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第217章

作者:暮兰舟 标签: 古代言情

  帕子发出类似柚子皮的清香,随后白丝帕上出现了一行浅浅的字迹。

  阿雷把显出字迹的帕子扔进火盆,毁尸灭迹,火舌热情的缠上了手帕,很快成了一片焦黑。

  待春围夫妻回来,阿雷已经恢复如常,拿着放大镜观察怀表破损处,沐春狗一样嗅着空气,“怎么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阿雷用下巴指着果盘上一瓣瓣的蜜桔,“我刚才给你们剥桔子了。”

  沐春一看,外头冰雪世界,此刻他的心都化了,摸摸阿雷的头,“真乖。”

  夫妻两个吃着女儿亲手剥的桔子,嘴甜心也甜,交换了眼神:还是女儿好啊!

  这时管家来报,说汉王世子来访。

  水坑弟弟这两年就像施了肥似的,长的特别着急,才十三岁就像人家十八岁的少年。

  朱瞻壑的相貌气质,简直就是少年时期的永乐帝,爷孙两个太像了。

  朱瞻壑刚刚在军营里操练回来,此刻登堂入室,身上带有一股铁马兵戈之气,少年人变声期声音有些嘶哑,他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阿雷姐姐在吗?我今天跑马的时候怀表的银链子断了,落在地上,被马蹄一脚踩坏了,能帮忙修一下么?”

  胡善围和沐春又又又交换了眼神:那有那么巧的事情,堂兄弟的怀表一天之内都坏了,滚!

  朱瞻壑觉得气氛不对,尤其是沐春,怎么有股杀气呢?

  沐春朝着朱瞻壑伸手,“拿来给我瞧瞧。”

  朱瞻壑双手递上,沐春随便扫了一眼,“马蹄都钉着铁掌,一脚踏下去肯定踩得稀碎,你这个坏的不彻底,是故意摔的吧?”

  朱瞻壑大叫冤枉,“好好怀表摔它作甚?我才没有作践东西。”

  沐春现在看谁都是想叼走他闺女的贼,尤其是人高马大、颇有威胁性的朱瞻壑,他将破怀表还给水坑,“我家阿雷又不是专门修钟表的,她最近忙得很,没空给你修,你找外头钟表师傅去。”

  朱瞻壑问:“她最近忙什么?”

  沐春越发疑心了,连忙端茶送客,“不关世子的事,天色不早,世子请回。”

  入了夜,纪纲走进密室。

  他给毛骧的牌位上了三炷香,然后拿起朱笔,在已经半旧的名册上将解缙的名字圈起来,还对毛骧的画像说道:“毛大人,害死你的仇人差不多都去地狱陪你了,第二难搞的解缙也去了,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难搞的一个,如果你泉下有知,就保佑我复仇成功。”

  纪纲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一个名字还没有圈上红圈。

  上头写着:“朱明王朝。”

  纪纲倒了两杯酒,一杯给毛骧,一杯给自己,“朱家人一直把我们当一把刀,不把咱们当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和你不一样,你是高祖皇帝的养子,你一生为他卖命,愚忠到底,他要你死,把你千刀万剐,以平息天下民愤。那时候你明明有机会逃跑,却为了所谓的忠诚,只安排我一个人逃跑,自己以身殉主,成全了所谓的忠诚。”

  “我跑到北方依附燕王,辅助他夺得帝王,江山易主,毁了高祖皇帝安排的继承人,借刀杀人,除掉了所有弹劾你的官员,为你报仇。现在,我的处境和你差不多,到了走狗烹时候了。”

  “不过,我不会坐以待毙,朱家人把我们当棋子,我反过来把朱家人当棋子,用皇权挑拨得他们自杀自起来,借刀杀人,等朱明王朝乱起来,我才不会重复你的命运,最后被永乐帝当成走狗杀了平息民愤。”

  “你总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错了,君要臣死,臣为何非要去死?我不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明明大家都是血肉之躯!”

