛,正扫上一对绿油油的亮光。

  她初时没在意,直到步伐都迈出两步了,方后知后觉回过神,僵硬地转过身躯,定睛望去——

  “啊!”

  贺兰香尖叫一声,调头扑到了谢折的怀中。

第21章 红尘

  谢折刚起身,怀中便多了个香软之物,原本蓄势待发的身姿略僵下子,手变得无处安放。

  胸膛一片温热,怀中人的泪水渗透衣料,沾在他的伤口上,生疼。

  贺兰香泪若雨下,整个身子止不住地发抖,两手环紧了他的腰,一刻不愿放松,哽咽黏糊地道:“那边有……有狼!”

  窸窣一声响,阴森漆黑的树丛里跳出一只碧眼野狼,通体黑灰,目露凶光,狼嘴半张,可看到其中尖锐狼牙,以及往下耷拉的腥臭口涎,像是等不及饱餐一顿。

  谢折将贺兰香从怀中扯出,拉到身后,“靠墙站,离远点。”

  贺兰香靠在岩壁上,腿脚软成湿泥,即便扶着壁面,身体也在不住下滑。

  她抬头想问谢折怎么办,结果一眼望去,正赶上那狼蹬腿跃起,猛地朝谢折扑去。她便两眼一黑,几乎没了意识。

  迷迷糊糊里,贺兰香听到一声凄厉狼鸣,之后便是重拳砸下的声声闷响,一下又一下,像石头重重往人心上抡。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野总算恢复了些,用力掀开眼皮,面前已站着容颜沾血的谢折。

  在谢折身后,是一大摊刺目的血迹,野狼躺在血里,一动不动,没了生迹。

  贺兰香的眼又开始发黑,终是支撑不住,彻底瘫坐在了地上,粉腻的胸口起伏不休,用力大口喘息。

  “血腥味会吸引来更多的狼,”谢折迈出一步,朝贺兰香伸出只干净的手,“必须趁早离开。”

  贺兰香努力想要支起身子,可双腿犹似灌铅,无论如何用力都是徒劳,焦急之下泪若断线珠玉,冲谢折摇头,“我起不来。”

  谢折收回手,背对她蹲下身躯,抓住她两只胳膊绕到颈前,冷声命令:“腿分开。”

  贺兰香懂了他的意思,虽有些羞赧,也知情况不等人,老实照做。

  谢折起身,伸手托住她两边腿根,轻松便将她背了起来。

  他走到篝火旁,一脚将火焰踏灭,无数火星飞溅,笼罩在他二人的周身,如萤火纷飞。

  “将……谢折。”贺兰香怯生生叫了声他的名字,欲言又止,“我的耳铛还没拿。”

  谢折又回去一趟,捡起她的耳铛。

  天上,月色隐在乌云之后,有风过,树丛沙沙作响,宛若狼群经过。

  谢折沿着溪流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地势逐渐开阔,天际也隐约泛起浮白,鳞云分布。

  盛夏衣料薄且透,贺兰香柔软的身躯紧贴在谢折坚硬的脊背上,甚至能感受到他背上每一道疤痕的轮廓,二人汗水融合,已不知身上的气息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谢折。”她温柔叫他名字,环在他脖颈下的手,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有多热多沉,“你放我下去吧,我腿不软了,能自己走路。”

  谢折无视了她的话,依旧迈开大步,没有要停的意思。

  贺兰香心里清楚,谢折绝对不是担心累着她,纯粹嫌她走路慢。

  她干脆又成了素日那个骄纵刁蛮的美人,扭着身子发起脾气,“我说了让你将我放下去!你身上这么硬,我都要被你硌死了!我夫君都没背过我,你凭什么背我!”

