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第173章

作者:暮兰舟 标签: 古代言情

  “老黄,你要把兔子吓出病来了。”

  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从老狗身下掏出快要吓出心脏病来的兔子。

  “喂,前面的小……”小姑娘打量着朱瞻壑的身高体型,调整着措辞,“小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朱瞻壑停下脚步,觉得手腕灼烧般的疼,低头一看,腕部蹭破了一块皮。

  小姑娘抱着兔子走近过去,细细打量,“哎呀,你的脸也破皮了、衣服也脏了,你跟我回去,我家里有药。不过,我们要先送兔子回笼。”

  汉王朱高煦冲锋陷阵惯了,和普通军士同卧同食,把长子也养的很糙,朱瞻壑觉得这点伤没有必要包扎,不过他对兔子笼很感兴趣,就跟着走了。

  小姑娘走到一个农场,老远就闻到一股异味,朱瞻壑捂着鼻子,这兔子看起来白净可爱,怎么兔子窝那么脏臭?真是兔不可貌相。

  小姑娘把白兔子放进一个已经有有一只灰兔的铁笼子里,“小白的家门锁坏了,跑了出来,我要老黄闻着味去追它,今晚你和小灰睡一个屋,明天姐夫把门锁修好,你再搬回去,你们两个不要打架。”

  小姑娘絮絮叨叨的和兔子说话,朱瞻壑被兔子窝熏得不肯跟进去,碍于礼节,没有催促她。

  好容易等小姑娘出来了,朱瞻壑跟着她后面,穿过一片菊花田,前方有一处高高的围墙,应是女眷住的地方,小姑娘没有带着他走大门,而是绕到后墙一处窄小的洞口,老狗顺利的钻了进去,竟是一个专门供狗出入的洞口。

  “跟着我,动静小一点,不要被人发现了。”小姑娘熟练的钻进去。

  朱瞻壑的好奇心战胜了鬼宅的恐惧,跟着钻了过去,这一进去,顿时一怔,这里假山花圃、水榭楼台、精巧雅致,竟是江南园林的样式。

  朱瞻壑跟着小姑娘,从一个窗户里翻进去,里头一排排高大的书架直达天花板,藏书甚多,小姑娘用一块布遮住窗户,点燃一盏灯,“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药拿衣服。”

  朱瞻壑这个熊孩子那里肯原地待命?只有一盏孤灯陪着他,恍惚听到时隐时现的说话声,他有些害怕,遂举着灯寻着小姑娘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在诸多房间走廊下迷了路。

  这下连刚才的书房都找不到了。

  不会真是鬼屋吧?

  就当朱瞻壑没头苍蝇似的四处碰壁时,一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那人穿着粗麻孝衣,一把抓住了他,“你就是那个摔伤的小姐姐?我还以为你是阿雷又幻想出来的一个玩伴。”

  “放开我!”朱瞻壑用力挣扎,可是这人的双手就像铁钳似的,纹丝不动。

  “哟,脸上也有伤,小姑娘家的,小心破了相,我带你去清理伤口。”那人不顾他挣扎,“你不要怕,我已经叫人把你父亲喊过来接人。”

  男人将他抱到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刚才的小姑娘迎了过来,“姐姐,就是她,就是这个小姐姐,我没有骗你们。”

  朱瞻壑看到小姑娘,有了安全感,停止了挣扎。

  一个穿着重孝的女人牵着小姑娘的手,半蹲下来,给他的脸和手腕抹上药,“身上太脏了,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你不能碰水,把受伤的手举高,我帮你洗。”

  “我不洗澡。”朱瞻壑眼睛骨碌一转,“我爹说不能让陌生人给我洗澡。”一脱衣服就露陷了。

  女人一笑,不勉强他,把药水和干净衣服搁在一个包袱里,“你都拿去,不能让陌生人洗澡,也不能跟着陌生的小孩子乱跑啊,幸亏你遇到的是我们。”

  多漂亮白胖的一个小姑娘,若遇到了拐子,不堪设想。

  朱瞻壑松了口气,拿着包袱,道了谢。皇族出来的孩子,到哪里都不失礼数,姿态煞是好看。

  男人看着朱瞻壑的背影,他觉得哪里不对劲,正好奶兄闻讯过来接这个小祖宗,男人看清了奶兄的相貌,突然脑子就像闪电似的亮了,说道:“且慢……你们是不是要去昆明沐府?”