第256章 又有好戏看了

  纪纲是军籍出身,父亲是一个小旗,在高祖皇帝还自封为汉王的时候就效命账下。

  纪纲打小生的好看,男生女相,唇红齿白,很得父母怜爱。小时候总是生病,父母怕养不活,便按照当地迷信,把他当做女孩子养,打过耳朵眼,戴过耳环,脖子套上金项圈,杏眼桃腮,是那条街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扮家家酒的时候,纪纲总是扮演新娘子,经常有懵懂无知的小男孩为了要他当自家“新娘”而打架的。

  大明建国,纪纲父亲战死,母亲悲伤之下也跟着去了。

  才十三岁的纪纲接了父亲的班,当了一个小卒,捧着铁饭碗,不至于饿死。他从小被父母宠溺着长大,街坊邻居也都惯着他,养成傻白天真并不甜且霸道的性格。

  可是参军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军队要么靠后台,要么靠狠才能立足,根本不适合纪纲这种傻白咸的美少年。

  纪纲的美貌成功引起了军营几个好男风军官的注意,他刚刚入营训练,这几个军官就故意在他面前当好人,帮他解决了几个挑衅的军人,事事照顾,然后在发军饷的时候,起哄要纪纲请他们喝酒。

  这是一贯的套路,纪纲主动请他们喝酒,到时候酒宴上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纪纲只能忍着,因为这酒是他主动请的,那么在旁观者看来,在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也是他默认或者主动邀请的,别人只会指责他这个受害者。

  一次过后,就会成为一生的污点和把柄,这些禽兽们暖言劝几句,说以后哥哥罩着你,升官发财不用愁,软硬兼施,骗得漂亮的小少年沦为他们的长期玩具。

  纪纲傻啊,看不出来这是个陷阱,拿着刚发的军饷摆酒设宴,款待这几位“老大哥”,他并不知道,他把他们当大哥,而他们只想睡他。

  酒宴上,几个老兵油子找各种理由灌醉他,纪纲钱不多,眼看着一坛子酒没了,要买新一坛,他舍不得酒钱,就耍了个心眼——装醉。

  醉倒在地,人事不省,就没有人灌他了,酒钱也能少付一些。

  纪纲醉倒,老兵油子们摘下伪善的面具,纷纷现出禽兽的原形,纪纲不是真醉,还能反抗,他从小体弱多病,父亲请过师傅教过他武艺,强身健体。

  纪纲一个人打四个人,他咬掉某人的半只耳朵、抡起酒缸给某人的脑袋开了瓢、剩下两个的脸都被他打成了猪头,脸肿的连亲娘都不认识了。

  军中聚众斗殴,当晚值夜的正是毛骧,毛骧见四人重伤,“肇事者”是个白斩鸡般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少年却活蹦乱跳,若不是军纪处用绳子捆住他,他还有力气能把这四人活活殴死。

  毛骧问他们为何斗殴,四个重伤的指责纪纲发酒疯乱打人,是他先动的手——他们不是一次干这种事情了,笃定纪纲年纪小,脸皮薄,羞于启齿,定不会说出真相。

  毛骧当然不会相信一面之词,问纪纲。

  纪纲不回答毛骧的提问,而是狠狠的盯住这四人,大放厥词,“老子今天没打死你们,是你们运气不好!你们去死,还能死个痛快!等老子放出去了,你们想再死,就没这么痛快了!老子一定要你们尝一尝千刀万剐的滋味!”

  毛骧真是开了眼了,身处乱世,聪明人才会活下来。自打他从军以来,就没有见过这么蠢的傻逼,有机会脱罪都不争取,只晓得放狠话——当然,几年过去后,他明白纪纲当时并非逞强说狠话,这傻小子真的实现了千刀万剐的承诺。

  毛骧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纪纲一身酒气,他生气了,大半夜把老子叫醒,为一群目无军纪的酒鬼主持公道,还不如让他们打个痛快,老子第二天派人去收尸就行了。

  毛骧想好好看看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傻逼,说道:“抬起头来。”

  纪纲还在羞愤中,一直低着头,此时的他处于应激反应中,觉得“抬起头来”这句话也是调笑猥亵

  他,顿时暴怒,大骂道:“你跟他们都一样!都不是好东西!老子就不抬,有本事你砍了我!”

