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第234章

作者:暮兰舟 标签: 古代言情

  阿雷吃力的把肿胀大猪蹄子左脚搬回床上,朱瞻基顺便倒了水,把杯子放在她的唇边。

  这是小时候经常做的事情,阿雷渴急了,一边搬运着大猪蹄子,一边就着朱瞻基的手喝水。

  顺着阿雷喝水的节奏,朱瞻基熟练的慢慢倾倒茶杯,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喝完了水。

  阿雷垫了两个枕头,终于把左脚抬高了,正要说再来一杯,朱瞻基却坐在床沿,伸出瘦长的双臂,从身后环抱过来。

  他像一只长手长脚的螳螂般躬着身体,脑袋搁在阿雷的肩膀上,犹如倦鸟归林,尖细的下巴戳着她的肩窝,利犹如匕首,顺着肩窝戳下去,一箭穿心,正中她的少女心。

第275章 出牌

  巧克力会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扩张血管,增加排血量和心率加快,刺激尿意,让人想上厕所和莫名的兴奋,这种尿点和爽点起飞的感觉被定义为爱情。

  此时阿雷大脑分泌的多巴胺多到就像吃了一百斤巧克力。

  在这种状态下,叫她如何推开身后的朱瞻基?

  她到底是个红尘俗世里打滚、肉体凡胎的俗人,超脱不了七情六欲。纵使看穿红尘出家人唐三藏,面对女儿国国王的深情,用尽所有的法力拒绝了,到最后却还是来了一句,“今生无缘,盼望来世。”

  情,是最大的劫。

  巨大的压力和两难的选择,压垮了朱瞻基罩在本性上的硬壳,他是天才,也是凡人。在阿雷面前暴露,和堂弟或者对手面前暴露,朱瞻基选择了前者。

  他默默的抱着她。

  她不再逃避。暗恋的人正好也喜欢着自己,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

  牢牢记住这一刻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嘴馋,偷偷藏在枕头里的一包糖,将来分离,寂寞的时候,就拿出出来回忆一下,舔一舔糖,日子便不那么苦涩了。

  什么责任、地位、顾虑、压力、算计统统扔到一边去,此刻只有两个双相暗恋转为明恋,拥抱的男女。

  暴风雨依然嚣张,恍若龙三太子敖丙出水,来了个神龙摆尾,搅得天翻地覆,暴雨拍窗。

  两人皆是忘我,听不见暴雨的呼唤,在充斥着皇室纷争、罪恶贪婪的倭寇巢穴里,开出了纯洁的爱情之花。

  忘记天地,也忘了时间。

  直到朱瞻壑过来汇报,叩门无人应答,他推开房门时,两人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朱瞻基的头就像长在阿雷的肩窝上似的,一动不动。

  不过,从朱瞻壑的角度来看,朱瞻基从身后抱住阿雷的动作,好像是一种强迫行为。

  朱瞻壑立马跑去,将朱瞻基一把提起来,抵在墙壁上,“你对阿雷姐姐做了什么?”

  口齿伶俐的朱瞻基一时语塞,不晓得如何解释。

  朱瞻基越是沉默,朱瞻壑脑子里越是出现一些不可描述的场景,关心则乱,怒火中烧,也不管面前的是兄长了,一拳打过去。

  “住手!”阿雷叫道。

  眼瞅着拳头要到朱瞻基面门,朱瞻壑来不及收拳了,改变方向,砂锅大的拳头和朱瞻基的耳朵擦耳而过,一拳砸在门框上。

  朱瞻壑指关节顿时见了血。

  阿雷连忙扔给朱瞻基一堆纱布,“快给他包上。”

  朱瞻壑眼中怒气未消,指着朱瞻壑,“大哥刚才对你做了什么?我怎么看见他……欺负你?”

  阿雷遗传了部分沐春说谎圆谎的本事,“我口喝要喝水,双手不听使唤,打翻了茶壶,他闻声进来,给我倒水,走的时候不小心被地上的水滑倒,摔在床上。”

  朱瞻壑见地上确实有碎瓷片和水渍,相信了。朱瞻基给他裹上纱布,他把拳头一缩,问阿雷:“这纱布是不是你裹过伤脚的?”