  昆明,沐府。

  汉王朱高煦守株待儿足足三天,终于等来了自投罗网的儿子。

  黔国公沐晟把已经改为男装的汉王世子带过来,“昨天暴雨,世子刚好在城郊一个故友庄子上避雨,大雨冲干净了奶兄脸上涂的易容,被故友认出来了,今日一早就送过来的。”

  沐晟完璧归赵,他也担心汉王世子在云南地界出事,他责无旁贷,只盼早日把这小瘟神送走。

  谁知那汉王完全没有把自家熊孩子带走的意思,还朝着朱瞻壑使了个眼色,“你心心念念的骑射师傅就在眼前,为何还不跪拜?”

  朱瞻壑半跪在地上,拱了拱手,“请黔国公教我三株连发的技艺吧,我一定好好练习,绝不偷懒。”

  汉王顺手推舟,说道:“这孩子下了恒心,跨过千山万水来拜见黔国公,幸亏祖宗保佑,他安然无恙到了昆明,我若强行将他带走,八成还会有一下次,不如留下在昆明,学成之后再回去,这是拜师礼。”

  汉王使了个眼色,手下忙将厚重的礼单递过来,居然要正式拜师了!

  汉王有自己的小算盘,云南这块肥肉着实馋人,他很想拉拢沐晟。但他身为藩王,不便结交封疆大臣,以免父皇猜忌。但是孙子来拜师,年纪又小,顶多是孙子年幼无知,任性胡闹。

  老一辈一般抱孙不抱子,隔辈亲,对儿子严格,对孙子就宽容多了。把儿子留在昆明一两年,一来要儿子和沐晟混个师徒情谊,将来对大业有帮助。二来汉王有机会以保护教育儿子之名,在昆明安插人手、布置眼线,师出有名,简直一箭双雕。

  沐晟已经收到纪纲的密信,要他圆谎,默认皇长孙朱瞻基这五年在他的庇护之下,忙推辞道:“万万不可,这穷乡僻壤之地,岂不耽误了世子的学问,以前外头动荡,皇长孙在此处避世,实乃无奈之举,现在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京城人才济济,还望汉王另请高明。”

  汉王非要硬塞,“黔国公如何教皇长孙,就如何教他,皇长孙回京之后,文韬武略着实惊艳,皇上多有赞叹,我这个儿子资质愚钝,只求学得皇长孙半成即可。”

  朱瞻壑忙给老师捧茶,黔国公不喝,他就不起来。

  就这样,朱瞻壑强留在昆明。汉王回到京城,向永乐帝汇报此事,永乐帝早就通过锦衣卫知道了此事前因后果,二孙子没事,他放了心。沐晟的水平和为人,他也不担心二孙子走歪路,何况沐家世镇云南,永乐帝也希望老朱家能够和沐家能够走的更近一切。

  毕竟,永乐帝去年灭了沐晟外祖父耿炳文全家。

  整个耿氏一族,只有沐晟之母黔国公太夫人耿氏因是出嫁女,而被永乐帝格外赦免。

  没有办法,谁叫耿炳文是建文朝的顾命大臣呢。何况耿炳文还拒绝承认永乐帝的帝位合法,永乐帝

  不可能放过耿家。

  留二孙子在昆明,也能缓和于沐家的关系……不过,这还不够,西南门户重地,不能让沐家一家独大,得派个靠谱的人过去,和沐家互相制衡。

  永乐帝此时正在搞“北王南调”的政治调整:且说改朝换代,被囚禁、召回京城的藩王们恢复了爵位和自由,正要拖儿带女回到各自的藩王府。

  其他在中原腹地的藩王回家都没有问题,问题是洪武朝镇守大明九边边关、兵强马壮的藩王们怎么办?