  谢折猛地便低下身,将手抽回。

  贺兰香站了个趔趄,感觉要不是念着她有孕在身,这家伙能将她顺手扔溪里去。

  晨光熹微,谢折大步朝天,没有丝毫等她的意思。

  贺兰香追了半晌实在追不上,干脆原地停下,捂起肚子啜泣:“哎唷肚子,我肚子好疼啊,疼死了。”

  声音传出,谢折原路返回,眼中狼血未消,一派猩红之色,焦急眼神隐没在晦暗薄雾中。

  贺兰香收起哭声直起腰,俏生生地朝他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他的前面。

  微风清凉,有只蜻蜓飞来,停在溪水上,拨动一圈涟漪,浅浅荡漾开来。

  谢折一直走在贺兰香的身后,没再往前。

  三炷香过去,二人被找到崖下的士卒发现,一番周折,总算与焦头烂额的同伴们汇合。

  *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多谢菩萨保佑,善男崔懿今日起吃素三年,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回到驻扎营地,众人各司其职,崔懿忙着拜天拜地,严崖守在谢折身边,贺兰香只顾安抚两个哭成泪人的丫鬟。

  主帅营中,军医看完谢折的伤势,直道吉人自有天相,也就是他谢大将军,若换别人,岂有转圜余地。

  谢折亲自动手将伤口用药酒擦了一遍,血红色的布团扔了一地,汗珠自额头滑至下颏,气息稳沉如常,“贺兰香情况如何。”

  军医道:“回将军,张德满已经诊过脉了,说是胎像稍有不稳,但无大碍,只需调理即可。”

  谢折持刃将肩上化脓之处刮下,喉结滚动,“那就好。”

  严崖看着一旁刚拆解下的披帛,上面的牡丹花沾了血,越发妩媚娇美,一如所用之人。

  他躬身:“属下失职,昨日未能将行凶之人抓捕归营。”

  谢折放下刀,含了口药酒喷在肩上,喉头沙哑道:“无需再提。”

  他听崔懿说过,当时场面太乱了,几乎所有人都慌了阵脚,哪顾得上抓人,等回过神,那少女早不见踪影。

  再说即便抓到,把人折磨死,供出真凶,又能怎么样,一日不到京城,一日死无对证。

  来不及更换干净衣物,谢折提衣系带,“传我命令,即刻拔帐启程,不得耽误。”

  严崖皱眉,正欲规劝,军医抢先一步,苦口婆心,“将军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贺兰氏想想,她胎像正值不稳,合该休整一夜,容她平复一二。”

  谢折威严的眉宇间流露三分迟疑,稍作思忖后终是妥协,“那就明日启程。”

  帐中静下,药酒的冰涩气随处蔓延。

  严崖口吻随意:“经了昨日一夜,将军此时,似乎挺在意贺兰氏。”

  谢折离榻披甲,想到贺兰香在他背上胡闹的样子,语气甚是薄冷无情,“刁钻蛮妇,无足挂齿。”

  这时,只听叮咚一声脆响,有物自他袖中滑出,掉落在地。

  是两只女子所戴的耳铛。

  *

  经了整夜的惊心动魄,贺兰香身心俱疲,闭上眼便足足歇了一天一夜,睁眼已是翌日大早。

  梳妆时,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摸脸埋怨,“磋磨一夜而已,怎就憔悴了这般多,都不好看了。”

  “哪里不好看了。”春燕往她髻上簪着钗环,真情实感道,“主子这叫浓淡相宜,可别不信,您现在这个样子,才是真的我见犹怜,招人心疼。”

  细辛跟着附和。

  贺兰香心情开怀不少,拿起最艳的一盒胭脂,先用指尖轻点,再在掌心慢慢捻化开,点在唇上笑道:“要什么人疼,我还是自己疼自己罢。”

  帐外传来声音,崔懿来找她,很难为情地想请她帮一个忙。

  主将负伤,做部下的心疼,整支队伍里,数她所乘马车布置最为舒适,不知他二人可否共行几里路程。

  贺兰香自是一口答应,毕竟谢折救了她的命,伤也是因她而留,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转眼上路时辰至,谢折却依旧骑马领路,没有丝毫与她同乘一匹车马的架势,不管部下们怎么劝,浑然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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