  毛骧心想,我错了,这不是百年一遇的傻逼,分明是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大傻逼。

  毛骧吩咐手下,“这个人还没醒酒,把他拖出去,醒醒酒再进来。”

  纪纲被人拖出去,兜头浇了两桶凉水,别说是假醉了,就是真醉也能被凉水激醒。

  凉水洗干净了他沾着血污的脸,他本就生的好看,灯下看美人,美人更美,唇红齿白、俊眉星目、肤白貌美大长腿,简直比花瓶还花瓶。

  毛骧顿时有惊艳之感,瞬间猜到纪纲遇到什么事情了,军营里头没有女人,时间长了看头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何况纪纲这样处于雌雄莫辩年龄的小少年呢。

  毛骧再次修正了他对纪纲的看法:他是千年一遇的傻瓜,也是千年一遇的美少年。

  漂亮的男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纪纲成功戳动了毛骧的恻隐之心,以酒后斗殴草草结案,各打二十大板,开除了五个人的军籍,等事情平息,就把纪纲选调到了锦衣卫。

  纪纲长的好看,毛骧给他安排给高祖皇帝打旗帜等抛头露面等仪仗的任务。锦衣卫刚开始只是皇帝的仪仗队,没有实权,纪纲靠脸吃饭,完美契合花瓶的岗位,他有毛骧罩着,无人敢窥觊他的美色。

  纪纲麻雀变凤凰,成为天子近侍。脱离了军队底层,有了自保的能力,毛骧于他,简直是再生父母,对毛骧忠心耿耿。

  后来锦衣卫渐渐掌握实权,扩编成特务机构,纪纲也从花瓶变成毛骧的亲信,升为小旗,胡善围刚刚进宫的时候,毛骧把赶胡善围出宫的任务交给心腹纪纲去做。

  傻白咸纪纲智商捉急,在胡善围酒里下桃花粉,想要她腹泻一整晚,错过明天的宫规考试,结果胡善围拿着米酒招待众新女官,事情闹大了……

  纪纲被宫正司范宫正揪出来了,严刑拷打,十个手指甲生生拔出来,他都没有出卖毛骧。

  纪纲是毛骧的忠犬,一个人形哈士奇,智商有限,能力不足,经常闯祸,就是蠢萌可爱,忠诚到底。

  毛骧为了保持对高祖皇帝的忠诚,一生不婚不育,纪纲和他,如父如子,相伴多年,不仅仅是上下级的关系,还掺着亲情——而亲情,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是这微弱的光,让他们觉得这人世间并不算特别难过。

  纪纲总是不开窍,一如以往的当花瓶,毛骧也并没有训练他变得聪明,一直宠着他,能够一直笨下去,也是一种幸福。

  毛骧为高祖皇帝奉献一生,最后被当做祭品去平息民愤,纪纲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毛骧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杀人,全是皇帝的命令,他为皇帝背负了天下人的骂名和仇恨,却无怨无悔。

  纪纲明白,那些如雪片般飞到皇帝案头弹劾毛骧的奏折只是毛骧之死的从犯,若没有皇帝的暗示,谁敢弹劾毛骧?

  所以皇帝才是毛骧之死的主犯。

  而如今,永乐帝为了震慑群臣,压制太子,任凭诏狱里那些臣子们“病死”。

  如果永乐帝没有暗示,纪纲怎么敢克扣犯人的饮食,还不给他们请大夫,放任自流,任凭他们咽气

  呢?

  永乐帝一日不给他们定罪,他们就是死于疾病,并非死于永乐帝之手。

  到头来,谁为他们的死亡负责?