  放他们回边关继续镇守,就必须把原来属于藩王们的兵权武装交还,否则如何镇守?靠爱吗?

  永乐帝自己就是藩王起兵夺得帝位的,他可不希望放虎归山、历史重演。

  那该怎么办?永乐帝想到了“北王南调”的法子,以修缮藩王府为理由,先把九边藩王留在京城,好生养着,赐给财物田地,要他们舒舒服服等待修复一新的王府。

  然后,修改藩王们的封地,把北方边关的王封到安全的南方,如此一来,就有理由削掉藩王的军队了。

  于是乎,韩王改封平凉,沈王改封洛州。辽王封到荆州,谷王封到了长沙,实力最强的宁王则改封南昌。

  旧的藩王府就不必回了,朕给你们在江南富饶之地统统建了崭新的藩王府!惊喜不惊喜?刺激不刺激?还是四哥爱你们这些弟弟啊!

  以前藩王守边关,一律改成中央派将军直接镇守,集权于永乐帝一人。

  汉王把儿子留在昆明,永乐帝尤嫌不够,干脆借着“北王南调”工程,把一门心思修医书的亲弟弟周王朱橚的封地从河南开封,变为云南昆明,顺便要二孙子朱瞻壑搬到周王府去住,方便保护照顾。

  汉王本想借此在昆明扎根埋棋子,不料永乐帝中途截胡,把亲弟弟周王封到云南,一下子“剁了”汉王企图布局云南的手。

  汉王有些害怕,父皇此举,是巧合还是给自己警告?

  汉王肠子都悔青了: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为父皇做嫁衣,还白赔去长子,这孩子为什么非要跑去云南呢,真是坑爹啊!

  汉王丝毫不去悔改自己为啥把长子取名为朱瞻壑,壑,就是水坑的意思,不坑你坑谁?

第206章 大姨妈

  阿雷小朋友最近过的有些“艰难”。

  首先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小基哥回家了,而且不可能回来。

  当姐姐胡善围狠狠心,告诉她这个残酷的真相时,阿雷说道:“不能回来……就是永别的意思?”

  “没用永别这么……严重。”胡善围想了想,无奈承认,“不过也差不多。”

  “才不是!善围姐姐骗人!”阿雷哭着去找沐春,要姐夫主持公道。

  沐春牵着阿雷的手找胡善围讲道理……结局可想而知,父女两个都被迫接受了现实主义教育。

  阿雷哭了一场,不过,从此以后也晓得面对现实,不再对小基哥突然回来等等报以幻想了。

  胡善围心疼女儿,但无可奈何,狠心斩断阿雷的念想,长痛不如短痛。

  阿雷接受了现实,性格比以前安静下来了,但是她无疑是寂寞的,开始和幻想中的玩伴当朋友,自言自语,自说自做,吓得春围夫妻以为遇到鬼了。

  大人可以宅、可以隐居,夫妻长相厮守,不需外人打扰,觉得社交是负担、是麻烦,可是小孩子有社交的需求、大人陪伴的再好,她也想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

  这是春围夫妻没有预料到的,他们身经百战了,当父母却是外行,还在新手村里摸索。

  胡善围说道:“你去打听一下昆明哪里有女孩子的学堂,我们挑开明的学堂,送她去上学,她会认识新朋友。”

  沐春依计行事,昆明民风开化,女子学堂不少,只是两人都挑剔,面临古往今来家长都最头疼的择校问题,好容易综合评估筛出前三名,岳父大人胡荣久病不愈,去世了。

  两人暂停了所有事情,一门心事办丧事。对于胡荣之死,两个大人早有心理准备,他们都是久经世事、千锤百炼、心灵强大的成年人,面对亲人离世,能够做到哀而不伤。

  但是阿雷不能,对她而言,比起小基哥,“父亲”胡荣是真正是永别,她无法承受双重打击。

  接连遭遇打击,阿雷小小年纪,短时间内难以消化这些现实问题,小孩子又不是大人,有各种方式转移注意力,自我疗伤,疏解情绪。小孩子除了哭,别无他法,时常露出和年龄不符的愁容。