  阿雷无语片刻,说道:“要不你闻闻?”

  朱瞻壑还真凑过鼻子去闻,被朱瞻基推开了,“不是,她逗你玩的。”

  朱瞻壑松了一口气,“不是我说你,你摔在床上又不会疼,干嘛拉着阿雷姐姐,她脚上有伤。”

  朱瞻基:“摔倒时抱着离身边最近的东西,是人的本能反应。”

  阿雷:“喂,你说谁是东西?”

  朱瞻壑嘿嘿笑道:“难道你不是东西?”

  这是小时候玩过的梗,长大了就不合适了,但是阿雷现在继续用插科打诨蒙混过关,假装对刚才漫长美好的拥抱失忆了,就继续和朱瞻壑玩闹,“你给我等我,等我脚好了,看怎么收拾你。”

  朱瞻壑对着阿雷呲牙,“你来打我呀。”

  阿雷对着他扔枕头。

  朱瞻基捡起枕头,送到阿雷身边,把堂弟拉了出去,“我们都出去,不要打扰她静养。”

  说完,关上了房门。

  阿雷的笑容在房门关闭的瞬间消失了。

  拥抱过后,更加孤独。

  年少冲动,一时间忘我激情,仿佛做了一个美梦,随心所欲的在梦里实现白天不敢做的事情,梦醒之后,还是要面对现实。

  阿雷和朱瞻基都说了谎,虽确认过眼神,他们是互相喜欢的人。但是梦醒过后,现实如兜头冷水浇过来,互相喜欢又如何?他们是不可能成亲的。

  选秀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这场战役结束,朱瞻基就要回京选妃了。

  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啊!

  阿雷无奈叹气,靠在床头,听着外头的暴风雨。

  一百斤巧克力产生的多巴胺还没有消散,又苦又甜,阿雷像小时候躲在被窝里吃糖一样,回味着刚才的拥抱。

  如果你一直想着一个人,天上的鸟、地上的蚂蚁、桌上的一叠花生米,都会排列成那个人的名字。

  大自然发出的白噪音,风声,雨声,尤其是暴雨敲窗的声音,也是那个人名字的发音。

  暴雨就像演唱会上的粉丝,疯狂嘶吼着偶像的名字:“朱瞻基!朱瞻基!”

  真是让人心烦意乱。阿雷从被子里扯了两朵棉花,堵在耳朵上,方得清净。

  隔壁房间,房门关闭,朱瞻壑也立刻变了脸,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把大哥再次摁在墙上,“你是故意摔倒的吧?想乘机搂着阿雷姐姐。乘人之危,大哥,你堕落了。”

  朱瞻基否认:“我不是这种卑鄙下流、占便宜的人。我喜欢她,我不会亵渎她。”

  朱瞻壑半信半疑,“就你这种谨小慎微的人,脚下有油都未必能滑倒,怎么会被一滩水放倒了?”

  朱瞻基眼睫毛都不带抖的,“因为看到她,我心乱了。”

  朱瞻壑这才放过大哥,“你要自己控制自己,别在节骨眼上出错,暂时不要让阿雷看破你的心意,影响你诈死的计划。来日方长,你和她是要过下半辈子的人,何必急于一时。”

  想了想,又道:“唉,其实不能对你太过苛责,她毕竟是你喜欢的人,就像一只猫住在鲜鱼的隔壁,很难控制。不如将阿雷姐姐挪到我房间,我帮你看着。”

  朱瞻壑骨骼清奇非俗流,当小叔的居然要要守着嫂嫂。

  朱瞻基摇头,“不用,我的意志没有那么脆弱。”

  心想,傻弟弟啊,地雷事件其实已经打乱了我的计划,万一纪纲真的是“刀”,背后主使如果是我爹,我可以不在乎汉王一家,但是我不可能不在乎你,你将来的日子会很凄惨。

  如果背后主使是汉王,东宫全家都会死,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全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会痛苦愧疚一生——要么失去你,要么失去我所有的血亲。