  当然是他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尤其是解缙之死,轰动朝野,无论官场还是民间,都骂他是杀人魔鬼,骂他蒙蔽了皇帝,使得这些臣子冤死诏狱。

  纪纲明白,目前皇帝还需要用他的手,向东宫施压,东宫要么选择在沉默从爆发,孤注一掷逼宫——当然会失败;或者受不了压力,在沉默中灭亡,东宫太子以身体衰落,不良于行的理由,自请废除储位,皇太孙顺理成章成为第一继承人。

  当任务完成,朝野怒火累积到要爆发的时候,就是把他推出去安抚民愤之时,到时候他和毛骧的下场一模一样。

  对此,纪纲深信不疑。

  纪纲不是毛骧,毛骧要以生命成全这一世的君臣之谊,纪纲要反抗,他已经习惯了借刀杀人,还有什么比朱家人更适合对付朱家人呢。

  解缙死后,汉王心中大快,当年父皇在选谁当储君时,就是听信了解缙这个太子党的话,封了大哥为太子。如今太子危机重重,最大的支持者解缙又死了,汉王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淡定,要淡定。汉王只能在心中直乐,秘密设宴,款待解缙之死的大功臣纪纲,感谢他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

  纪纲是永乐帝的刀,纪纲又把汉王当成他对付朱明王朝的刀,假意于汉王交好,两人把酒言欢,共同庆祝。

  纪纲痛诉解缙之错,”……是汉王殿下和皇上打进京城的,可是解缙一句‘好圣孙’,就让皇上决定立从未上过战场的世子为太子,唉,我都替殿下不值啊,就因他一句话,就否认了殿下靖难之役四年的付出。”

  汉王听了,如获知己,“唉,可惜我杀敌无数,英勇善战,居然比不过一个瘸子。”

  “殿下何出此言?”纪纲似笑非笑,“殿下以前在皇上心中的确不如太子,但是现在,殿下掌握着京城防务,太子的人几乎全军覆没,要么关在诏狱,死的死,熬的熬,要么被贬斥出京,可见殿下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已经超过太子了。”

  汉王大喜,“果真如此?”

  “我们是什么关系?微臣能骗汉王殿下?不过——”纪纲话题一转,“殿下现在虽然已经逆袭了太子,但依然在某人之下,离殿下的目标,还有一步之遥。”

  汉王笑容凝滞,“谁?”

  纪纲:“皇太孙。只要有皇太孙在,无论太子是被废还是自废、退位让贤,都轮不到殿下啊。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殿下辛苦隐忍多年,多少算计,结果被皇太孙摘了果子。”

  “是他啊。”汉王表情立刻轻松起来,“我还以为你说的是——”

  汉王顿住了,没有往下说。

  汉王以为纪纲说的是三弟赵王朱高燧。三个兄弟,父皇最欣赏汉王,但是最喜欢老三。毕竟老三最

  小,父母喜欢小儿子的居多。

  赵王去年休了原配,娶了黔国公沐晟之女为继室。赵王妃沐氏腊月时生了一个儿子,已经三十而立的赵王快要高兴疯了,派人来京城报喜。

  听到这个好消息,永乐帝难得露出了笑容,厚赐了赵王府以及亲家黔国公沐府。

  赵王一直镇守在北京,而大明迟早要迁都到北京,赵王在北京根基深厚,汉王自愧不如。

  而赵王本来有圣眷在身,现在又有了黔国公沐晟这个实力强大的边疆大臣当岳父大人,汉王对三弟不禁心生忌惮。

  汉王没有把皇太孙朱瞻基当回事,说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朱瞻基因是东宫嫡长子才封的皇太孙,东宫没有了,皇太孙宫自然也没了,他才多大,毛都没长全呢,东宫太子好歹监国两次,有实力有威信,皇太孙宫就像过家家似的,他有什么本事和我抗衡,他若识相,就和他爹一样自请废去储位,他若不识相……呵呵,就别怪我欺负大侄子,使出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