  幸好,周王府被永乐帝改封到昆明,给阿雷的处境带来了转机。

  周王被污蔑造反、到后来被囚禁孝陵时,都是胡善围在背后救的,周王一家很是感激,周王来昆明就藩后,特和周王妃去了胡荣的灵堂祭奠。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两人看见一个熟人作为家属,站在门口答礼,恍若白日见鬼。

  沐春走过去打招呼:“大姨夫,大姨妈。皇上说了,既然周王世镇云南,我和胡尚宫隐婚的事情不便再向两位隐瞒。如今我已改名换姓,是胡家的上门女婿,也跟着姓胡,叫胡天光。”

  沐春,字景春。孝慈皇后亲赐的名和字。出自《岳阳楼记》那句著名的“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胡善围退役之后,在云南立了女户,她是户主,沐春冠以妻姓,以天光为名,也是一种另类的延续,只有沐春这种不着调的人能想得出来。

  周王妃一愣,滚了热泪,“大外甥,没想到你还活着,冯家……冯家都死绝了。”

  周王妃冯氏,宋国公冯胜之长女,是沐春正儿八经的大姨妈,周王自然就是他大姨夫。

  冯胜全家死于洪武帝晚年大清洗,只有出嫁女周王妃幸免。次女小冯氏虽然也是出嫁女,但是小冯氏嫁入的是郑国公府常家,是堂堂郑国公夫人、懿文太子妃常氏的娘家。常家也灭了满门,小冯氏作为常家妇,就未能像姐姐这样有幸免死,真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常家唯一逃脱的孙子常继祖被沐春”奇货可居”,藏在云南,永乐帝登基,常继祖“及时”出现京城,引起轰动,永乐帝借机施恩这个唯一幸存的老牌勋贵后人,封了他为世袭的云南临安卫千户,俸禄待遇世袭罔替,算是养常家后人祖祖辈辈。

  永乐帝此举,赢得许多老军人的赞叹和支持,常继祖作为重要的政治资本,在云南临安卫起着安抚作用。

  常家后人通过一代代的努力,从灭门到崛起,到了第五代常复,终于走出云南,被弘治皇帝封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重新回归大明豪门。到了第八代常玄振,则被嘉靖皇帝封为世袭罔替的怀远侯,家门得以回归大明顶级豪门之列。

  一个家族从诞生到荣极、衰落、近乎灭族、重启、复兴、振兴,恢复家族荣光,用了百年时间,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由于常家已经退出京城名利圈的争夺,本文关于常家的故事线到此为止,以后不会再另行表述了。

  且说娘家冯家灭族、周王妃冯氏捡回一条命,紧接着又跟着周王一起被贬为庶人,吃了不少苦头,人生起起落落,她才四十出头,鬓发已经全白了。

  当年胡善围两次救周王,这其中也有周王妃是沐春大姨妈的原因。

  如今,周王妃再见大外甥沐春,真是恍如隔世般。

  沐春安慰大姨妈,“冯家没有死绝,舅舅冯诚一家在云南隐姓埋名,改为马姓,大姨妈若想见他们,我可以安排下去。只是此事要和我诈死一样保密,不可外传,除了您和大姨夫,不得让第三人知晓。”

  “这个我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王妃擦干眼泪,“冯字的一半就是马,改得好,这些年来,我已经看淡一切,不想追求什么虚名了,只要平安就好,就姓马吧,不用再改回来了,现在自是富贵了,谁知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周王妃一日之间大悲大喜,沐春介绍了懵懵懂懂的阿雷,周王妃十分喜欢,晓得她名义上是胡荣之女,其实是自己的亲外甥孙,有冯家四分之一的血统,得知沐春愁女儿的教育,便邀请阿雷去周王府附学。

  周王妃说道:“王府有许多和她同龄的郡主、县君,大家一同上学玩耍,就不会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