  朱瞻基好不容易决定为自己活一次,却发现他如果不是皇太孙、如果不继承皇位,他失去的东西,远远超过他之前的想象。

  这也是他在拥抱过后,立刻如梦初醒,配合阿雷说谎的原因。

  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朱瞻基纠结不已,犹如火上烤,朱瞻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大哥,你身体不如我强壮,昨晚战斗一夜,你没有合眼,你先歇一歇,我守在这里,我们轮流坐镇。”

  朱瞻壑强状如牛,朱瞻基消瘦,不如朱瞻壑能熬,现在陷入僵局,进退两难,想破头也是无解,不堪重负的朱瞻基倒在榻上,“一个时辰之后叫醒我。如果有纪纲的消息,不管什么时候,用水泼醒。”

  朱瞻壑应下,坐镇在此。

  与此同时,地牢。

  纪纲施展手段,对倭寇严加拷问,明知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还佯装不知。玉面罗刹,名副其

  实。

  终于,在抬出第八具血肉模糊、面目狰狞的尸首时,倭寇终于熬不住了,不求生,只求速死,“招!我招!”

  纪纲勾了勾手指,“取纸笔,还有几个包子来,吃饱了才有力气招供。”

  倭寇的牙齿被敲断了八颗,饿极了包子和血一起吞。

  “我们打家劫舍惯了,不会花钱买赃物,浪费金银,身为强盗,看中就去抢便是。我们早就盯上了火药厂,扮作乞丐小货郎在仓库外头偷偷盯梢了半年,摸清了换防规律和弱点,偷了钥匙,打开库房……”

  纪纲运笔如飞,记录倭寇的口供,最后要倭寇签字画押,轻轻吹干墨迹。指着其余几个倭寇,“首犯已经招认,你们还狡辩?”

  为了死前吃口饱饭,倭寇纷纷开始编故事,你一眼,我一语,故事越来越真,到了最后,连他们都觉得是自己干的。

  纪纲亲自记录,时不时自行填补口供里的漏洞,最后写完厚厚一摞口供,心想这个应该足够向皇上交差了。

  纪纲从未打算用口供敷衍皇太孙——因为皇太孙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纪纲将用防水的油纸封好,出了地牢,此时天快亮了,暴风雨也停歇了,夜空如洗,满是繁星,多得就像南京城鸭油烧饼上的芝麻,拥挤得很。

  海上的星星格外闪耀,海面风平浪静,海鸥飞舞,大浪淘沙,所有的尸体和鲜血都不见了,沙滩就像煎饼一样平坦,连个脚印都没有,好像晚上的暴风雨就像一场梦,从来在现实出现过。

  海上升起三下橙色的烟火,这是大明水师前来接应的暗号。

  瞭望塔站岗的士兵看了,连忙去给主帅报信。

  朱瞻壑趴在书案上小憩片刻,朱瞻基已经睡了两个时辰,朱瞻壑都没有叫醒他,自觉身体强壮,想为大哥多分担一些,让大哥多休息一刻是一刻。

  朱瞻壑十分惊醒,听到外头脚步声,他就立刻醒了,脱了鞋子,只穿着布袜走到床边,给大哥盖上滑落的毯子,然后提着鞋子出门,“什么事情?”

  侦查兵说道:“水师接应的船只到了,即将靠港。”

  大明掌管水师的总兵不是别人,正是沐春以前的旧部下、曾经的盩厔县土匪、平江伯陈瑄。

  陈瑄有沐春这个后台,经历洪武、建文、永乐三朝,一直屹立不倒,是三朝老臣。

  平江伯陈瑄德高望重,还是沐春的老部下,朱瞻壑想起大哥曾经说过,要好好迎接平江伯,礼数要周全,不得怠慢了。

  朱瞻壑心想,这里是主指挥大营,大哥要留在这里坐镇,况且总有倭寇想要刺杀大哥,大哥外出一次,多一次危险。

  我亲自去港口迎接平江伯,我是汉王世子,这个身份足够给陈瑄面子了。

  朱瞻壑说道:“我去迎接平江伯,你们好好守在这里。”

  朱瞻壑匆匆赶去港口。

  孤岛另一边,纪纲看到夜空升起三次橙色烟火,接应终于到了,唇间掠过一丝笑意:大网撒开,就等鱼儿落网,这一次终于可以不顾及阿雷,放手捕鱼。